葉二哥做事十分利落,頭天晌午說是要幫着翠兒把陪房嬤嬤接過來,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就已經把人接到了。
一輛風塵僕僕的馬車,在翠兒家大門口停了下來,葉二哥手底下被分配着守門的兩個護院走上前去,幫着車伕停下了車,把小凳子放到了馬車旁邊。
馬車的簾子一撩,兩個十二三歲的丫鬟從馬車裡頭走了出來,卻並沒有下車,看小凳子安置好了以後,這才轉身請車上的人下來,兩個穿着綢緞衣裳的三四十歲的婦人,這才從車上被慢慢的扶着走了下來。
這兩個婦人,一個面白微胖,看起來和和氣氣的,見人就帶了三分笑,另一個則是容長臉,臉色微黃,眉頭和嘴角都有着深刻的紋理,似乎是常常管人的,略有些嚴厲。
“桂嬤嬤、忠嬸兒,你們一路辛苦啦!”那兩個守門的護院,臉上帶着討好的笑容,對着車上下來的兩個中年婦人點頭哈腰的說道。
“都是替主子辦事兒,沒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那容長臉的婦人,板着臉如是說道,目不斜視的看着主院大門,見這院子雖然不小,卻一下子就能看到裡頭,眉頭微微皺了下,並沒有繼續說話。
“我們這水土不服,在路上可是耽誤了主子不少的事兒,聽說二少爺找到小姐了,可是真的?”另一個白胖的婦人,卻是扶着丫頭的手,有些虛弱的問着守門的護院,臉上表情十分急切,顯然更加關心自家小姐的情況。
“桂嬤嬤你放心,二少爺找到小姐了,這不,就在院子裡頭住着呢。”那護院對於桂嬤嬤這大小姐的奶孃能跟自己說話,心裡頭樂顛顛的,更是想着,要是能得了桂嬤嬤的青眼,巴上這麼個紅人,以後自己在奴才的圈子裡頭,就能挺起腰桿兒做人了。
“那咱們趕緊進去,大小姐從小就沒離開過我的身邊兒,也不知道這一年多過得怎麼樣!”桂嬤嬤的腳步有些虛浮,顯然是身子還有些虛弱,此刻急急的往院子裡頭走,腳下還微微踉蹌了下,大半的體重都壓在了扶着她的小丫頭身上,累得氣喘吁吁的樣子。
“二少爺和大小姐在哪兒?三管家在哪兒?找個人把三管家找來,就說我來了。”忠嬸兒是忠叔的媳婦,他們兩口子還有他倆的孩子一家人,當初就是被挑選做了翠兒的陪房的,忠叔是陪房管家,她是管事嬤嬤。
“是是是……”守門的護院不敢怠慢,忙不迭的按照忠嬸兒的話,喚了個人去找忠叔去了,這忠嬸兒在主子面前雖然沒有大小姐的奶孃桂嬤嬤那麼得臉,卻因爲她男人是府上三管家的緣故,也被人尊着敬着的。
忠叔聞訊趕來的時候,桂嬤嬤和忠嬸兒已經在香茉的安排下,在廂房裡頭換好了衣裳,準備去拜見二少爺和大小姐了。
忠叔和忠嬸兒夫妻兩個好幾個月沒見面,卻來不及說什麼話,只稍稍囑咐了兩句,說是小姐已經嫁人了,姑爺是山裡漢子,還帶着一個九歲的閨女,一個三歲的兒子,便沒來得及再說其他的。
“小姐,桂嬤嬤和忠嬸兒被接來了,你要不要見見?”香茉進了翠兒的屋子,看翠兒帶着大妞和小虎講完了千字文,兩個孩子正在練字兒呢,便趁機問道。
“她們來了?快請進來吧!”翠兒在聽自家二哥說了兩個嬤嬤的事兒了以後,便跟香茉打聽了兩人的情況,知道一個是從小帶着自己的奶孃,另一個是忠叔的媳婦,便覺得都不是外人,轉頭囑咐大妞和小虎在另一間屋子寫字兒,點了點頭讓香茉把人帶進來。
桂嬤嬤和忠嬸兒兩個,都是在葉府裡頭當差的老人了,在府裡頭的時候,見慣了一個連一個的院子,如今見到自家小姐,這整個府地纔有四進的院子,其中一進還是作坊的時候,實在是替自家小姐心酸。
“小姐……”桂嬤嬤撩開紗簾子,看到了端端正正坐在炕上的自家小姐,忍不住失聲喚了出來,眼睛貪婪的看着這個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孩子,已經梳了婦人的髮髻,心中是五味雜陳。
“小姐……可想死奶孃了!”桂嬤嬤往前跑了兩步,身子因爲激動而微微發抖,走到了翠兒跟前,眼含熱淚細細的端詳着翠兒,見她眉眼依舊,身量比原來還粗壯了些,心中略感安慰的同時,卻又忍不住鼻子發酸,“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翠兒聽這婦人自稱奶孃了之後,就知道她應該是原主的奶孃桂嬤嬤了,翠兒雖然沒有原主的記憶,心裡頭卻在見到桂嬤嬤的時候,瞬間涌出了不可抑制的委屈情緒,彷彿是在外頭受了欺負的孩子,見到媽媽之後便會嚎啕大哭的感覺似的,忍不住也跟着抽泣起來。
“好小姐,不哭不哭啊,奶孃在呢……”桂嬤嬤看着眼前這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心都疼的縮到一塊兒去了,用粗壯的胳膊將翠兒摟在懷裡頭,也禁不住心中的情緒,放聲痛哭了起來。
翠兒被桂嬤嬤摟在懷裡頭,那結實的肩膀還有熟悉的味道,讓翠兒的心驀地放鬆了下來,原本的抽泣聲也變大了,漸漸的變成了嚎啕大哭,彷彿要將這一年多以來,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一樣。
兩人哭泣的聲音,把隔壁的大妞和小虎都驚動了,兩個孩子看着孃親哭的像個孩子似的,圓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圓,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忠嬸兒聽忠叔說了連家的情況,回頭看到這兩個穿着細棉布的孩子,心中一動,雖然這兩個孩子身上的衣裳還沒有自己好呢,但忠嬸兒還是認定,這兩個就是姑爺前頭妻子生的孩子了。
看着桂嬤嬤和翠兒抱着哭成一團,忠嬸兒知道這時候自己是插不進去話的,便不動聲色的退後了兩步,來到了大妞和小虎的身邊,“小小姐、小公子安好,我是跟着二少爺過來的管事嬤嬤,忠叔的媳婦,人稱忠嬸兒的。”
忠嬸兒知道兩個小的被翠兒哭泣的樣子嚇着了,說話的時候,微微放鬆了臉上的肌肉,露出一個比較和善的笑容來,又放緩了聲音,對着兩個孩子說道,“跟我家小姐一起的,是桂嬤嬤,是小姐的奶孃,兩人很久沒見了,許是激動了些,這才哭了出來。”
忠嬸兒這人其實很有自知之明,在自家丈夫被升了葉府的三管家,且開始打理給大小姐準備的陪嫁莊子和鋪子的時候,忠嬸兒就知道自己這一家子,會被大小姐帶去當陪房。
就是從那時起,還只是個普通管事僕婦的忠嬸兒便時不時的往大小姐的院子裡頭湊,跟桂嬤嬤打好關係,跟大小姐打交道,知道桂嬤嬤和大小姐好的跟親母女差不多,便迅速的打消了取而代之的念頭。
但不取代桂嬤嬤,並不代表忠嬸兒不想往上爬,在瞭解到桂嬤嬤是個老好人的時候,忠嬸兒迅速找準了自己的定位,桂嬤嬤這軟和的性子也就只能管管小姐的衣食起居,銀錢賬目大小丫鬟,桂嬤嬤不會管也管不了,忠嬸兒便在短短几個月以內,確認並部分完成了自己的目標,順利當上了大小姐在家時候院子裡頭的管事嬤嬤,併成功在老爺夫人心中留下了印象,成了預備的陪房管事嬤嬤。
幾年下來,忠叔和忠嬸兒夫妻倆,在府裡頭也算是過得順風順水的,不光是金錢方面的收穫,更多的是被主子認可的自豪。
當然,這些榮耀在翠兒失蹤了以後,便沒有了任何蹤跡,饒是葉家老爺夫人心善,沒有把他們都給發賣出去,但他們這些原定跟着大小姐的陪房,也沒了往日的風光,就只有爲了大小姐哭得肝腸寸斷,差點兒一命歸西的桂嬤嬤,還保持着小姐在時的風光。
想到那時候的情況,忠嬸兒心中暗自嘆息了下,光是有辦事的能力還不夠,還得跟主子一條心,跟主子有感情,被主子認可才行。在這桂嬤嬤和大小姐抱頭痛哭的時候,忠嬸兒憑藉自己的獨特眼光,看到了被主子認可的希望,以及自己進一步發展的空間。
被翠兒認可,許是隻能認可自己辦事的能力了,但如果自己能跟小主子們打好關係,就算不能像桂嬤嬤那樣親如母女,只要有個三分情面,以後自己的日子就不會太差,這才退到後頭,跟翠兒的兩個據說是當親生一樣看待的小小姐、小少爺搭起話來。
“是這樣?”大妞狐疑的看了眼抱着翠兒哭的胖嬤嬤,又轉過頭來看着這自稱是忠嬸兒的人,雖然心中還是有些惴惴的,卻沒有剛纔那麼驚慌了。
“是這樣,待會兒她們哭完了,你們去問問就知道了。”忠嬸兒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柔和一些,笑着對兩個孩子說道。
“嗯,好吧。”大妞和小虎兩個點了點頭,看着孃親還在哭,有些爲難的對視了一眼,想到孃親現在哭得像個小孩兒,待會兒看到了自己兩個人肯定不好意思,想了想,便牽着手走出了這個房間。
他倆雖然不認識面前這叫忠嬸兒的婦人,但聽說她是忠叔的媳婦了以後,心裡頭便多了兩分親近,畢竟忠叔在自家這麼長時間,有活兒搶着幹,有事兒搶着忙,對自家人可是好的沒話說,他的媳婦,應該也是可信的。
忠嬸兒看着兩個小主人被自己勸走了,也沒有了剛纔擔驚受怕的樣子,心中微微有些得意,常年爲了建立威嚴而板着的臉,不自覺的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