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屋子的門簾兒一掀,進來了一羣衣着富貴的夫人。爲首的一個五十多歲的年紀,滿頭銀絲穿一身兒棗紅色的衣裳,面容嚴肅不怒自威。
“曾祖母!”月姝和月華、辰光見了那婦人,忙不迭的都站起身子來,齊齊恭敬的行禮。
翠兒見到這陣仗,哪裡還猜不出眼前這威嚴的婦人是定國公府的實權人物,響噹噹的國公夫人啊!
“原來是國公夫人,晚輩連葉氏給夫人請安。”翠兒從貴妃榻上起身,給這國公夫人見禮道。這國公夫人看起來只有五十多歲,實際上的年紀應該快七十了,保養十分得宜,並不顯得老態。
“這是連家媳婦翠兒吧?今日我這曾孫女多虧了你了。”國公夫人被讓到了上座,安安穩穩的落座以後,看了翠兒半晌這纔開口說道。進了屋子以後就沒提起剛纔月姝口出狂言的事兒,不是不想說,而是心疼自家的孩子了。
跟翠兒說話的時候,定國公夫人的語氣淡淡的,但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和藹的神色,顯然是對翠兒很有些好感的。
“晚輩不敢稱功,不過是在梅林裡頭遇到了,因我懷着身孕不大舒服,一起回來罷了。”翠兒看着面色還蒼白着的月姝,只覺得這麼好的孩子要是因爲別人陷害而毀了大好的前途,實在是太過得不償失了。
有了這樣的心態,翠兒在說話的時候,就越發偏向了月姝一些。絲毫不提剛纔月姝的慘狀和梅林小築裡頭的陰私,雖然不能表功領賞,卻可以算是給月華結一份善緣吧。
“你很好。”國公夫人目光犀利的看着翠兒,對她絲毫不提剛纔救了月姝並且替她掃了尾的事兒很是詫異。原本只以爲她是商戶出身的低等武將的夫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如今看起來,竟是覺得她有兩分過人之處。
國公夫人是這定國公府內宅的實際掌權者,雖說年紀大了心也軟了些,卻並不代表她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心裡頭不清楚了。這上午在梅林裡頭髮生的事兒,分明就是對月姝的陷害,是誰做的不知道,但總會查出線索來的。
讓國公夫人生氣的是,在自家以爲牢靠得密不透風的後院兒裡頭,竟能讓人鑽了空子。雖然後來聽人稟報將實情串聯起來,但魯國公嫡孫和月姝,確實是真真切切的遭人暗算了的。
想到被扔在梅林小築人事不醒的魯國公嫡孫,想到被人騙到梅林小築險象環生的月姝,想到自己和兒媳被矇在鼓裡,還有不知情被人引着往梅林小築去賞梅的賓客……定國公夫人只覺得心裡頭有把火在燒。
如果不是這連夫人帶着月華和辰光去梅林子裡頭玩耍,正好撞破了歹人的奸計,那現在的國公府恐怕早就亂成一團了吧?自家月姝要是被人撞見和魯國公的嫡孫私會,閨譽就全毀了,不光是自己臉上無光,自家這定國公府也會整個灰頭土臉的。
而可憐的月姝失了閨譽,不光不能再嫁給旁人,就算想要嫁給魯國公的嫡孫,卻也會一輩子擡不起頭來的。而讓自己嫡親的曾孫女去嫁給一個性格暴烈的癱子,只爲了所謂的名聲,國公夫人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自己又怎麼狠得下心。
而自己若是心疼月姝,不讓她嫁進魯國公府,那便是嫌棄魯國公的嫡孫。被削了面子的魯國公,饒是現在與自家交好卻也絕對會心中生了嫌隙,讓自家在朝堂上原本就舉步維艱的局勢雪上加霜。
好一個這一石二鳥的毒計!定國公夫人不是目光短淺的內宅婦人,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便知道這不僅僅是後宅的一次小小的陷害。而是一局棋,涉及了家族興衰,朝堂迭代的大棋。
前因後果想的透徹,國公夫人心中對這破了這棋局的翠兒,便有些不同了。等聽到她絲毫不表功,反而替月姝遮掩的時候,對她的良善又有了新一番的認識。
如果說定國公夫人之前,對於月華和辰光兩個認連青山夫婦做義父母這事兒,還有些不以爲然的話,現在卻是開始認真的考慮起來了。
眼前這連夫人看起來年紀不大,遇事卻是沉穩有度,處置頗爲得當,遇險不驚遇亂不慌,臨危之時奮不顧身的護着自家孩子,又知道顧及月姝這個旁人。
更難得的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全了心思派人去掃尾,把月姝從這事兒裡頭摘出來。實在可以看出來,這連夫人是個難得的膽大心細的人。
若是自家的月華和辰光有這麼個人傾心相護,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定國公夫人的思緒轉的極快,低頭品茶的功夫,已經將這來龍去脈細細的想了幾遍,決定要將連夫人這義母的名頭坐實了。
“連夫人和月姝都受了累,且在這屋子裡頭歇一歇,待會兒開宴的時候出去露個面也就是了。”定國公夫人如是說道,又安慰了月姝兩句,便帶人離開了。
定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相偕離去,有個人卻留了下來,拉着月姝的手哽咽着說不出來話了。
“我可憐的女兒,怎麼就遭了這樣的禍事呀!”這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清秀端莊的面容因爲情緒過於激動而泛着紅色。
從她喚月姝爲女兒,翠兒便知道了眼前這夫人不是別人,正是楊月姝的親孃,文修將軍的夫人宣氏。文修夫人上上下下的細細檢查着月姝的身體,見她只是受到驚嚇臉色略微蒼白,忍不住抱着她痛哭起來。
月華和辰光顯然知道這人是誰的,兩個孩子一邊兒一個的靠在翠兒跟前,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樣子。而翠兒沒有注意到的惠雅,卻是從聽說了魯國公府的嫡孫了以後,便愣在那裡,也不說話也不動,不知道心裡頭想的是什麼。
翠兒想說要躲出去吧,卻又不好直接走動驚動了她們母女倆。便索性還是呆在貴妃榻旁,伸出手來摟着孩子們,輕聲的勸慰着他們,省得他們因爲這事兒害怕。
“娘,我沒事了,你別哭,待會兒還要招待客人呢。”月姝摟着自己的親孃哭了好一陣子,這才歇了悲聲。因爲翠兒救援的及時,自己的閨譽清白都保全了,月姝將心裡頭的驚慌和委屈宣泄出來以後,便擦乾了眼淚勸慰着。
“對,對……咱們不哭了,大難之後必有後福!”文修夫人剛纔也是一時情急,才抱着女兒痛哭。如今這理智回爐,想起來這屋子裡頭還有別人,忙不迭的擦乾了眼淚說道。
文修夫人擦完了眼淚,又整理了一下衣裳,這才走到了翠兒面前,“連夫人救了月姝卻不表功,這份高義宣氏銘記在心,今日事忙,稍後必會備上重禮登門道謝。以後連夫人有話只管開口,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決不推辭。”
宣氏是個冷靜自持的女子,雖然是感激翠兒救了月姝,卻並不盲目。先是說了備上重禮道謝,後又說了以後有事會幫忙,顯得誠意十足。卻又說明了是做得到的纔不推辭,又給自己留了後路。
“將軍夫人客氣了,月姝姑娘是月華和辰光的堂姐,光是憑着這份兒兄弟姐妹的情意,在下就不會坐視不理。”翠兒微笑着說道,心中並沒有將文修夫人說的重禮幫忙之類的放在心上。倒是想要趁機替月華和辰光兩個孩子結份善緣,若是有了宣夫人這大伯母在府裡頭全心全意的庇護,想來兩個孩子的日子會好過得多。
“骨肉至親自然情意深重,連夫人放心,月華和辰光就如我的親骨肉一般,定不會委屈了他們的。”文修夫人聽話聽音,自然知道翠兒是想借這恩情讓自己護着兩個孩子,便從善如流的應了。
而因爲翠兒對兩個孩子這麼關切,竟讓文修夫人對她起了結交之心,翠兒爲兩個孩子做的,就算是親孃也不過如此了。
“那就多謝將軍夫人了!”翠兒得到自己想聽的答案,笑着起身行了禮。
“月姝多謝夫人救命之恩!”月姝走到翠兒跟前,真心實意的說道。如果沒有眼前這連夫人,自己現在恐怕已經墜入了噩夢之中了,無論是閨譽盡毀還是要嫁給一個毀了腿的暴烈少年,對於月姝來說都是生不如死的結局。
“不必客氣,月姝年少色嬌,若是再上些胭脂,便十足是個大美人呢。”翠兒笑着答道,卻是在提醒着月姝母女兩個,月姝的臉色不佳,待會兒要好好的收拾一番了。
目送着文修夫人帶着月姝離開,知道是要私下裡頭好好安慰下月姝,然後待會兒開宴的時候還要過去。月姝的大氅已經髒污了,便直接穿了翠兒的大氅離去。
而翠兒坐在屋子裡頭,換了身衣裳、洗淨了手臉抹了些香脂,便陪着孩子們說話,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等時辰差不多了,有人來請,便帶着孩子們往宴會的地方去了。
讓翠兒沒有想到的是,開宴的時候,定國公夫人竟是親自把自己介紹給了衆位夫人,而且是以月華和辰光義母的身份介紹的。這樣的動作算是將自己和兩個孩子的身份過了明路,以後可以名正言順的照顧兩個孩子了,這倒是意外之喜。
因爲這身份的事兒,原本打算露個臉就走的翠兒,倒是陪着客人們又聊了很長時間。不知道是因爲大家覺得翠兒這乾親沒有威脅,還是因爲定國公夫人面子的緣故,原本以爲賞花宴上龍爭虎鬥的情況沒有出現,大家倒是其樂融融的聊天高興得很。
直到文修將軍聽說了月姝的事兒提前下衙,連青山還跟了過來,準備接翠兒回家,這才告辭了衆人頂着新鮮出爐的定國公府幹親的名頭回家去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