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氨緊張的有些微妙,
一道聲音出現打破僵局: “白仙司。”
岑疏亓上前,臉上掛着要多硬有多硬的笑容,“這是樓宗主的換命傀儡,畢竟做客仙盟,宗主擔心山門羣龍無首,便將傀儡留在此地,必要時可代行宗主權責。”
樓君弦: “
白否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是傀儡啊,怪不得,”她笑眯眯的, “樓宗主果真心中有天地,與我等喝茶聊天的時候也想着自家宗門,望塵莫及,慚愧慚愧。”
“傀儡”迴應了沉默。
“既然人都齊了,”源源不斷的血珠從胸前黃紅相間的肉裡滲出,浸溼了上半身,白否好似毫無知覺,高興道,“是時候該決定,這位中傷教習、私藏背仙葵種的玄虛山弟子,應當如何處置呢?”
“背仙葵不止學院,乃是整個仙盟的禁物。”
歐陽夫子張嘴,祈墨早就發現,別的時候不說,這種話題他接得最勤,“聽說鏡花草廬事變後,談宗主的藥原一度成爲重點懷疑對象,如今看來,應當是樓宗主內門失火,眼下人證物證俱在,鏡花草廬事變,十有八九,是祁墨小友自導自演。”
歐陽夫子一口氣說完,眼褶裡斂着精亮的光, “樓宗主心懷天下,想來即使是自己的親弟子,也定會剛正不阿,秉公執法的吧。”
姚小祝倒吸一口意味不明的涼氣。
“真人何苦這樣早就下了定論。”
樓君弦一身息影紗衣,自顧站立。儘管在衆人眼裡只是一具換命傀儡,但那副冷而淡的氣場卻和本人仿了個十成十,“此事另有他論。本山岑長老此次出差,正好是去調查這件事的。”
岑疏亓:?
不愧是跟隨左右常年背鍋的資深長老,岑疏亓業務熟練,輕咳一聲,大腦飛快運轉: “不錯。”
他兩指掐住樓君弦暗中射過來的芥子,往地上一丟,解開術法,一道白光涌現。光線褪去時衆人定睛,只見地上已然多了一個五花大綁口舌封閉的女人,正瞪着微紅的眼角“嗚嗚”叫。
她身上穿着極偏僻困窘的地方常見的補丁粗布,頭巾圍裹,瞪着周圍一圈神色各異的修仙大能。這光景,該說不說,像極了良家婦女誤入非法人口販賣現場,畫風實在詭異的不堪入目。像是察覺自己被帶到了什麼地方,女人快速晃着自己的頭,很快就看見樓君弦身上穿着的息影紗,往上移,對上那一雙涼涼的眼睛。
在女人即將激動地閉着嘴罵人以前,岑疏亓率先上步,硬生生位移到女人的視野內,大着嗓門道: “她就是我在東洲北境抓回來的蠱師,鏡花草廬中蠱發狂弟子蘇少明的養姊。”
岑疏亓頓了頓, “十五年前,此人在東洲北境撿到蘇少明,因着他身上的天生靈脈,斷定此子天賦卓絕,未來必定有機會進入仙盟。”
“於是,她在年不過五歲的蘇少明身上種下傀佩蠱,此後悉心照顧,精心養料,十五歲以賣子求財之名將他送去蘇家,十七歲進入仙盟,成爲清泓學院的一名弟子。”
他一字一句,“也就是說,此次事變,從十二年前,便在東洲北境開始醞釀謀劃。”“動機是什麼?”
“是了。”
岑疏亓大步上前,兩指併攏解開女人口上的封閉術,緊緊盯着她。 “你想要什麼?”“……滾。”女人面色陰鷙。
“……”
岑疏亓毫不意外,順手將封口術貼上,站起來對着衆人道, “諸位看到了,這樣問是問不出來的,但是可以肯定,鏡花草廬事變,絕對與祁墨小友沒有干係。”
他語氣昂然,沒注意到腳下掙扎的女人忽然一頓,緩緩仰起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當頭砸中,面無表情。
她忽然劇烈扭動起來,身上的捆仙素隨着動作越收越緊,而女人毫不在意,反而更加用力地掙扎起來,伸着脖子朝四周望。終於她仰頭,眼珠斜斜地瞥見了不遠處執劍而立的少女,目眥盡裂。
嗚嗚-
一道無形的靈力甩過來,將女人的腦袋打的偏移了方向,僅僅一息之差,祈墨的眼神剛好轉過來,除了趴在地上痛的奄奄一息的汪侄,沒有人在看她。
是錯覺嗎?
祁墨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樓君弦不動聲色地收手。
“…諸位火氣何必如此之大,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岑疏亓還在安撫現場的情緒,“祈墨乃我山弟子,平日裡言行舉止皆有管束——”在場響起不止一聲冷笑。
“……”岑疏亓忍住自扇巴掌的衝動,疊了一層臉皮繼續道,“無論如何,對一位山中弟子如此武斷實在不可取,何況,我們現在已經有了解決方案。”
“怎麼能算沒有干係?”歐陽夫子仍不肯放過,“黎道長上午剛給祁墨補考完便蠱發昏迷,她有充足的時機在補考時下蠱,爲何就斷定與她沒有干係?”
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這裡不正好有個現成的蠱師嗎?”
祁墨忽然開口,代替岑疏亓說了解決方案,“只要請這位蠱師爲黎師叔解蠱,待他甦醒,情況如何,不就自然揭曉了?”
此話一出,一旁的姚小祝聽着,臉木木的。有的人表面看上去還站在那,實際魂魄離體行將就木,走了有一會兒了。
“別猶豫了,她已經發現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悠悠轉醒,系統不知何時現身,不緊不慢地在姚小祝的識海里遊走,“一旦黎姑醒過來,你方纔撒的謊,不就統統被拆穿了麼?”
“這是女主角必經的劫,現在就是任務完成的關鍵節點,”系統循循善誘, “你現在只要順着歐陽夫子的話頭,作證祁墨考試時動作有異常,那個蠱師一看就是被強逼的也絕不會做證,這次任務就完成了。”
“很簡單的事情,對不對?”
拇指指甲深深嵌進食指。
冥冥之中,彷彿有兩道巨大的力拉扯,一方名爲系統,一方名爲良知。兩個秤砣重量不相上下,幾乎要將姚小祝分裂成兩半。
很簡單的事情,對不對?
“…”
“好吧,”系統失望,不緊不慢地拋出了殺手鐗,“看來你也不是那麼想完成任務,回去那個世界啊。”
“……”
彷彿一把鑰匙精準捅進了鎖孔,系統的話剎那間喚醒了堆積在深處的記憶。鏡花草廬事變的那天,毒露瀰漫,腥血滴淌。
恐懼,驚慌,五彩繽紛的極端情緒在草廬內黃延,唯有一人被洞穿身軀,在一片混亂裡,她渾身沐血,輕得好像一張紙。
那道聲音猶如涼水滴濺。在他心裡泛起細微的,持久的,不可忽視的漣漪。
——“你的系統呢?”
——“你可以回家了。·
“……”
姚小祝持續緘口不言,系統大概真的惱了,恨恨地罵了一句“廢物”,便又氣得銷聲匿跡。
“倒是個不錯的想法,”白否對這個方案表示肯定。場面闐寂片刻,所有人都原地變成了啞巴。“不過,她肯配合嗎?”
焦點在短短片刻間被踢來踢去,踢回到了岑疏亓的身上。他看着地上恨恨的女人長嘆一氣,蹲下來,捏指解開她的封口術。
“問你呢,”岑疏亓道,“願意嗎?”
封口術解了,可是定身術卻沒有解,女人只覺得身上有無數道視線,其中一道必定來自祁墨,於是冷冷的笑,眉毛一挑。
“列位仙盟大家都站在這裡了,我還有說不願意的權利嗎?”
她的表情諷刺,岑疏亓額角突突跳,抓住她的後衣領將人撈了起來,頂着女人罵人的眼神,重新將她收進了芥子中。
岐黃堂。
清泓學院容積大,教學又主張實踐,平日裡撇去風寒感冒,課堂意外受傷的也不在少數。一行人走進岐黃堂時,戴着頭巾面置的醫者們正前後忙碌。
廳堂裡,無數扇白屏風隔絕出簡易的隔間,用以處理簡單的內外傷。再往裡的獨立小閣,便是重傷患區。
黎姑此刻躺在岐黃堂堂主寢屋的牀榻上,周身黑氣外溢,而他面如金紙,蒼白無力,體溫消失殆盡。
談烏侯去和岐黃堂堂主商量中蠱之事。汪住因背仙葵被拉去療傷。其餘人守在門外。姚小祝欲言又止,一隻腳半踏不踏上了臺階,最終還是灰溜溜地收了回來。白否帶着祁墨和芥子正準備進去。
她的個子像一座小山,堪堪停在略顯狹窄的門板前,白否忽然回頭,和跟在祁墨身後面無表情的黑衣傀儡對視。
一時相顧無言
“….…”
見此情景,岑疏亓眼睛一閉開始解釋,“祁墨是我玄虛山弟子,事關玄虛山,有個傀儡跟着,自然還是比較好。”
白否笑了笑,“樓宗主真是個好宗主。”
岑疏亓: “……”
三人前後踏進房門。屋內光線昏暗,大約是爲了減少外部因素對患者的影響,牆上的夜明珠也被臨時拆掉,只留幾盞燭火,暈開一片幽明。
越過白否高大的身軀,祁墨看見了躺在牀上的黎姑。
不過幾個時辰未見,卻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
一息尚存,朝不保夕。
三人沉默並立,良久,白否扔出芥子,白光一線,被捆仙索五花大綁的女人再次出現在了地上。“嗚嗚嗚!”
白否伸手解掉了她身上的術法和繩索。
桎梏消失,女人喘了會兒氣,方纔從地上緩緩坐起。她髮型凌亂,露出的皮膚上有些新鮮的傷痕,大約是在北境剛經歷過一番苦鬥。
祈墨看若她很突然的,女人喘完氣擡頭,第一個選擇的方向,竟然是和她對視。
視線相撞,祈墨靜了一秒。
她轉身,看見身後站着巍峨不動的樓君弦傀儡,心下頓時瞭然。能理解。
畢竟親手將她捉拿歸案的人,即使只是傀儡,也難免心中不平。
女人伸手理了理頭髮。即使身穿粗布麻衣,她的姿態也十分倨傲,絲毫沒有落在敵人巢穴裡的自覺,甚至也沒站起來,只是盤腿坐在地上,兩手撐在身後。
“我都聽到了,”她擡了擡下巴,一個小動作,做得不疾不徐,很有派頭,“不就是牀上那位中蠱了麼?”
“我可以救他,但有條件。”
白否溫聲,“說。”
女人歪頭笑了一下,涼意四溢。
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這些仙盟的人急着救人,如果條件提得不合理,那麼就會拿階下囚的身份來要挾她。
反之。
如果提的條件在對方能夠接受的範圍內,那將是她最大化獲取利益的時刻。
女人道: “仙司大人儘可放心。”
“小女並無反叛敵意,只是自小在外流浪,對仙盟大家心嚮往之。倘若我今日救了這位道長,可否爲我開個先例,在學院裡留我一席之地?”
女人補充, “有教無類,學無止境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