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嵐學院上古秘境五年一大開,彼時,各學院的能人異士相聚此地。放眼望去,版式各異的道袍五彩繽紛,寬袖窄袖,束帽銀釵,如同遍地盛開的鮮花,不一而足。
不同於清泓層層山峰環繞的幽寂,豐嵐學院背靠羣山,瓊樓玉宇,飛閣流丹,講究的是一個華美和時尚,珍禽花卉遍佈其中,湖泊清透如明鏡,水天一色,霧氣繚繞,有如仙境。
學院大門氣派宏闊,上百玉階層層疊疊,山下停了許多艘形狀顏色各異的芥子舟,來自五湖四海的弟子林林總總,談笑間歡快地往臺階上走。
“上官兄,今年又見面了哈哈哈。” “不容易不容易,聽說貴學院去年終於翻新廁所了?恭喜恭喜。”“哎呦,幾年不見,孟師妹瘦了不少,變漂亮啦!” “沒想到整整五年過去,竟還是我們這些熟悉的面孔,你說說這。”
那人撫掌大笑,“說明這都是緣分吶!”
“哈哈哈……”
在這一派祥和景明中,忽然有人手指一展,“咦”了一聲。“那是清泓的道袍麼?”
寒暄暫停,衆人擡眼望去。
遙遙長階之下,一艘氣派的芥子船緩緩停靠,那船通體淬藍,鎏金紋飾連綴成片,尖端做成個小彎鉤,像一條短暫靠岸的異形嘴魚。
芥子船前,一行六人身穿清泓靛藍道袍,清風掀起衣襬,腰繫各色綢帶招展飄動。六人沉默片刻,齊齊動腳,緩緩拾階而上。
叱吒風雲我任意闖萬衆仰望……不不,搞錯了,切音響,二胡起,鼓聲揚。
經過一夜苦戰,清泓學院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極強的疲態,眼下環繞着濃重的黑圈和怨氣。六人一列排開,活像六根縮水的苦瓜,抗洪似的走來。身後帶着鋪天蓋地的涼氣,肉眼可見的,瞬間污染了在場滾燙熱鬧的氛圍。
何止煞風景,簡直就是聚會復仇者聯盟。
歡快的氣氛漸漸平息,有人吸了吸鼻子。不是,這哪是人。分明就是六匹喪屍。“嘶。”有人輕聲道,“今年清泓……多了許多認不到的面孔啊。”
對的。除了一個簡拉季,去年尚且有所耳聞。
六個人還在那半死不活爬臺階,大門前已有人開口, “單師弟,你好像有話要說?”
欲言又止的那人頭戴白巾斗笠,身上穿着淺綠的學院制服,外披蓮花紋飾紗衣,芝蘭玉樹,清濯雋永。
此人來自白蓮山,姓單,單字一個淳。
他長着一張無辜的娃娃臉,嗓音清糯,經常被同輩師姐抓着揉臉,也不生氣,整個人看上去毫無攻擊性。
不過在這個地方,用外表去衡量一個人,顯然是不合適的。
五年前,單淳憑藉一把望山琴,刷出了當年秘境淘汰人數的最高紀錄。
在場被單淳淘汰過的人還保留着五年前的餘悸。只見他的嘴張了又合,不理會身旁人的疑惑,徑直走上前,在清泓六人面前站定。
祈墨擡頭,一位長相清秀的綠衣服小弟子正在衝她彎腰,乖巧行禮,開口便石破天驚:
“師姐好。”
“….…”
衆人震撼,同伴更震撼,以爲他瘋了,欲伸手去拉,卻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眼神上下一掃,恍然大悟。
“這位,莫非就是玄虛山祈墨?”那人正色,拱手道,“久仰大名。”
祈墨: “……”
真是一招鮮吃遍天,那年一句師姐,沒想到就從山內叫到了山外。隱隱有些擔心,萬一現場變成師姐見面會,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招架的住。
“這位是白蓮山單淳。”最終還是簡拉季勇敢承擔起了“秘境前輩”的責任,出聲介紹道,“樂修,很厲害的。”
單淳從小到大收到過的稱讚數不勝數,早已習慣寵辱不驚地面對,此刻卻連連擺手,謙虛否認道: “不敢不敢,沒什麼厲害的。”衆人: “……”
是,沒什麼厲害的,只不過刷新的淘汰人數的紀錄而已。
仙盟變化與日俱增,對於這個名諱,有些人認識,有些人卻一頭霧水,暗自忖度這位祈墨究竟是何來頭。
一時暗流涌動,鋒芒交錯。
“啪啪。”
清脆掌聲響起,帶着靈力貫耳,剎那間風塵靜止。豐嵐學院現役院長逯天裘站在大門口,面如玉像,風清朗月般,微笑望向不遠萬里拜訪的客人。
修身長袍飄逸無雙,下巴周圍亦有一圈蓬勃鬚髯,只不過……是藍色的。
頭髮也是藍色的。深藍色的編髮夾雜幾縷白絲,垂墜在耳側,搭配一襲長袍立於天地大廈之間,竟分外和諧。
祈墨: “……”
祁墨眼睛慢慢回神。
疲急暈船一掃而空,她目不轉睛的盯着,瞳孔漸漸由一級地震上升到五級。
逯天裘藍髮藍須,仙氣卓絕,祁墨看着,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心裡頓時冒出一張熟悉的唯諾面孔。
觀套路無數的閱漫選手心裡打着鼓。不會這麼巧吧?
逯天裘沒有留意人羣中那一道怪異的目光,揚手,爽朗道。
“列位蒞臨我院交流學習,實乃仙盟之大事、幸事。”他嗓音醇厚,“我僅代表豐嵐學院,向諸位表示最誠摯、最衷心、最熱烈的歡迎!”
姚小祝的魂還沒收回來,卻立刻擡手,幾乎是下意識,響亮的“啪”了一下。然而周圍一片死寂,他醒過來,只好悻悻地放下手,面頰發熱。
逯天裘咳了一聲。
“路途遙遠,想必大家路上都累了,學院已備下豐盛的接風宴,這個,就像回家了一樣!大家放鬆吃,放鬆喝,好不好?”
姚小祝正發着呆,周圍驟然齊喝,嚇得他肩膀一抖:“好!”
“……”姚小祝撓了撓頭。“不過,在那之前,得先說好,”逯天裘一笑,眼裡閃過幾分狡黠,“宴席座位有限,先到者先得。”
話音未落,幾道身影已率先射出去。
豐嵐院長愛設置考驗的癖好仙盟皆知,按照往年經驗,這話的意思,就是想試探他們這些人的本事而已。
秘境試煉,聚集此處的都是各學院的天之驕子,各個心比天高,這種展示自己的時刻,當然也樂得配合。
長階上的人如同飛速的幻影一個接一個的消失,唯有清泓學院一行人興致缺缺。除了長孫塗,其他人看上去像是久罹重疾的垂垂病人,拖着雙腿緩緩往門裡走去。
“接風宴特意聘請東洲第一勺出山掌廚,據說能吃上一口,就是死了也無憾吶!”
“…...”
“恰逢本院八月香一年一開,姜、芥、梅子等碾碎,搭配膾炙而食,脣齒留香,一日不絕!”
“……”
“不僅有美酒佳着,”逯天裘站着唸了半天詞,終於緩緩拋出殺手鐗, “率先到達包廂者,有優先選擇秘境降落地點的權利。”
尾音飄散在空氣裡,除了長孫塗雙目呆滯的站着,長階上已空無一人。一枚落葉掉在她的鼻樑,長孫塗抖了抖,打了個噴嚏,瞳孔清明。
她和大門前的逯天裘對視一眼,沉默地驅動靈力,往學院內部御氣而去。
學院上空掠過幾道身影,豐崗弟子擡頭,只聽見陌生嗓音呼喊:“看來孟師妹瘦是瘦了,實力卻不減那!”
清鈴般的冷笑,孟輕花於半空中輕巧回身,掌心墨筆流毛瑩光,纖細五指搭在筆桿上,衣袂翻飛,髮絲張揚。
“張雄大哥真會說笑,”筆尖迅速划動,她咧嘴, “說得好像去年,你就打過我了一樣。”神器流明筆,字出法隨。孟輕花喝道:“劍來!”
張雄色變: “你!”
“劍”字金光一沒,頓時,一把巨劍憑空殺出,直直砍向張雄!“我先走啦,張大哥,”孟輕花食指摁住下眼皮,吐舌,“略。”
張雄急急閃躲,額角淌下冷汗,幾道身影迅速掠過他,連一點眼神都不停留。就在此時“鐺”的一聲,一道尖銳靈力從身後刺出,彈開了即將劈過來的巨劍。
“不好意思了,張兄,”一隻修長的手拍了拍他的肩,上官河眼也不眨,嗓音從他的耳邊拂過,“我師妹今年的心思,恐怕不在你身上了。”
“….…”
張雄目瞪口呆,被一句話固在原地,身後源源不斷飛掠的身影越過他。
“出發前就一直念念叨叨,”上官河從後面追上,不輕不重伸手叩了一下孟輕花的腦袋。“方纔在門口,多好的搭訕機會,怎麼不去?”
“不敢了?”
“我哪有!”
孟輕花固執地不肯回頭,一個勁往前飛,死也不暴露自己漲紅的臉頰,補充道,“……我哪有一直唸叨!”
“再說了。”她緩聲,遲疑道,“那副模樣,看上去也不像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還是別……”
上官河指着不遠處。“你是說那種‘不爭強好勝”麼?”
孟輕花: “……”
她扭頭,但見不遠處一道颶光閃過,祁墨面無表情地跨坐在放大的抵君喉上,風將她的頭髮盡數向後吹,如同黑色帶魚一般在風中游動。
沒錯。
一直沒能克服御劍障礙的祁墨,爲了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食堂,跨越了萬里長江般的心理距離。
只不過。
爲什麼是騎着的啊?!
御劍御劍,正確的畫風不應該是踩在上面身姿傲然嗎?騎馬式算哪門子的御劍啊!
孟輕花目瞪口呆,上官河表情凝固,大約修行這麼多年,兩人終於在此刻意識到,長老口中“學無止境”、“人外有人”是個什麼意思。“回神!”上官河用劍鞘敲了敲腦袋,“她要超過你了!”孟輕花如夢初醒。
各色道袍的學院弟子花式飛過學院上空,豐嵐的弟子站在地上,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五年一現的難得畫面。
接風宴設置在公廚包廂,裝修典雅,牆上飾有水墨壁畫,盆栽花枝,香味幽幽。正中央擺着一張偌大圓桌,奇珍異着熱氣騰騰,散發着誘人的光澤。
城
逯天裘已早早坐在主位上,雙手攏在衣袖裡,笑眯眯地看着魚貫而入的弟子。
待包廂坐滿,他便擡手一揮,門扇“嘩啦”合上,攔住了正欲踏入的弟子。逯院長的嗓音陳厚,穿透門板,爽朗落進正在趕來的每一位耳朵裡:
“包廂位置已滿,剩下的就坐在一樓,享用本院餐品吧!”
祁墨收了劍環視一圈,包廂大約有二十五個座位,除了她、鹿穗和簡拉季,還有一個沒怎麼見過的長孫塗,其餘人都被拒絕在了門外。
鹿穗擡頭,看見祈墨徑直朝自己走來。
她自詡問心無愧,但這畫面,是個人都會尷尬。不想下一秒祈墨迅速靠近,手壓在肩膀處,生生將她摁在了原地。
“一起坐。”她言簡意賅。
鹿穗愣了一下。她轉頭環視一圈,很快弄明白了祈墨的意圖。
出於抱團情結,同學院的弟子會下意識挨着坐,包廂裡各顏色款式連綴成短線。一衆談笑寒暄間,有不少眼神往清泓這邊暗自打量。
平靜的表面下是涌動的風雲。
試煉不僅僅是爲了秘境物資,更是一場實打實的攻防戰,是實力,智力,策略計謀等綜合起來的較量。如果在此刻,清泓成員的表現有一絲絲漏洞,那麼極有可能成爲被別人抓住利用的破綻,最後釀成大禍。
所以無論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她們要做的滴水不漏。
簡拉季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此刻已經在鹿穗身旁落座,期待地看着兩個僵硬站着的少女。長孫塗則是幽靈一般飄到祈墨身邊緩緩落座,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看看,爲了集體,每個人都多麼的懂事。“……”鹿穗鬆了一口氣,要協道,“坐吧。”
開飯了,衆人還想保持着飯局談天說地的優雅,但不知爲何,像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帶動,漸漸都安靜下來,一時間只剩碗筷乒乓、菜着咀嚼。
清泓人員根本無話可聊,只好埋頭苦吃,戰鬥力驚人。
“下午,列位便要進入秘境,所以大家邊吃,邊聽我說一些規矩。”逯天裘的聲音不僅僅在包廂,同時響在整個公廚上方,餘音繚繞。
“其一,每人在進入秘境時會獲得一份地圖,一張生符。”
“生符破壞即爲淘汰,淘汰手段不限制,但是不可以惡意傷人害人,如有違規者,成績清零,取消試煉資格。”
“秘境試煉中以積分爲數,尋物、斬妖等皆可按情況獲取積分。主動淘汰者可獲得被淘汰者的全
部積分。第七天留在秘境的人,以獲取積分爲最終成績結算。”
“好了。”
包廂內外,丁零當哪的吃飯喝水聲四起,逯天裘神秘—笑, “祝各位好運。”
沒等包廂衆人反應過來,周圍景色要時輪變,像是身處一個巨大的萬花筒,再睜眼,祁墨已經站在了一片陌生的場所,腮幫子鼓囊囊,手裡還拿着蘸料的羊肉。
“……”
祈墨看了看滿手蘸料,又看了看半空中漂浮的地圖,嚥了一下。這大概是所謂的先行選擇權。
祁墨想了想,一口塞下羊肉片,掏出隨身攜帶的補靈符,點了一張,搭在指尖。腮肉嚼動,祈墨眼神放空,大概是在思考。
自從親自使用過以後,對於靈力這回事,祁墨愈發心領神會。如今除了運用,已經能完美控制住體內靈力外溢的情況。
所以即使握着補靈符,也能夠精準把控符咒中靈力流向,不暴露自己擁有靈脈的事實。
她的眼神擡起,落在地圖上的山脊湖泊。
雖說是上古秘境,可百年以來,無數先人祖輩經手此秘境,也做出了不少改造。所以現在所看到的秘境,鳥語花香,鶯飛草長,春和景明,欣欣向榮。
祁墨沉思了一會兒,在地圖上細細搜尋一番,試圖找到植被稍微貧瘠些的地方,奈何這些都是無用功。最後只好隨意選了一處山谷,將補靈符摁下。
與此此時,秘境外。
正在等待入場的後來者們圍坐在公廚,煙火氣蒸騰。紀焦拍了一下姚小祝: “喂。”姚小祝把頭從盤子裡拔出來,使勁嚥下嘴裡的飯,一臉茫然地看着他。紀焦努了努下巴,示意他聽。
他們都是新人,對於秘境的規則不夠了解,因此,餐桌這種龐大的交流儀式,正是他們斬獲信息的關鍵時刻。
“天真,過來人告訴你吧,那份所謂地圖看一看就行了,這可是上古秘境,真以爲只有地圖上那麼一條山?—片湖?”
“那地圖是……”
“地圖上的不是確切地點,”那人拎着筷子悠悠道, “而是地形。”
“每一種地形,代表着秘境裡所有相對應的場地。”
“秘境中的轉移靈陣,會先判斷相方的能力,再以此爲依據,安排相匹配的環境。”“也就是說,能力越強,被轉移到的地方越險。”
“來過的都知道,先行選擇權就是個坑,先讓二十五個人進去把最險的位置佔了,剩下的纔有優那人歹毒一笑, “只有傻子纔會一股腦往前衝啊。”
勢。”
”
紀焦和姚小祝在沉默中對視,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包廂裡那四個傻子的臉。姚小祝嚥下嘴裡最後一口飯,無限悵然。真是出師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