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那中年人依舊叼着竹枝,一臉不屑,擋在了道路中間。
“讓開!”劉天罡怒道,隨手推出一掌。周皖尚未來得及還劍給劉天罡,又見那中年人輕蔑地冷笑,不由叫道:“道長慢來!”
那中年人見劉天罡的手掌推來,吐出竹枝,再次暴喝一聲:“站住!”袖中雙掌一抖,竟打出了兩枚暗器!劉天罡神情恍惚,周遭又無火光照明,哪看得見聽得見這兩枚細如髮縷的針飛來!
周皖聞聲,見兩點銀光閃現,緊趕兩步,胳膊迴環,橫起此劍擋在劉天罡身前,向上一劃,“劉大哥小心!”
劉天罡這才猛然驚覺,即刻停下步伐。只聽“叮叮”兩聲,周皖撥落了那兩枚針。
“你倒是有些意思,值得我動手。”中年人打個哈哈。“劉大哥掛念親友,神情恍惚纔沒注意到你的偷襲。還請行個方便……”周皖試圖勸開那中年人。
“呸,我就是來擋你們的!我不死,你們誰都別想過去!”中年人的袖管中溜出來一根盤龍棍,“太祖當年用過的兵器,威力……可不容你們小覷!”
“你讓開!”劉天罡可沒周皖那麼好脾氣,怒罵一聲,又要衝過去。
中年人冷哼,擡起手中亮閃閃的盤龍棍,直挺挺地甩了出去。它乍看之下是直的,卻暗含柔勁。
當年太祖因玄空寺行衍大師贈給他的上等梨花木製成的珍貴的齊眉棍被鄰國御前大將軍劉定國斬斷而心痛不已,後見農人所用“連枷”,心生一計,去鐵匠鋪把折斷的齊眉棍用鐵環鐵箍連在一起,因“此棍似斷非斷,似折非折,有頭有尾,首尾一體”,就稱作了“盤龍棍”。而後太祖就用“刁鑽古怪的”會摺疊的盤龍棍打敗了劉定國,從此盤龍棍就在武林中流傳開來。不過後人多用三節棍與雙節棍,盤龍棍的產生畢竟是出於偶然,這兩節的長度並不太利於近戰。
但是這個中年人偏偏用的和太祖所用的尺寸相近的盤龍棍。當然,太祖當年用的是梨花木,他的盤龍棍卻是在木料外煉上了鐵紋。
劉天罡想也不想,微微側身,聚力於掌,向着這根棍“砰”地拍出去,以硬碰硬。可這是盤龍棍,它不是一根棍,它用鐵環連接。若是這一掌打在鐵環上,半截盤龍棍就會折回來打傷劉天罡——當年劉定國就是這麼敗在太祖手下的。
周皖手中有劍。
他緊閉雙脣,默不言語,猛地將劍斜刺過去。劍光幽藍,深綠,在夜色中令人毛骨悚然。
“來得好!”中年人一聲悶喝,手腕抖動,便叫盤龍棍欺上了周皖手中的劍,“你也別想走!”
中年人伸足去絆劉天罡,劉天罡冷哼道:“再不讓,我廢了你的腿!”“哈,有膽子你就來!”中年人孤傲地笑道。
“到底是誰沒膽子。”周皖忍不住道,“劍來了,留下的可不是碗大的疤。”“一個洞就足以致命。”劉天罡冷哂。
中年人這才發現,他陷入了一個令人苦惱的危機。
劉天罡的掌中已聚了一團霧氣,霧氣之中還夾雜了兩點銀光——那是他剛剛打出去,又被周皖擋落的兩枚針,毒針。
而周皖那纏着盤龍棍的劍已迫在他的脖頸。說也奇怪,周皖刺過來的劍竟然沒有兵刃的森森寒意。他明明催動了真力貫穿盤龍棍,可週皖的劍似乎並未受到太多阻礙。
“你殺得了我?”中年人微微一愣,隨即又換上了他那傲然的冷笑,“去!”
他竟然把盤龍棍放手推了出去!他用上了八分力道。
周皖的劍不由自主退回去了幾尺,那盤龍棍叮哩咣啷地盡皆碎落在地上。中年人手中沒有武器——只是一瞬。他的手在腰間一拉,一條軟鞭立刻像一條發現了獵物的毒蛇,挺起了它柔軟的身軀,睜開了它毒辣的眼,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露出了它尖銳的牙,“嗤”地咬向劉天罡的手腕。
劉天罡此時已慎重多了,“噗”地拍出兩掌,發出了兩枚毒針,立刻回掌防守,施擒拿之技,掐蛇之七寸。軟鞭雖不是蛇,卻連接着真正的“蛇”。中年人猛然感到手上勁力有千鈞之重,嘴角抽了抽:“多少……還有點本事!”
周皖的劍緊接着劈來,綠幽幽,藍瑩瑩,鬼火灼然,以狼之息斷蛇之身。
劍隱幽冥。“啵”的一聲,軟鞭斷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
中年人突然放棄了軟鞭,隨手把斷鞭一丟,從靴筒裡拔出一把短劍。
“這將是你們畢生難忘的,死前的最後一戰。”中年人怪笑道,“還沒請教二位姓名,倒叫我殺得明白?”
“還沒有到你死我亡的時候,不快些讓開……”劉天罡怒道。
“我劍下向來不死無名之人。”中年人冷笑。
聽聞此言,周皖心中打了個突,他頓時想到一個人。
“閣下就是‘劍下留名’焦鷓?”周皖聳然動容。
“哈,小子你怕了?”焦鷓默認了身份,一臉得意。
“不,不過是個熱衷於名望而不顧道義的殺人狂。”周皖低嘆着,義正辭嚴道。
“小子年輕,膽子還真不小!”焦鷓板起臉。
“劉大哥,你先下去救人,我來纏住他!”周皖拋出手中的劍,“空手入白刃,拆招換神兵——不必擔心我!”
“劉某愧不能助,周兄保重!”劉天罡感激道,借周皖之助,閃身躲過焦鷓的攻擊,匆忙趕去救人。
“你小子倒是信心滿滿!”焦鷓恨恨道,“竟然敢空手對我這個殺人魔,輕視我的結局,可不僅僅是一個‘死’!天下不知有多少傻子因爲不相信,現在仍在自己的泥沼裡掙扎……”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泥沼。”周皖淡然一笑,眉梢一挑,“就是現在!”
似在一剎那間,他理解了黑斗篷的心情:“有些人自然是可以殺的,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雖然有“殺”的想法,他還是不願殺人,但是他的空手要是使得狠了,依然可以置人於死地。
不過這個人,給他點顏色瞧瞧或許無傷大雅。
周皖出手!
焦鷓雖然有和黑斗篷一樣短的短劍,卻沒有黑斗篷的寒冰短匕的冷和迅捷,更沒有黑斗篷心中的執念。所以,他“搖擺不定”,似是挑逗,卻是危險的引誘。虛實相間,本是鬥武中很難估料的,成敗往往就在這一瞬間。
不過周皖他不會怕,不會遲疑,因爲他早就知道哪一招是虛,哪一招是實——是他在控制戰局,不是焦鷓逼迫他分辨。
焦鷓倒吸一口冷氣:“這小子恁得厲害,竟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得叫這混小子瞧瞧我的厲害!”焦鷓沉不住氣了,他的每一招都被周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結結實實地打回去,不論虛實,不分輕重。只是周皖的攻勢並不猛烈。焦鷓打算自己用成名,成惡名的絕技——雖然這絕技用在這年輕後生身上實在是所謂殺雞用牛刀,又十分陰險毒辣,爲江湖人士所不齒,但他已經被逼得無招可施!
周皖時而掌,時而拳,時而指,時而爪,左拍一掌,右打一拳,上指晴明穴,直夠百會,下扣章門穴,側敲脊柱,前捫胸前巨闕,後摁背心靈臺,靈動異常,如猿猴攀緣般恣意瀟灑臨危不亂,卻更像技藝嫺熟的耍猴人,把焦鷓耍得像只大馬猴。這打得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令焦鷓左絀右支。
其實武林中沒有這種稀奇古怪的打法,只是周皖的眼中不是招式,而是破綻!可這麼久沒打敗他,不僅僅是因爲焦鷓的功夫並不太差,手上又有神兵,更是因爲周皖的一點兒“可貴又可惜的婦人之仁”。
想懲戒這個人……是不是就要讓他多受些苦頭而不是一掌擊斃?
周皖想着,突然有點擔心山下的情況,便欲加緊攻勢,迅速解決掉焦鷓——打中他穴道,叫他不能動彈就夠了。
焦鷓突然擡起短劍,憤聲吼道:“絕戶手曾有人聞,絕戶劍可就鮮有人知!手起劍落,準準叫你這看不起我的小子生不如死!”
絕戶手?絕戶劍?周皖聽聞此言,猛然收手,面色一沉:“我本來只想點住你。可你不知悔改,竟然要使出這種陰毒功夫!”
“臭小子敢指摘我的事兒?嘿嘿,那更要下重手了。最輕最輕,也要讓你成個閹人!你還這麼年輕,真是可惜了。”
“我自然會小心。”周皖無奈笑着,不由捏緊了拳頭。
周皖曾對絕戶手有所耳聞,卻未曾見識過。這絕戶手是制住敵人下身諸穴,叫人斷子絕孫的狠毒功夫。焦鷓的絕戶劍,只怕做的是淨身師的活兒——而且絕不會給你止痛止血。
他既然要施絕招耍無賴,周皖怎麼能任他對自己下毒手?還是要——盡全力吧!
劍光閃過,周皖並沒有目不轉睛地盯着劍,他依然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不專心本是極危險的行爲,但是,既然有高手會敗在他手下,那麼高手不應該會因爲他明面上的劍變化多端而慘敗。剩下的可能性……多半是他的暗招太隱蔽,才讓人着了道兒。
周皖凝神。
焦鷓穿着件寬鬆的布衣,袖口寬大,“軟鞭腰帶”被解開後,袖子和衣裳只能憑藉如何舞動判斷。
便在這時,焦鷓突然藏匿了劍光,冷笑着,斥罵着,僅靠單掌拆招、進攻。“我很快就會給你出其不意地來一快劍,接一快劍!六根清淨,下地獄可以少受些苦頭。”
周皖不理他。
焦鷓微微俯身躲過周皖一掌,他的劍又出現了。“挺厲害呀!”焦鷓奸笑道。
周皖還是不理他。
劍光乍現,從兩側突地包圍過來,力蕩四面長階,勢破八方危巖,裂空之聲刺耳,震得遠處近處皆是一顫!猶如百鬼咆哮,冤魂哭嘯!繁星急蔽,天昏地暗!
周皖輕“噫”一聲,運氣於掌心,“啵”地擊發吐出。他看到了一個破綻——他發出一掌後立刻收手。
劍光劃過。
周皖猛地後退。
焦鷓覺得臉上似乎沾染上了什麼。
焦鷓縱聲大笑。
周皖也縱聲大笑。
“你笑什麼!”焦鷓冷哂,拿右手短劍指着周皖,“我不是已經……”
“我笑你笑得太早了!”周皖止住了笑,手中突然亮出了一把沾了血的短劍,悲哀地長嘆,“我不想殺人。可沒想到你這麼老奸巨猾且執拗,偏偏要往前衝,這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你……”焦鷓死死地盯着周皖手中的短劍,他這才感到自己藏了另一把短劍的左手已然空空如也,胸口的鑽心的痛讓他毫無意識。
“我真的不願意——我該走了。”周皖丟下短劍,看着已不再出氣的,癱倒在地上的焦鷓的屍體,張開右手手掌。
他的掌心有一道淺淺的血痕。
“當真是差一點。”周皖苦笑,擡眉轉首,“也不知劉大哥那裡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