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嵐,今天幸虧你趕來了,要不然我跟學濤哥還真不知道會被狗剩那幫人欺負成啥樣哩!”
妮子給林學濤包紮好頭部,一邊收拾着,嘴裡感激地說道。
秦嵐還在低頭愣着神,猛地聽到妮子這一句,半天才反應過來。看着妮子一臉天真無邪的感激樣子,一時顯得臉色也很尷尬,跟作賊似的,又爲自己剛纔揹着妮子跟林學濤兩人之間的一絲曖昧而感到愧疚。
“沒……沒什麼!要謝,就謝謝我的那幫學生好了!要不是他們,我只怕這會兒也挨小流氓的鐵棍了!”
秦嵐嘴裡小聲地說着。妮子聽得卻笑了起來,兩人把林學濤扶到牀上躺下,一起收拾東西,端着臉盆走出房門,妮子不禁感慨地說:“秦嵐,真是沒想到,來咱們辛莊短短兩年,你就成了地地道道這羣娃娃們的頭子了哩!這些小鬼頭,平時野得很,在家連爹孃的棍子也不怕,可在你秦老師面前,一個個這麼聽話又團結!能把這羣山裡的野孩子教得這麼好,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聽了妮子的誇獎,秦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剛剛還沉悶悲涼的氣氛,在妮子的帶動下,一下子輕鬆了許多。看着眼前這個樂呵呵的同齡人,秦嵐心裡忽然覺得妮子出奇的親近,心裡頭就有些羨慕她的簡直純真,一時不禁也敞開了心扉。
“燕妮,你太誇獎我了!其實……說老實話,我衝進廠房的時候,看到那個小混混舉着那麼粗一根鋼管,凶神惡煞的樣子,心裡其實也緊張得要命呢!只不過臉上強裝出一副威風的樣子罷了!要是狗剩真動手,我哪兒是他的對手!”
妮子聽了,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又是震驚,又是好奇,彷彿不認識秦嵐一般。
“真的?秦嵐!你真厲害哩!心裡那麼害怕,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我就不像你,天生膽兒小,做不到。還是……沒出息地哭了!”
妮子讚歎地說着,說到最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去。
秦嵐輕輕握住妮子的手,說:“你一個人敢衝進去,爲你學濤哥擋住那夥人,怎麼能說膽子小呢!林老師知道你這樣爲他奮不顧身,一定特別感動。”
妮子聽秦嵐提到林學濤,心裡涌起一股暖意,害羞地轉過臉去,心裡卻是甜蜜蜜的。受到秦嵐這樣的褒獎和肯定,對於她來說,比什麼都來得有價值。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妮子忽然擡起頭問秦嵐:“秦嵐,那你呢?你不也是明知有危險也挺身而出了嗎?你又是爲了什麼?”
妮子的一句話,把秦嵐瞬間愣住了,臉上騰地燒起來,趕緊轉過臉去。岔開話題說:“燕妮,我看最近咱倆還是多抽時間來廠裡看看,現在是最難的關口,劉強也離開了,山杏本是個能人,可是村裡人容不下她,也不能回來。我得忙學校的事兒,林老師這兒,你可得多費點神!”
妮子咬着嘴脣,鄭重地點點頭。
秦嵐幽幽地嘆了口氣,望着大禾場旁邊冷清了好些天的工廠大門,喃喃地說:“我回學校後寫封信給家裡,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吧!事到如今,不管怎麼樣,先把欠村民的錢還上了再說。以後的事兒,以後再作打算吧!”
聽了秦嵐的話,妮子心裡也是替林學濤對她一陣感激。兩收拾好了屋子,天色已經到了傍晚。妮子送着秦嵐,一起朝村口小學的方向走去。
晚上的時候,林學濤的爹孃從地裡回來了。
吃罷晚飯
,坐在點着油燈的木桌子旁邊,一家三口人都是臉色沉重,林國慶吧嗒吧嗒地抽着旱菸,拿眼睛不時地瞟一眼燈旁頭上纏着白紗布,像是剛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似的兒子,胸口一起一伏的,強忍着一肚子的怨氣。
“狗日的東西!還打上門來了!不行!老子得找劉惠普去!”
林國慶實在按捺不住,把煙窩子在木凳子上嗑得咣咣響,狠狠地收好旱菸袋子,沉着臉低吼了一句,拉了拉肩膀上披着的罩衣,就要往門外跑。
一旁林學濤張了張嘴,想要勸說什麼,可喉嚨動了動,啥話也沒發出來。林學濤娘倒是搶先一把衝上去,把老伴拉住了。
“你老糊塗了!黑燈瞎火的,你現在去找人家?白天狗剩帶那幫人來,搞不好就是他劉惠普背地裡使壞哩!你還找他去評理?”
林國慶一跺腳,怒吼了句:“有理說理,沒理老子也得讓劉惠普給個說法!你們娘倆忍得下這口氣,我可忍不了!”說完一扭脖子又要往門外衝,林學濤娘拼了老命死活把林國慶給往門檻裡頭拖。累得氣喘吁吁的。
“老東西!你咋越活越倒過去了!這回連咱小濤都沒吭氣,你還這麼衝動!”
看着門檻外頭老兩口爭執不下,林學濤的心裡更是煩亂不堪,天性倔強脾氣的父親,嘴裡每吼出的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打在他的臉上啊!
要不是因爲自己的一時疏忽大意,又怎麼會連累這麼多人呢!心裡頭越想越亂。嚯地一聲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爹!你也別去了!去了也不管用!這回,理兒不在咱這邊!我林學濤是欠他們村民的錢!他們要來拖東西,押機器設備,那都是天經地義!”
一句話,把正吵吵嚷嚷的林國慶老兩口給愣住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時了不知道說啥好。
“錢我自己想辦法還!你們就別操心了!狗剩跟劉惠普就是一夥的,這會兒去找他,那可正中他劉惠普的下懷呢!”
林學濤嘴裡嘟囔了一句。
可林國慶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嗓門也跟着更加響亮了起來:“老子不信他劉惠普在辛莊真能一手遮天!村裡不行我就去鄉里,鄉里不行,老子去縣裡!”
林國慶正在氣頭上,站在臺階上大吼着,彷彿故意要讓整個村的人都聽見似的。
林學濤娘在一旁又拉又勸的,嘴裡不住地說着:“老頭子,這深更半夜的,你小聲點,還嫌家裡不夠亂麼……”
老兩口的聲音不斷地傳進林學濤的耳朵,令他身心疲憊不堪,父親越是激動的舉動,就越是令他感到格外的沉重。
這會兒,他已經再沒有心思和力氣說什麼了。一種聽天由命的悲涼感涌上心頭。緩緩挪動沉重的步子,朝着自己裡屋的房間走去。關上門,重重地倒在自己房間的木牀上。
隔着幾道房門,爹孃爭執的聲音還隱隱約約地傳來。只不過此刻,他已經無心再想那麼多。腦海裡,自己從籌備機器錢到生產出第一瓶罐頭的一幕幕,跟電影似地一一浮現出來。
現在,就連他自己也已經完全認定,自己辛辛苦苦創辦起來的罐頭廠子,已經走到了盡頭了……
迷迷糊糊的,林學濤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聽到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小濤,睡了麼!要是沒睡的話,出來合計合計吧。”
林學濤聽出是孃的聲音,心裡頭下
意識的一緊,回憶起先前父親那幅怒氣衝衝的神態,一骨碌翻身從牀上爬了起來。
“難不成爹真的去找劉惠普了?”
林學濤急急忙忙把門打開,林學濤娘帶着他到了堂屋裡頭。
林國慶默然地坐在長凳子上抽着煙,看到林學濤,手裡的煙桿子指了指旁邊,示意他坐下。
林學濤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父親的神色,終於慶幸沒出什麼事兒。想是自己爹最終還是被娘勸下了,沒有衝到劉惠普屋裡鬧個雞飛狗跳。
等林學濤在旁邊從下了,林國慶一隻手伸進胳肢窩裡,在披着的舊罩衣內口袋裡掏抹了半晌,拿出一個鼓鼓的黑麻布包,往林學濤面前一放。
“你點點,看看還差多少數,我再想辦法!”
林國慶衝兒子努努嘴,扔了一句。
林學濤望着眼前那一包鼓鼓的袋子,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爹,你……才一會兒的功夫,你哪兒弄來這麼多錢?”
“這你就別管了!叫你點你就點,廢啥話!趁早把欠街坊們的錢還了,也好了了一樁事!”
林學濤左看看爹,右看看娘,半天不伸手去拿那黑麻布包。
林學濤娘看在眼裡,知道兒子心思,嘆了口氣說:“小濤,你放心吧,這些錢都是家裡自個兒的!我跟你爹平時省吃儉用,積攢了點兒。”
林學濤望了望父親,林國慶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怎麼着?不信?你們這些毛頭小子,平時跟你們說節儉,從來沒放在心上,現在知道錢到用的時候才知道重要了吧?當初你手裡頭有錢的時候,給家裡的錢,我都存着呢!”
林國慶說着,指了指桌上的黑布包。
林學濤這才明白過來,當初過年過節,自己帶錢給家裡,林國慶二話不說就收了下來,當初不以爲意,這會兒才知道,那都是他這個當爹的給兒子保管着,以備不時之需呢!
林國慶雖然是個老古板,可畢竟還是有着老人的防備意識,這會拿出這麼多錢來,讓林學濤心裡又是感激,又是慚愧。
當着兩老的面,林學濤把麻布包裡的錢點了一遍。可是算來算去,當初爲了趕吳老闆那筆大生意的工,自己的生產線鋪得過大,賒欠的村民實在不是小數目,林國慶手裡的家底全算了,還是差了一大截。
看着兒子眉頭緊鎖,林國慶的心裡也是咯噔一下,原先他還以爲這些錢拿出來不說完全補齊窟窿,也該八九不離十了,可眼瞅着兒子這神態,愣是給潑了盆冷水。
“咋了?還差很多?這些錢,我可是連下幾個月地裡田裡的生產成本錢都算上了哩!”
聽了爹這話,林學濤的心裡更是沉甸甸的,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娃,他當然知道,農業生產成本對莊戶人家來說意識着什麼……
林學濤娘湊了過來,打破沉默說:“小濤,你先彆着急,我櫃子裡頭還有幾件嫁妝首飾,趕明兒就託人帶到鎮子裡金匠那兒給兌了,再找本家親戚啥的借點兒,就差不多了!等還上了村民的錢,咱就老老實實教書,種莊稼,再也不做什麼罐頭生意了,安安穩穩的,比啥不強……”
可林學濤似乎並沒有把這些話聽進耳朵裡,搖搖頭,小心翼翼地布包重又疊好,推回到父親面前。
“爹,娘,這些錢我不能要!你們收回去吧!我自個兒弄出來的事兒,我自個兒承擔。欠款的事兒,我會想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