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啥哩!就是問了問廠裡的生產。”
林學濤嘴裡敷衍着,不敢拿眼睛去正視爹的臉。
“廠裡的生產?這事兒他李茂昌有這麼急麼!哼!下回我可得跟他說道說道,廠是咱家的廠,可不是鄉里的哩!”
林國慶也沒注意兒子臉色不對勁,倒自顧自地批評起李茂昌來。
林學濤娘聽了,沒好氣地衝林國慶說:“得了!老頭子,別說你這還沒當上村長呢!就一副官腔官調,就算當上了,那也只是村長,人家是鄉長,比你官大,你得聽人家的,你倒好,還指點起鄉長來了!”
林國慶聽了很是不服氣,嚷嚷着:“村長怎麼了?官再大也大不過一個理字!我說的不對麼!李茂昌三天兩頭地把濤子叫去問廠裡事兒,我看他是管得太寬了!”
老兩口還在爭吵着,一邊朝裡屋邁了進去。林學濤站在臺階上,聽見爹孃習以爲常地鬥着嘴,心裡頭越發的不是滋味。想起剛纔去鄉大院裡知道的情況,心裡不禁一陣陣痛苦。
旁邊,妮子給林學濤遞來一塊熱毛巾。
“學濤哥,擦把臉吧,來回騎了一路車,出了不少汗哩!”
妮子體貼的聲音在林學濤耳邊響起,林學濤輕輕地嘆了口氣,感激地朝妮子臉上望去,接過她手裡的毛巾。
家人的溫馨,讓林學濤越發地感受到了肩膀上的擔子的沉重。
在這個小小的偏僻山村裡,要板倒像劉惠普這樣一棵根基深厚的老樹,也是殊爲不易啊!
可是越是如此,林學濤心中就越是暗暗較勁,自己千萬不能輕易被打倒,非得讓劉惠普那老東西不敢小瞧自己不可。
林學濤把強子叫了過來,把鄉長李茂昌說的情況告訴了他。弟兄兩人一合計,決定不管怎麼樣也得試試,不能坐以待斃。
“強子,你這就去縣城,把你認識的那些各路朋友都挨個試試,哪怕有一絲希望也不能放棄。希望能搭上手頭有權的人,讓縣裡工作小組改變決定。”
強子點點頭,皺起眉頭底氣不足地說:“我也只能儘量試試了!可是濤子,你也知道,我認識的都是些商場上的人,向來是商求官,沒有官求商的,我怕他們幫不上什麼忙哩!”
林學濤聽了,也是幽幽地嘆氣,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馬當作活馬醫了。離選舉的日子只剩下五天了。李茂昌那兒,也不可能壓下太久,決定一宣佈,就意味着自己忙活了幾個月的競選的事全都化作了泡影,這對整個老林家,都將是一場沉重的打擊,他不敢想象躊躇滿志的父親得知這個消息後的結果。
強子趕往縣裡後,林學濤自己在村裡也立即着手忙活了起來,一方面,他挨家挨戶地走訪衆村民,讓他們聯名證明村裡今天並沒有開展什麼大型基礎項目,另一方面,把村裡一切可能有點兒關係路子的熟人,親戚都挨個篩選了遍。
考慮來考慮去,到最後沒有一個能幫得上忙的。他老林家在村裡本就是小姓小戶,世世代代都是最普通的莊家人,沒有半個當官的,哪兒能聯繫到什麼有權力的人物呢。
村裡忙活了一圈,卻是希望渺茫,林學濤的心情漸漸地陰沉下去。
強子也回來了,見了林學濤,只是搖頭嘆自己,說縣城裡的朋友們大多愛莫能助。這號正式文件,可不比生意場上的買賣,只要條件夠,總有商量的餘地。強子的那些朋友還告訴他,如果非要讓這份文件改變主意,找縣城的人物恐怕還不太好使,那得找更上一級,起碼也得是市裡一級的頭頭,纔有把握。
林學濤聽了強子的話,心裡涼了大半截。強子也陰沉着臉,越想越不痛快,把一腔怒火就撒到劉惠普身上,火爆脾氣就又發作了,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一咬牙,衝林學濤吼了句:“要我說,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給劉惠普那老東西來點狠的!直接半路把他綁了,揍他狗日的一頓,逼他找縣裡的人改主意,不改就打折他一條腿!”
林學濤聽了,沒好氣地衝強子扔了句:“強子!你別犯渾了!咱要是那樣做不成黑社會了麼!再說,文件都已經發下來了,還咋個改!只能用更高一級別的行政命令來替換纔有可能。”
強子撇着嘴,氣得坐產不安。
“那怎麼辦?只剩下四天時間了,怕是就算有更高級的文件下來,光送到鄉里都還不夠哩!除非奇蹟發生!依我看,反正選舉的事也是黃了,把劉惠普那條老狗揍一頓出出氣也不錯!”
林學濤沒心思跟他爭辯。把強子打發了回去,千叮萬囑,讓他千萬別幹傻事,直到強子都覺得煩了,並且保證絕不胡來,林學濤這才放心讓他走。
強子離開後,林學濤一個走在月色下的鄉村小路上,漫無目的地踱着步子,心情疲憊不堪。
他不想回去,不願意看到爹孃那張準備爲家裡出村長,緊接着爲兒子操辦喜事,喜氣洋洋的臉。也不願看到妮子滿臉天真無邪的幸福……巨大的壓力讓他幾乎快要崩潰,而所有的一切,只能一個人咬牙扛下來!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肩膀上的擔子沉重得已經超過他的極限!
劉惠普,不過一個小小的村官,卻像一座不可逾越大山一樣,橫擋在他的道路上。
他想一個人靜靜,腳下信馬由繮,任由在月光下自己尋找着去處。
不知不覺間,林學濤覺得腳下的路變得有些寬闊平坦了。這情景讓覺得熟悉無比。擡起頭,看到村小學鏽得黑黑的大鐵門,上頭的鐵拴子從來沒有拴上過,門半掩着。
林學濤的心裡一愣,自己也難以理解自己的腳步怎麼就稀裡糊塗地把他帶到了這兒。
輕輕推開大鐵門,林學濤身子閃進了校園裡頭。剛走沒幾步,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朝校舍東邊盡頭望了過去。
那邊黑漆漆的,一點光亮也沒有。
“秦嵐怕是早已經休息了吧!”
林學濤心裡這樣想着,可腳步像是自己有腦子似的,還是帶着他的身子鬼使神差地朝着校舍東頭靠近去,彷彿那裡纔是他的家。
林學濤在教師宿舍前的臺階下停住了。捫心自問,他想見秦嵐,想跟她說說話,心底裡無人傾吐的壓力與鬱悶,無不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可是秦嵐已經
睡了,她房間裡漆黑的光線就像此刻自己的內心一樣絕望。
林學濤在秦嵐宿舍前的臺階下猶豫了好一陣子,最終他也沒有擡腿邁上去。而是轉過了身。
可就在林學濤轉過身同一瞬間,彷彿冥冥之中的默契般,房間裡陡然現出一陣光亮。
就像激活了他內心的死寂一般,這股光亮讓林學濤的眼前重新變得生機盎然起來。
下意識地林學濤心情有些激動。正在自己猶豫着要不要繼續離開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學濤,你找我?”
秦嵐穿着鬆散的睡衣,站在門口明亮的光線裡,衝臺階下的林學濤溫柔地問了聲,猶如天使。
秦嵐把林學濤引起了屋子。又給他倒上一杯水。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睡不着,出來隨便走走,黑燈瞎火的,也不知怎麼就走到學校裡!”
林學濤捧着茶杯,有些自嘲地喃喃着。
秦嵐一雙明亮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的臉。一改往常的嬌嗔和傲慢,幽幽地嘆了口氣,用一種冷靜得令林學濤驚訝的口吻發出聲音來:“別硬撐了!有什麼事兒就說出來吧!我聽着呢!”
林學濤被秦嵐的話驚住了,他難以相信,現在的秦嵐,對於自己竟然已經是瞭解得這般的透徹。
林學濤輕輕地放下茶杯,目光低垂下去,沉重地舒了一口氣,想要開口,卻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是啊!他需要一個優秀的傾聽對象,即使是給他以傾訴的勇氣也行。
林學濤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把積壓在心頭的種種困難傾吐出來的。他知道秦嵐或許聽不明白,或許根本沒有心思去聽。既然是早已經絕望的心情,那就連對方的安慰也會失去作用。
倒完一肚子的苦水,林學濤抱起杯子,重新喝了起來。等待着秦嵐的迴音。
可是半分鐘過去了,林學濤的耳朵裡並沒有傳來預想中秦嵐的安慰聲。
兩人就這麼沉默了良久。最後,秦嵐終於開口了,“回去睡吧!交給我好了!”
林學濤一時沒有聽清,“什麼?”
秦嵐已經站起身來,那架勢是要下逐客令了。
“我說回去睡!別瞎想了,問題交給我就好。”秦嵐重複了一遍,已經推着林學濤的身子往門外去。
林學濤臉上一陣尷尬,手忙腳亂地放下杯子。人已經被秦嵐到外頭。
“秦嵐……”
林學濤嘴裡喊着她,還想說什麼告別的話,秦嵐已經伸手慢慢地把門合上了。
“秦……”
林學濤急切地張了張喉嚨,只擠出一個字,屋裡啪的一聲,燈關了,四周一片漆黑。
林學濤張了張嘴,無奈地耷拉下腦袋。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家裡方向走去了。
第二天,秦嵐沒有準時出現在學生們晨讀的教室裡。
羅月和張磊以爲秦嵐病了,就跑到校舍東頭,卻見秦嵐的房門緊鎖,窗子卻沒有關上,透過窗口,兩看到屋裡有些凌亂,甚至連牀都沒有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