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昌長長地嘆了口氣，一時也是無言以對。
李芳把父親和林學濤的話聽在心裡，本來她是個絕不向強權妥協的主，可眼下也漸漸明白了些，身在其位，身不由己。雖然她對蘇小美沒啥好感，可要讓自己男人做這號不仁不義的事兒，那也是難以接受的。
一家人在心情沉重中草草吃了飯。臨走，李茂昌再次叮囑林學濤，蘇小美的事兒必須快刀斬亂麻，自己坐在了鄉長這個位子上，那也是沒辦法，就算背一回不義之名，這事兒也還是得早點壓下來！無論如何，蘇小美這團禍水得儘快離開辛莊。
林學濤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眼下，他也沒有別的路可選了。無論是在村裡還是縣裡，暗處都有一雙雙敵視的目光盯着自己呢！他的迅速崛起，又不肯乖乖合作的態度，傷到了不少老地主們的利益……
林學濤提着公文包獨自一人走在回村的路上，心裡還在尋思着該怎麼跟蘇小美說。就算蘇小美沒有意見，可海倫那兒能同意他這麼做嗎？
林學濤正走着走着，聽見前頭一人風風火火的腳步聲朝自己奔來，擡頭一看，竟然是強子。
“強子你咋來了？找我麼？”
“那當然了！跟我走，去度假別墅！有人請客哩！吃西餐，嘿嘿！”
強子過來就把林學濤往度假村方向拖，興致顯得很高漲。
“西餐？”
林學濤滿頭霧水地喃喃重複了一句，人已經給不由分說的強子拖出老遠了。
到了度假別墅一看，海倫跟蘇小美兩個年輕女人早已經忙活開了，裝修一新的餐廳大桌上，擺滿了精美乾淨的盤盤碟碟，還有雪白餐布，高腳的玻璃杯子，印着洋文的紅酒。桌上一根筷子也沒，每副餐碟旁邊，擺了一副明晃晃亮鋥鋥的刀和叉子。
強子搓着手，圍繞着餐桌踱着步子，看得兩眼放光，新奇不已，躍躍欲試。他還只是在電視裡看過這號場景，沒想到，在辛莊這片窮山溝溝裡，居然也有擺上這套洋玩意的時候。
林學濤心裡擱着事兒，卻沒強子那麼開心，看着蘇小美跟海倫兩人忙進忙出，表情輕鬆熱情，心裡頭就更加有些過意不去，更加不知道該怎麼把這個逐客令說給兩個女人聽。
好容易菜上全了，四人在餐桌旁一一坐下，海倫興致高昂地舉地手裡的酒杯，響亮地說了聲：“來！第一杯敬咱們認識這麼久的友誼！”
“說得好！說得好哩！嘿嘿，以前我強子在酒桌上都是跟一些生意上的大老粗胡喝海喝，今天坐在這兒，渾身覺得格外輕鬆哩！”強子樂呵呵地趕緊也把杯裡的紅酒舉了起來，卻一眼瞅見林學濤有些走神，拿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濤子！你咋拉？”
“沒咋……”
林學濤這才趕緊拿起跟前的杯子，湊到已經碰在一起就等他了的三個杯子中間。
咣噹碰完杯，海倫跟蘇小美各自優雅地輕輕抿了一口，強子卻像綠林好漢似的，一口悶完，完了還拿杯子往下倒了倒，示意喝乾淨了，皺着眉頭大聲地咂舌。看得坐在一旁的海倫和蘇
小美偷偷直笑。
“海倫，今天這是什麼日子？怎麼把我跟強子叫來一起吃飯？”
放下酒杯，林學濤有些疑問地問海倫。
海倫輕輕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望了望坐在旁邊的蘇小美，淡淡道：“一個是爲了感謝你跟劉強在這段時間的幫助，另一個就當是告別的宴會吧！”
林學濤吃了一驚，好半天愣住了神。
“告別？海倫，你的意思是……”
強子一巴掌拍在林學濤肩膀上，聲音宏亮地嚷嚷起來：“濤子，你有啥事也別一個人扛在心裡呀！你去鎮上李茂昌家，大傢伙就知道意思了哩！”
另一邊，蘇小美站起來，笑吟吟地說：“林鄉長，我要回香港了，這段時間給你和村子裡添了不少麻煩，真是不好意思！還請你多多包涵！”
說着，蘇小美輕輕地朝他鞠了一躬。
“蘇小姐要回香港了？”
林學濤喃喃地重複了一句，心裡幽幽地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之前一直壓在心上的石頭，總算是放鬆了些許。
只不過，蘇小美的自願離去，更讓他的心裡多了一絲過意不去。
“不說這些了，來，咱們喝酒，吃菜！嚐嚐我跟小美的手藝！”
海倫見氣氛有些傷感，趕緊搞活，蘇小美和強子立即響應，看起來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放不下，這倒有些出乎林學濤的意料。
宴會在幾個人的歡聲笑語中正式開始了，蘇小美和強子打得火熱，頻頻敬酒說笑，強子老說這洋酒沒勁兒，絲毫不放在眼裡，大口大口地給自己直灌，灌到後來，後勁兒開始出現了，說起話來舌頭也就大了起來，言行舉止間也越來越大膽，最後索性把蘇小美攬進了懷裡，蘇小美一屁股坐在強子大腿上，兩人居然還胳膊交叉，喝起了交杯酒，把一旁的海倫看得樂個不停。
林學濤也在一旁附和着，可儘管表面上輕鬆，心底裡卻怎麼也掩不住一絲淡淡的傷感。拿眼睛偷偷往海倫臉上望去，海倫臉色白裡透紅，看樣子也喝了不少，目光卻似乎有意迴避着自己似的，始終沒有交錯。海倫笑得很燦爛，可林學濤看得出來，那是刻意做出來的，爲的就是不想讓自己和強子覺得有負擔。而內心裡，其實海倫也有着難以言說的苦楚。
幾個一直喝到夜深，興致這才漸漸淡下來，強子已經徹底給洋酒的後勁給幹趴下了，軟成一灘泥，歪在椅子上站也站不起來，還在叨咕叨咕地嚷嚷着聽不清的醉話，海倫吩咐蘇小美扶強子去休息。蘇小美身板兒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強子魁梧的身子從椅子上給拖起來，把他胳膊架自己削肩上，像擡傷員似的往門口挪。
“嘿嘿，又想使美人計麼，我強子不……不吃那套！”
強子趴在蘇小美肩頭，閉着眼睛說着胡話。
蘇小美愣了一下，沉吟片刻，衝強子脆聲嚷了句：“還嘴硬！”
說完把強子朝着自己房間拖了去。
諾大的餐廳裡只剩下林學濤跟海倫兩個，林學濤起身幫着海倫收拾碗碟。兩人忙活着的
時候，誰也沒說話，彷彿陌生人一般，兩人的心忽然變得從未有過的遙遠而又接近。
收拾完畢，林學濤走到門邊，拉開門把手，衝海倫說了句：“我先回去了，你喝了不少酒，也早點兒休息吧！”
就準備開門出去。可一隻腳邁出門，卻聽見後頭海倫的聲音幽幽傳來。
“林鄉長，坐會兒再走吧！”
林學濤心裡輕輕觸動了一下，從海倫的聲音裡頭，他分明地聽出了一種真真實的孤單和請求。
“我也要走了……”
後頭半句傳進林學濤的耳朵裡，讓他的心跟着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
拉上門，林學濤重新轉過身來，滿臉驚訝地朝海倫走了過去，這會兒，海倫已經重新坐回了收拾乾淨的餐桌旁，神情疲憊。
“你也跟蘇小美一起回香港？”
海倫輕輕地點頭。
“爲什麼？”
林學濤急切地追問。
“也許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吧，孔老大爺說得對，辛莊的事情，外地人不是那麼容易插進來的！”
“是因爲外頭關於蘇小美的傳言的事麼！海倫，這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都事情過去，村裡人自然也明白一切……”
林學濤急不可耐地勸解。
海倫搖搖頭，輕輕一笑，道：“也不全是因爲這個，林鄉長，我在村裡也呆了有一段時間了，現在是時候該回家一趟了，我爸媽一定很擔心我。”
“那……那度假村怎麼辦？”
海倫胸有成竹地笑道：“度假村不還有你嗎！有你這個大股東看着，我纔不擔心呢！”
林學濤嘆了口氣，心裡有點失失落落的，身子一軟，在海倫旁邊坐了下來，沉默片刻，鼓起勇氣終於開口：“那你還回照看度假村嗎？”
海倫那頭一陣沉默。
“也許吧……”
聽見這句幽幽的回答，林學濤的心緒變得更加渺茫起來。如果說在度假村剛開始動工那會兒，他還只是想着爲村裡招商引資的公事的話，那麼現在，林學濤才發現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從心底裡把海倫當成了自己的朋友，把整個度假村，也當成瞭如同自己的工廠一般的勞動成果。只是他也理解，經歷了一系列的波折之後，對於從未有過從商經驗的海倫來說，退意已經在無形中悄悄萌生。
他不能責怪村民們苛責的目光，甚至不能怪孔大偉他們的惡毒，從大都市裡來的海倫，跟窮山溝溝裡的世界從一開始就是格格不入的。度假村是海倫的心血，離開它，海倫幾乎已經一無所有了。
“對不起海倫，是我連累了你！害你在這兒連男朋友都丟了！你要不是認識了我，也不會發生這些變故，這會兒還在香港和省城錦榮公司當你的千金大小姐呢！”
林學濤臉色難堪地喃喃說，言語間不乏歉意。
海倫沒有回他話，甚至連表情也是冷冰冰的，只是一伸手，抓過桌上的酒瓶子，往自己跟前的杯子裡咕咚咕咚一個勁兒倒了起來，一下子就裝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