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心事?”
海倫看着靜立窗前,靜靜沉思的林學濤,溫柔地問了句。
“想念家鄉了吧?”
林學濤沉默良久,坦誠地輕輕點頭,轉過身來,有些歉意地道:“海倫,香港很漂亮,很發達,周家人對我也很好,可是,我林學濤畢竟是山溝溝裡的小農民,我的家,親人,我的根都紮在那兒,不能輕易拋棄一切,這座大城市對我來說,始終有點小小的不習慣。至少現在還沒有作好融入它的心理準備,希望你……能理解!”
海倫沉默片刻,點點頭,從牀上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睡衣,不無幽怨道:“我當然理解,這個也是我早就預料到的。你的心沒在這兒,留下人也用,我知道,辛莊村裡還有好姑娘在等着你呢!”
林學濤臉上一陣火辣,一時語塞。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香港之行能夠達到目的,多虧了有你事先的準備,要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應付趙世成呢!我感謝你都還來不及,又哪兒會……強人所難……”
海倫的話說到最後,聲音低了下去,目光也轉向一旁,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林學濤心頭有些不自在,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兒太不近人情,不識擡舉了,剛想辯解,海倫已經繼續道:“放心吧,其實,我跟葉錦已經在計劃了。明天葉錦就會跟爹地商量,提議讓你先回內地。”
“那……你父親這兒……”
“放心吧,爹地那邊我自己會搞掂……”海倫利索地接了一句,雖然滿不在乎,但林學濤知道這並不容易。
“噢……那就代我好好謝謝葉先生了……”
林學濤點點頭,有些木訥地幽幽道。
“不客氣,大家不過是互相幫忙嘛!”
海倫幽幽地回了句。
林學濤想要再說什麼,話到嘴邊,卻發現已經失去了意義。
兩天後,林學濤再次踏入了啓德機場。與來的時候完全不同的是,這時的他,與先前的身份身價,直有天壤之別。
還有一點小小的區別,就是給他來送行的,這回只有葉錦一個人。
香港之行計劃圓滿成功,葉錦顯得春風滿面,候機廳裡,葉錦興致勃勃地把自己怎麼說服周老爺子的過程眉飛色舞地講了一遍,末了,還用力地拍了拍林學濤的肩膀,得意地道:“林老弟,這回董事長破例讓你擔任國內區域的總經理,你可得亮出自己的真本事,好好表現呀!要知道,以往能坐上這種級別位子的,起碼都得是摸爬滾打了幾十年,還得是留洋歸來的商界精英呢!老頭子的意思很明顯,讓你在內地歷練歷練,將來好回香港接掌大舵呢!呵呵,我早就說過了吧,有朝一日,我葉錦可能會成爲你的手下,你看看,這一天這麼快就來到了!哎,林老弟,這個事兒可不是演戲啊,董事長任命的意見都已經經過股東大會討論決定了,你可千萬別推辭,怎麼着也
得先把這副擔子扛上!”
葉錦話意氣風發,看樣子,有林學濤這個新上司合作,他已經準備藉着內地正在大搞經濟開放的東風,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大展拳腳一番了。
可是林學濤這會兒卻顯得有些無動於衷,心裡想着別的事。
海倫沒來送他,他知道這裡頭的氣氛有些難堪。也許是自己那天晚上的話無意傷害了她,也許是她怕跟自己相見,難免尷尬。林學濤覺得自己有必要跟海倫解釋解釋,他想告訴她自己心裡現在已經有別人了,他還想跟她說,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的身份跟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擡起頭,林學濤朝江邊周家的別墅方向朝去,只是,很快就被林立的摩天大廈和人海給擋住了視線。
臨走的時候,林學濤讓葉錦代自己向海倫問好,然後掏出那枚自己靈機一動在首飾店臨時定製的白金戒指,交到葉錦手裡,讓他代爲交還給海倫,說是謝謝她在香港這段時間對自己的照顧,葉錦接過戒指,在手裡翻轉了一圈,看了看內壁上清晰的海倫名字的英文字母,不無可惜地嘆了口氣:“真的要還給人家?林老弟,我看你們倆其實……”
話到這兒,葉錦止住了,見林學濤沉默不語,只好收起了戒指,答應了下來。
末了,葉錦告訴林學濤,自己也將會在一個月後回內地,生意上的事兒,讓林學濤不必太有壓力,葉錦自己的公司班底已經在省城混了好幾年,市場政策什麼的都摸熟了,到時候林學濤只要順藤摸瓜,按步就班慢慢熟悉就成。也叫林學濤趁着這個把月的空閒,回家跟父母多聚聚,以後可能就沒那麼多時間啦……
飛機呼嘯而起,如同一隻壯志雄鷹,直衝雲霄,奔向那片壯麗廣闊的目的地。
同一時間,遠在千里之外南方一座偏僻的小山村的田野裡。夜色靜謐,遠處燈火稀疏,更顯荒涼空曠。
楊樹林子旁邊的細田埂上,一個身材高大的黑影正盤着腿無聊地坐着,佝着背,縮着脖子,神情顯得頹喪而煩悶。嘴邊的香菸火星子吧嗒吧嗒地一閃一閃着,賭氣似的很快就把一根菸變成了一截海綿菸屁股。
黑影重重地吐出嘴裡一大口煙,擡起沉重的腦袋,一睜眼,秋夜滿天的繁星,好像無數雙靜靜瞪視着自己的眼睛。忽而一道光芒劃過,也不知道是飛機還是流星。
這原本平淡無奇的動靜,忽然間卻莫名地增長了他內心中那一股隱蔽而瘋狂的力量,彷彿有一瞬間,他就要把心一橫決定了般。
身後的樹林子裡,傳來一陣雜亂的悉率聲,像野獸蹄子的扒拉,又似野鬼的嘲笑……
黑影朝聲音的方向扭過頭去,愣了愣,一甩手憤憤地把奄奄一息的菸屁股砸在地上,可愣了幾秒鐘,終歸還是沒有站起身來。
停了片刻,刺耳的悉率聲又響起,雜亂、野蠻,伴隨着吃吃的怪笑。
個把
月以來,孔大偉自己也記不清這是第幾回了。每一次,他都心如刀絞,尊嚴盡失,每一次他都想男人一回,可始終沒挺起過那個膽兒。
不過,他知道他已經準備了無數次了,今天畢竟還是有些不同!
黑暗中,一隻手慢慢摸向了大衣胸口的裡兜,那兒,一塊沉甸甸,冷冰冰的東西,瓷實、硬朗,可比他自己強多了!
二十幾分鍾後,林裡那頭終於安靜了下來。孔大偉看到一個綠衣服的人影從草叢裡鑽了出來,扭着肥屁股往村口跑了。接着,就有男人的腳步聲朝自己大大咧咧地靠了近來。
王宏心滿意足,一邊走,一邊叮裡咣噹地繫着腰間的皮帶扣,伸手拉拉鍊。
“嘿嘿,完事兒了!走,回你家分錢去!”王宏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理了理自己的三七分頭,臉上還留着剛纔興奮過頭的醜陋神色。
要錢,還要人……王宏就跟趴在孔大偉大腿上的肥螞蝗一樣,得寸進尺,慾壑難填。甚至,還要給王宏拉皮條放風,親自把自己的表姑獻上……孔大偉呀,世上還有比你更窩囊,更王八的村長麼!
“狗日的王宏,我通你娘哩!”
孔大偉在心裡不知道把這話叫過多少遍了,可王宏絲毫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原因麼孔大偉心裡也明白,王宏手裡攥着那件關鍵的證物,攥着他的身家性命哩!
“王處長……你看,林學濤這小子又走上大運了,給那金絲貓接去了香港,聽說要當駙馬爺,就快回村來啦!到時候,還不得把咱往死裡整麼!咱們是不是……該想想對策,作點兒打算了?”
夜色裡,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荒無人煙的田野裡,孔大偉耐着性子問。
“咋?你害怕了?林學濤回來又怎麼樣?咱們錢照收,生意照做!怕他個鳥!”王宏吸了下鼻子,滿不在乎地說。
“不是……王處長,這回真跟以往不同了哩!林學濤這小子腦瓜確實機靈,有些手段,連洋馬都給他馴服下了,我大偉反正是從小比不過他……我看要不……咱們認個慫,給人賠個禮道個歉,和氣生財得了……”
孔大偉支支吾吾地總算把話說完,突然眼前的人剎了車,幾乎一臉撞到對方背上。
“啥?你說啥?你再一遍?”
王宏轉過身來,瞪着慘白猙獰的臉,一雙眼直勾勾的往孔大偉臉上逼,嚇得孔大偉兩腿直哆嗦。
“認慫?你他嗎吃錯藥了吧?”
“王處長……我……我自個兒認慫了行不?林學濤現……現在有錢有勢,他這回回來……肯定得把鐵牛的事兒……”孔大偉哭喪着臉,渾身直哆嗦,連舌頭都有些僵硬了。
“大不了……村長的位子我不要了……菜館子……度假村……我……我都不要了……反正……我受不了了,這村長位子,我沒過一天踏實日子哩!我投降……我給林學濤投降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