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杏停止了拉泣,紅着眼眶擡起頭來,滿臉慚愧地打斷了林學濤。
“別說了濤子!他們說得不錯!我山杏……真不是啥好人!剋死了自己男人,又害人害集體哩!”
聽着山杏這麼自責自慚,林學濤的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山杏的這些話,每一句都像大耳刮子一樣抽打在自己臉上!
是啊!從某種意義上,村裡的傳言難道不對麼?他跟山杏確實好上了呢!雖然他們兩人自己問心無愧,可傳言的威力,遠遠不是幾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
眼下,林學濤只能儘量地勸勸山杏,不要理會那些流言蜚語,期望時間過久了之後,那些流言自己也就被人遺忘了。
山杏不敢再回廠子裡,林學濤拉着她說了不少好話,左勸右勸嘴都說幹了,好容易才說服了山杏,勉強讓她同意再回廠子裡。兩人回來後,林學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當衆宣佈,廠裡子再不許議論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聞,更不能惡意中傷自己的同事。違反規定的立即開除。
員工們當着山杏和林學濤的面滿口答應下來,這才讓膽戰心驚的山杏情結稍稍了一些緩和。
可是禍不單行,這種表面的平靜只是剛剛穩定下來,就又反彈似地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第二天,林學濤就出事了。
原因是他在外出聯繫供貨戶主的路上,要找人問路,剛纔看到不遠處有一羣光着膀子的老少爺們,無所事事,坐樹蔭下閒聊,就到過去準備打聽,可偏偏就聽到了他們聊天的內容。
一個說:“那小寡婦騷着哩!自打死了男人,天天變着花樣勾搭野男人,專挑精幹強壯的,我聽老人家說了,那種女人,就是妖精轉世,吸男人陽氣哩!”
一旁衆人就鬧哄哄地議論開來,有人就問:“二柱,那你的意思是說,山杏連你也勾引過?”
“那可不!有一回路過她家那三間大紅磚瓦屋,她就隔着門縫直朝我拋媚眼哩!”
“哈哈哈哈……”
一大羣人笑得前俯後仰的,幾乎涎水流了一地。
在旁邊把這話聽在耳朵裡的林學濤再也忍耐不住了,抄起路邊一根木樁就衝了上去……
結果可想而知,林學濤跟一大堆人扭打在了一起,捱了一飽揍,衣服給撕爛了,額頭上也青了一大塊。
晚上的時候,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林學濤娘看見兒子這幅狼狽樣,嚇得臉都白了,還以爲路上遇到了搶劫犯。拉着林學濤問東問西。
林學濤低着頭,一聲不吭,邁進門檻,一屁股坐下。林學濤娘趕緊從裡屋拿出平時就泡着的藥酒和棉花,從酒瓶子裡倒了一些出來蘸上,就給兒子額頭上揉着,疼得林學濤不時地皺眉頭,齜牙咧嘴的。
林國慶披件單衣坐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菸,時不時地拿眼睛瞟一下兒子,一張老臉鐵青鐵青的。
“年紀也不小了,還當上廠長了,你說說你,咋還這麼衝動!盡幹些沒譜的事兒!跟人家打架……你還嫌最近外頭的閒言碎語不夠亂是不?”
林國慶嘴裡悶哼着,埋怨兒子。
林學濤聽得出父親話裡有話,想必這幾天耳朵裡也聽
到了些什麼,自己剛剛纔因爲這事兒跟人幹了一架,一提起這個,他就一股熱血猛地衝腦門。當即就吼了起來:“怕啥!啊?我林學濤能把手裡這個罐頭廠辦起來,走到今天這步,難不成還怕了這點風浪?那些下流胚子愛咋說咋說,只是別讓我逮着,要不然我非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林學濤說着,捏了捏手裡的拳頭。
一邊,林學濤娘和林國慶都是猛然愣了一下,對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印象中,自己兒子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橫過!那跟原來文文弱弱的那個小學老師的形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老兩口怎麼也不明白,向來和氣,與人爲善的濤子,在這件事兒上,怎麼變得這麼敏感暴躁。
林國慶畢竟活了一大把年紀,見着兒子反應如此出人意料的強烈,心裡一種隱隱不安的預感襲上心頭,瞪大眼睛質問兒子:“林學濤,你這啥時候變得跟村裡那些小混混一個德性了?還學會用拳頭捂住村裡人嘴啦?辛莊現在都鬧得滿城風雨啦,不光是山杏,連你這個廠長也給捲進去了。你是無所謂,可我跟你娘,老林家卻成天被人戳脊梁骨呢!”
林國慶苦口婆心地說着,把手裡的煙桿子在門檻上敲得咣咣響。
林學濤埋着臉,一聲不吭,屋子裡氣氛凝固了下來。頓了頓,林國慶眼睛朝屋外頭瞥了瞥,一屁股從門檻上站起來,邁進屋裡,壓低嗓門,冷冷說:“現在也沒外人,屋裡頭就咱家仨,你就老老實實交待,到底跟山杏有沒有……”
林國慶瞟了一眼林學濤娘,嘴裡有些不好說下去。
“不正當的男女關係。”
最終,林國慶還是吐出那幾個字。
林學濤胸口急劇地起伏着,一種強烈的混合着羞辱和氣憤的怒火,正在體內橫衝直闖,在外頭,那些村民們胡亂傳說也就罷了,沒想到回到家裡,也受人逼問。俗話說的人言可畏,林學濤這會兒算是徹底感受到了。
雖然面對自己的父母,他一直強壓着心頭的怒氣,儘量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靜剋制,可當父親嘴裡“不正當男女關係”幾個字鑽進他耳朵時,還是彷彿針尖一下扎得他早已經筋疲力盡的心千瘡百孔。
林學濤娘糅着兒子額頭的手也停了下來,雖然沒有擡頭,林學濤仍然能夠感覺得到,娘一雙目光也已經直直地盯在了自己臉上,毫無疑問,她也想得到自己的親口回答。
一屋子的氣氛緊張得幾乎窒息。
林學濤避無可避。實在拗不過,不耐煩地甩出幾個字:“沒有的事!”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哩!”林學濤娘息事寧人地嘆着氣。
“真沒有?那爲啥村裡人把你倆的事兒傳得那麼邪乎?你當初開廠子,山杏她一個小寡婦的,你到底是咋把人家勸來給你當第一個工人的?還有……村裡人還看見你跟山杏一塊回村,她披着你的西裝,裡頭的衣裳都爛了,精條條的……”
林國慶嘴裡竹筒倒豆子般地數落起來,這些話,當然都是從村民們的傳聞中聽來的,被添油加醋和扭曲了的版本。
“他爹……你看看你,都說些啥哩!也不嫌臊得慌……”
林學濤娘趕忙過拉住林國慶,想讓他別再說下去。
“咋不能說啦!這事兒不弄個清楚,別人還真當我老糊塗了哩!”
林國慶的性子犟着,越說越來勁,儼然像個警察一樣審問林學濤。
林學濤娘在一拉不停地勸着,拉也拉不住,老兩口就在堂屋裡吵吵嚷嚷地鬧得不可開交。
林學濤悶聲坐在一旁,聽得心裡頭是越來越無法忍受,突然嚯地一聲從凳子上站起身來,一拳砸在桌子上。咣噹一聲,那瓶藥酒從桌面上跳了起來,直直地落在地上,摔得個粉身碎骨,褐色的液體流了一地……
老兩口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停止了爭吵,眼睛愣愣地盯着林學濤,瞪得老大。
“你們非得把我逼上絕路不可麼!”
林學濤熱血衝上腦門,大吼一聲。
“那是你自個人把自個兒往絕路上逼!林學濤,我可告訴你,你跟山杏的事兒,不能這麼不清不楚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爲……還敢跟老子吹鬍子瞪眼啦!”
林國慶指着林學濤的鼻子,怒不可遏地吼起來,一旁林學濤娘死命地拉着老伴,生怕他失控。
“老頭子,你就少說兩句成不?濤子他也不容易哩……”
“誰容易啦?老爺們自己做了啥事還不敢承認麼!咱老林家就沒有這樣的孬種!”
林國慶衝着老伴就是一通怒吼,暴跳如雷。
林學濤再也控制不住,一腳踢翻長條木凳,手一揚,歇斯底里地咆哮起來,“好啦!你們要我承認,我就承認了!我林學濤就是喜歡山杏,我就是想跟她好!那又咋啦?我還告訴你們,我不光要跟她好,我還要娶她!”
林學濤紅着眼,額頭上青筋根根飽綻,像頭瘋狂的野獸,喘着粗氣,跟已經呆若木雞的老兩口目光針鋒相對。
“你說啥?”
林學濤爹孃彷彿被雷劈中一般,愣在原地,半天也回不過神來,嘴裡喃喃着。當兩人終於明白,剛纔他們聽到的話,卻是實實在在地從兒子口裡發出時,五臟六腑都像是給大榔頭狠狠地砸了一下。
“你……你這個混帳……咳咳咳咳!”
林國慶腦子裡嗡的一下,胸口一股悶氣直涌上來,痛苦地彎下腰去,緊跟着發出一通震天動地的劇烈咳嗽聲,再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林學濤娘又是震驚又是害怕,一時不知所措,把手搭在林國慶的背上不斷地拍打着,幫氣得幾乎吐血的老伴順順。
呯的一聲,林學濤一腳踹開了房門,扭頭就衝進了夜色中,可剛一下臺階,林學濤的身子就僵住了,像根木樁般愣在了原地,望着禾場裡的那個人影,驚得張大了嘴巴。
“老頭子,小濤他說氣話哩!你別放在心上……唉……”
身後,屋裡傳來林學濤娘無奈的勸解。
堂屋裡的燈光漏了一道到林家的大禾場上,林學濤跟山杏站在這半明半暗的交界線中間,兩個人都是一聲沒吭住,可林學濤已經看到山杏那張鵝蛋形的俏臉上,閃着道道晶亮的水印子。
她聽到剛纔屋裡一家人爭吵的內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