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衆兵將離去,李家吵吵嚷嚷的院落裡登時一陣靜寂,而室內李放的眼前,則是一陣風雨欲來。
表面和諧共處的十個姨娘突然各自看起來不對盤,藍姨娘盯着綠姨眼,似生吞活剝;紅姨娘則盯着穿着她的紅色衣裳的粉姨娘,若食血噬肉;粉姨娘則笑吟吟的拈着頭頂新簪的金釵,回以不屑;黃姨娘則挽着腰間的鎏金鈴當,喜色溢於顏表......
若不是李放尚在身邊,只怕早就一觸即發了。
晚飯準時的送進來,是秋海棠,不是明月,李放隨意的瞟了瞟天色,眉頭緊鎖着,狀似無意的問道:“海棠,你不是不要我這個主子嗎?怎麼還來送飯?殷明月呢?”
海棠不以爲杵,反而笑嘻嘻道:“主子,此言差矣,紫姨娘真是主管中饋的好主子,已經付給了俺全天的工錢,俺不能憑空佔了半天的便宜!”
話說得好聽,卻不中聽,幾個姨娘又將眼光轉向紫姨娘了,誰付工錢不好?爲何紫姨娘主動來付?她的嫁妝分明是最少的!主管中饋又是幾個意思?
秋海棠放下吃食,忙轉回身出了屋子,留下一衆姨娘一腦門的官司。
晚膳很簡單,“大桌子”的拿手好菜----大包子,皮薄餡大十八個褶,煞是好看,再配一道簡單的白菜湯,離李放的八菜一湯不重樣,差得不只十萬八千里。
李放心思沉重忐忑,時不時的望着門外,卻是消息杳杳,沒有任何人來叩這簡單的房門。
直到月上柳梢頭,李放的眼睛已經眯成了一道細縫兒,拳頭纂得越發的緊了,呼吸也越來越凝滯,額頭再次滲出細密的汗水來,心中的忐忑逐漸轉化爲迷離的眼,看着衆姨娘越來越熱烈,再也不復白日的橫眉冷對了,而姨娘們則個個面色潮紅,如被春雨潤過的夏柳,溫暖而輕柔,一幅予奪予求的模樣。
男子的眼睛如刀般的射向盤中僅剩的一隻大包子,伸手掰將開來,濃郁的湯汁流淌,香氣四溢,中間夾雜着一種特殊的味道,卻不是男子想象中的藥粉。
男子狐疑的向四周望望,最後將目光定格在了所有姨娘的身上,衣裳上、鞋祙上、鈴當上、甚至胭脂水粉上,俱都是好聞的花粉味道,充斥了整個房間,離得越近,男子的頭越是暈沉,燥熱得更加厲害。
男子氣憤的將包子猛烈掃在地上,盤子應聲而裂 ,包子滾了兩滾,在牆角處停了下來。
男子大怒,好你個秋海棠!果然是魏家的忠犬,一直在給自己耍手段,這不同種的香氣只是單獨的香氣,包子也是普通的包子,只是這東西味道混在一起卻是有催-情的作用!她到底想做什麼?!如李小五一樣,只是想讓自己爲李家傳宗接代嗎?鬼才信!!
男子習慣性的罵道:“李小五!!!”
喊了三聲,纔想起李小五被自己派出去的打獵,己走了一天了,正要喊其他人,李小五卻應聲而歸,進得屋內,手裡還拿着一個半人高的布袋,袋口束得很緊,裡面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發出嘶嘶的響聲,蠕動着模樣拱得袋子顫動着,讓人看着不寒而慄。
李放恨聲道:“本將軍倒要看看,是魏知之能忍,還是本將軍夠狠,按原計劃行事。”
李小五臉色一沉,得令般的轉身要離開,李放隨即又叫住了他,低聲囑咐道:“千萬別傷到她......”
李放面有喜色的點了點頭,見李放臉色如昨夜般再次潮紅得厲害,不由得心下一突,緊張的問道:“主子,您又喝鹿血了?”
李放怒目一瞪,伸腳想踹李小五,卻又渾身無力,氣惱道:“你將外屋的浴桶拿進來,再灌了冰涼水,本將軍偏不上魏知行的當!!!自己給自己解毒!”
李小五得令,將圓肚大缸抱進了屋,穩穩的放在了屋中央,李放這個氣啊,這回實打實的在李放屁股後面踹了一腳,喝叱道:“我說的是浴桶,你怎麼拿大缸?”
李小五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糾竟哪裡拿錯了?白日的時候,少將軍分明對魏知行、殷明月說,這是大缸就是“浴桶”,還信摯旦旦說拿它來洗澡,這不正對上了嗎?
李放看了看外面夜涼如冰,對李小五道:“不用換了,這木製的能暖和些,將木桶拿到院中去吧。”
李小五默默的出去,將冰冷的水舀入缸中,怕一會兒太過寒涼,少將軍受不住,又在大鍋中放了不少水,燒開備用。
李放褪去外衣,隨意指着其中一個紅色衣裳的女子道:“紅姨娘留下來侍候本將軍沐浴,其他人出去吧。”
穿着紅衣裳的粉姨娘挑釁的看了一眼冷落一旁的紅姨娘,如變成鳳凰的麻雀般,驕傲的從紅姨娘身側經過,那紅色的如仙的紗,輕輕拂過紅姨娘絕望的臉上,輕柔的如同那夜夫君的手,綿柔而愛意正濃。
“大桌子”白日不經意說過的話,如針般的一下一下的刺着紅姨娘的耳孔,似刀一寸一寸的割着她的肌膚,那樣的殘忍,又是那樣的真實。
原來,姨娘們以爲夫君讓她們穿着各自顏色的衣裳,是因爲各色的衣裳配各位姨娘的膚色好看,現在才發現,原來,他真的不記得哪個姨娘是哪個姨娘,甚至不記得她這個唯一被寵幸過的姨娘,小名叫月兒,家裡是開酒坊的,他還沒有喝她帶來的親手釀的美酒......
合巹酒未喝,枕邊人己忘,只因爲錯穿了衣裳,便認錯了人......這是多麼辛辣的諷刺,讓人情何以堪。
紅姨娘失魂落魄的出了屋子,沒有如其他姨娘一般,卑微的如老鼠般的縮在外屋柴垛一角,而是走出門來透氣。
外面孤冷的月光灑着清輝,照射着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而紅姨娘的心卻是如悲涼荒野的求生者,想要找尋一絲生的希望,迎來的都是絕望。
“千萬別傷到她”,月兒?月兒!好你個月兒!!!女子的臉漸漸扭曲,不甘心的看着只隔着一道院落的院落,那滿院張揚掛起的大紅燈籠,如新娘的洞房花燭,引得夫君每每總是翹首以望,是那樣的刺眼,刺得人心都跟着生生的疼。
李小五燒好了水,將布巾和皁角遞給了屋內的粉姨娘,隨即出了房門,將木製的粗大浴桶,放在院中央,拿過一把匕首,隨即打開袋子,忙了好一陣子,不知道在忙着什麼。
最後才紮緊了袋口,擡步去找明月,在籬笆口處險些撞上了紅姨娘,只見紅姨娘手裡提着一隻酒罈,身子一動不動,一雙無神的大眼睛睜着如墨的眼瞳,深得瘮人,黑得嚇人,如影如幻,與這暗夜融爲一處,竟分不清是人、還是夜。
李小五嚇得驚呼一聲:“紅姨娘,你怎麼在這裡?”
紅姨娘倒是意外的眨了眨無神的眼,有氣無力的反問道:“紅姨娘不是在屋裡嗎?你怎麼知道我纔是真的紅姨娘?”
李小五無比尷尬的紅着臉道:“紅姨娘,您嫁給少將軍也有幾日了,怎會認不出?你與粉姨娘差別可大着呢!以後可別開這種亂穿衣的玩笑了,將軍會生氣的。”
他會生氣嗎?現在的他,也許正享受着與其他女子的你儂我儂,忘記了會釀酒的真正的紅姨娘。
李放施了一禮,繞過紅姨娘,去請明月去了。
明月睡了一下午,精神好了許多,只是四腳百骸又酸又痛,感覺不是自己的一樣。
想着眼着的窘境,明月睜着眼睛盯着房頂,盯了半天,也想不出這李放突然變本加利的原故,更想不出該如何化解李放的怒氣,救出劉氏。
正想着,窗子輕輕的叩動了幾下,小翠白天給衆人做飯、給祠堂送飯、給魏家送飯,又要照顧小產的宋嬌嬌,最後跟着自己心驚肉跳,早就疲累得夠嗆,剛剛睡過去不大一會兒。
明月不想吵到她,自己起得榻來開了窗子。
見是李小五,李小五嘴巴張了又張,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明月心知肚明,知道李放又想出了什麼妖蛾子,不由苦笑道:“說吧,又讓我做什麼?只要救出我娘,我死也無所謂,只要李放別再牽連無辜了。”
李小五無耐的點頭道:“明月姑娘,你別生氣,少將軍雖然脾氣壞,手段多,心底卻不壞,放紙鳶的繩子裡是加了天蠶絲的,就是怕不結實摔到你;你落下地面,他第一個衝上去解救,只是你把他腳打傷了,後來又被魏大人捷足先登......”
明月呵呵的輕笑兩聲,如果李放這也是一種善良,那自己可以上天堂當聖母了,感情好,自己被放了“人鳶”,不僅不能怪李放,還要感謝他用貴得嚇死人的天蠶絲捆住自己......這理由,比強姦犯說女人穿得少勾引他,簡直----更無恥!
明月抱着肩,眼睛如圓杏般的盯着李小五道:“將你主子的話一股腦說出來吧,我怎樣做他才肯放過我娘?要殺要剮來個痛快行不行?!”
李小五臉上喜色一現,忙不迭的點頭道:“主子已經告訴成縣令,明日一早就公開審你孃的案子,你娘可以沉冤得雪了。我保證,今天主子讓你做的事,絕不危機生命。”
明月纔不信,但爲了劉氏案子順利進行,明月也只好硬着頭皮跟着李小五前往李放所在的院落。
李小五直接將明月帶到了木桶前,指着木桶道:“主子要沐浴,讓你清理浴桶。”
明月撇了撇嘴,這明明是自家新訂製回來的,連着一口大缸都被李放給理所當然的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