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氏和劉氏,轉回話題道:“本朝以來,胡人叩邊,戰亂不斷,人丁削弱,鎮國將軍英名神武,奏請朝廷,女子及笄必嫁,得以繁衍生息,壯我大齊。少女當嫁, 寡婦自然無需守節,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韓林又是個身強體壯的,周氏與劉氏,都嫁入韓家吧!爲大齊多生幾個守邊的好兒郎!!!”
明月差點被自己的口水淹死,這個理由太過充分了些,一下子上升到大齊國的安危上去了,爲了給大齊國多生幾個壯士守邊疆,寡婦都得改嫁生娃!!!
等等!聽話音,這主意還是鎮國將軍府呈請皇上的,不用多問,定是李放給他老子出的主意!!分明是爲他後院數不盡的鶯鶯燕燕找藉口!好一個繁衍生息!!!
明月狐疑的看向李放,果然看到李放一臉的傲嬌自得。
林正陽憤怒的一甩袖子,喝道:“先祖有訓,好女不嫁二夫,夫生則言聽計從,夫亡則守節百年。劉氏罪責有三,一不爲亡夫守節,與他人過往甚密;二不寬容豁達,罔顧他人性命;三......”
林正陽捋了捋須然,思慮片刻道:“三不嚴拘子女,惡名遠播......”
明月的臉色頓時變了,一口老血堵在喉嚨處,上不得,下不來,眼睛憤怒的看向蘇宏圖,她就知道,這蘇宏圖辦事沒有一次靠譜的,這林正陽,是自己這方面的狀師嗎?狀師不是維護當事人的利益嗎?這分明是往死裡整的節奏,還不如對方狀師所說的一起嫁做韓家妾來得寬容呢!!!
蘇宏圖感受到明月的橫眉冷對,對林正陽小聲喚了喚道:“林狀師,林狀師,請你來是讓你幫劉氏辯護的!”
林正陽一臉正氣道:“吾乃天子門生,定當捍衛天子禮法!成全劉氏貞節之名,亡夫殷家也會感謝鄙人,劉氏也免得陰曹地府受分屍之苦!!!”
蘇宏圖急得抓耳撓腮,鼻窪鬢角就見了汗了。黎先生則皺着眉頭低聲喝問道:“宏圖稍安,林先生是樂陽郡知名的狀師;江公子是樂陽郡知名的雅士,聽二人駁文論道,勝讀十年書,輸贏都在情理之中。”
看模樣,是來看社論駁辯來了。
成鴻略重重敲了一下驚堂木,而有不娛之色道:“兩位狀師,今日之案,先駁命案,再論兒女情長,事情的起因不明,周氏是他人所害亦是自殺尚未論清,談婚嫁之事爲時尚早,傳證人。”
李成悅得令,帶得一人上來,憨厚的如同地上的一塊土坷垃,扔在村民人羣中瞬間不見人影。
成鴻略大聲問道:“來者何人?”
來人瑟縮了一下道:“回大人,小的是與周氏孃家同村的柳二,周氏漂流到岸邊之時,是小的伸手搭救,當時周氏眼含熱淚,木訥不言,送回周家之時,事關女子名節,周家大哥給了小的一吊錢,叮囑小的不能說出去。”
成鴻略點頭稱是,接着問道:“當時周氏身體狀況如何,可能自己行走?”
來人努力回憶回道:“回大人,當時周氏雖然周身癱軟,但腿應該是完好的。”
“這半年多來,周氏可曾一直在村中?”
漢子努力回憶着,先是搖搖頭,後又點點頭,遲疑道:“回大人,這周氏被救前幾日還曾下地裡挖過菜,不久後就不見了影子,村人都以爲周氏回了婆家,前些時日纔看到周氏出屋,據周家大哥說,周氏是因爲腿傷,這半年來一直居於屋中,不曾出來。”
成鴻略冷眼看向周氏道:“周氏,你落水之時,腿未受傷,之後不見蹤跡,爲何不返回韓家,讓向陽村人皆以爲你己不在人世?”
周氏緊咬着下脣,瑟縮着道:“回大人,民女的腿傷是被劉氏推下河多日以後才復發的,兄長怕村人傳言民女是個吃閒飯的,所以就瞞着村裡衆人,直到腿傷好得大半,這才返回向陽村,民女願包容劉氏,同意夫君納其爲妾。”
此言說得甚爲漂亮,沒有絲毫因劉氏推她下水而產生的怨懟,林正陽和江暮同時點頭稱是,難得的沒有插言。
成鴻略臉色一肅,不滿的再拍驚堂木道:“本官說過,此案不是納妾之事,而是害人之事,周氏稱劉氏推其入河,劉氏稱周氏自盡跳河,時間過去半年,孰事孰非,自難論斷,劉氏,你可有何話要說?”
劉氏眼淚婆娑的看着周氏,又看着一臉期盼的韓氏父子,搖了搖頭道:“回大人,民女做過的事不會不認,當時周氏確實是自己跳入河中的,當時我二人正在敘話,說她相公伸手打了她一巴掌,剛說完,就猝不及防轉身撲向水中,我只來得及抓住她的手袖,想想都心有餘悸。”
“周氏說未說過她相公爲何動手打她?”成鴻略小心問道。
劉氏看了看周氏半天,輕輕嘆了一口氣,搖頭道:“不曾,民女不知。”
成鴻略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就是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劉氏明顯是知道內情的,無論怎樣問,她皆是不說;韓氏父子也明顯知道內情,無論怎樣問,也是不說;最奇怪的是殷明月的態度,即使再想救劉氏,任成鴻略怎樣誘導勸說,她也是不說。
成鴻略哪裡知道,明月不是怕壞了周氏的名聲,她是怕說出趙二狗與周氏有染之事,順藤摸瓜,再扯出趙二狗死亡的事實,周氏被害是冤枉的,趙二狗之死與明月可是脫不了干係,還是她親自動手的。
林正陽向前施了一禮道:“大人,周氏嫁入韓家十九載,育有韓興一子,侍奉公婆離世,未與族人口舌,和睦四鄰,未染惡疾,且有容劉氏爲妾之量,未犯七出之罪,萬沒有自盡之理,定是被他人所害。”
這個他人,不言而喻, 就是劉氏了。
江暮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女人心、海底針,豈是你我能窺見的?定是周氏窺見夫君與他人有染,想打那女人理論,嫌惡之中失手推落下河也尚未可知。”
這個他人,不言而喻,也是劉氏了。
明月十二分的肯定,這兩個狀師,都是周家請來的,即使不要了命,這劉氏勾引韓林的罪名是被叩得死死的了。
成鴻略搖了搖頭,眼色專注的看着劉氏道:“劉氏,到這時候你還不將你知道的說出來嗎?”
劉氏一臉複雜的看着周氏,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村人們已經交頭結耳,罵劉氏狠毒者有之,罵劉氏淫穢者有之。
魏知行輕輕咳了一聲,將一張紙單遞給了李成悅,李成悅看着紙單上的鬼劃弧,不明所以的遞給了成大人。
成大人看過之後卻是一臉喜色,周氏道:“周氏,你歸家後這半年多一直住在周家?不曾離開?”
周氏點了點頭,成大人再次問周家的大哥,周家大哥亦是篤定的點了點頭。
成大人一向肅然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狡黠,拈着光潔的下巴道:“自周氏跳河自盡的六月初十到現在臘月二十,歷時六個多月二百天,按周氏每天吃半斤麥子算,這半年下來至少要吃半石的麥子,而據村民說,周家的麥子交過公糧後,只餘下不到兩石,一家四口,不算周氏只勉強吃到現在,你家卻仍有存餘,周大郎,這周氏,你還硬說是留在周家而沒在別處?”
周家大哥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膽戰心驚道:“回大人,小妹有傷在身,一家緊着吃喝給她,是買了米糧給她補了身子的......”
成宏略啪的拍了一聲驚堂木,將手裡一摞紙扔到了堂前,不怒而威道:“周大郎,紙是包不住火的,縣裡陳家、柳家、宋家等大大小小十二家糧行,本官司都已經走遍查明,無一家生意簿上有你周家之名,這周氏若是住在周家,爲何這半年來沒有周氏曬過的衣裳、洗過的鞋子?鄰居從未見過周氏出過門曬過太陽、上過茅房?
周大郎臉色一滯,驚慌之色更甚,忙辯解道:“大人明鑑,俺妹子腿腳不好,所以出不得屋子......小的也沒、沒到縣裡買過糧食,家裡日子緊巴,沒有餘銀,只能靠野菜餬口,所以妹子才變得這樣瘦弱......”
“日子緊巴?沒有餘銀?周大郎,六月二十,你在劉家雜貨鋪買了兩塊銅鏡子;七月初二,你在宋家的銀飾鋪子買了兩根銀釵兒;七月初六,你在賀家的綢緞莊子買了兩匹粉色細棉布......”成宏略一項一項的娓娓道來,算下來,足足花了十餘兩銀子之多。
聽完了成宏略的叱問,周大郎的媳婦眼睛登時就立了起來,原本以爲自己借賣周氏的光過兩天好日子,買釵子、買銅鏡、買綢緞,現在才知道周大郎買的所有好東西都是買的雙份,而自己只得了其中一份......
一項一項數落完,成宏略眼睛如電的射向周大郎道:“你,這些銀子從何而來?這半年來周氏到底去了哪裡?妓寨?暗窯?”
周大郎連連磕頭道:“大人,絕對沒有的事,絕對沒有的事,小的只是賣了祖傳寶物得了二十兩銀子......”
“什麼寶物?”
“賣到哪裡?”
成宏略步步緊逼,周大郎越來越亂,根本沒有還口之力,成宏略大義凜然道:“你這小門小戶,最貧窮的時候還想過賣媳婦、賣兒子,怎麼可能有寶物而隱藏到現在?分明是有不可告人之事!縣裡最近有多名少年失蹤,怕是與你這鉅額財產來源不明有關!!!來人!!!上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