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殘陽如血。冷冷的秋風,帶着催枯拉朽的力量,摧毀着一切生的希望。
一具具屍體,並排的列在一起,彰顯着生命如此之輕,輕得如同破敗的柳絮被冷漠的吹在泥土裡,渲染成了殷紅的顏色,一個鮮活的生命就經完結。
泯王眼角輕輕一撩,成鴻略心裡一突,心裡雖不情願,表面卻諂媚的上前一步,硬着頭皮徘徊在這些屍體面前。
第一具屍體,屍體的四肢扭曲的擰在一起,如同麻花般詭異,那臉上竟透着說不出的恐懼,成鴻略顫聲道:“稟王、王爺,這、這是殷家的老二-殷銀,平日最是貪婪、小氣,死、死有餘辜--”
走到第二人屍體前,那屍體面色平靜,只是肚子被劃開了一道大口子,半肚子的腸子流了一半出來,惹得成鴻略噁心的一口污穢直衝口腔,卻又忍着生生嚥了回去,顫聲道:“稟王爺,這是殷家的戶主-----殷殿伍,平日裡老實巴交、不得罪人.......”
成鴻略擡眼看了一眼靜漠得如同睡過去的泯王爺,心裡一突,忙改口道:“這人打一棒子不出聲,卻是蔫壞蔫壞的那種,罪該萬死......”
第三具屍體,是被射得如同刺蝟的殷才,一向在村裡人緣頗好的他,在成鴻略的口中,也成了“十惡不赦”之人;
第四具屍體,是殷明漢,腦袋與身體根本分了家;
第五具屍體,是翟氏,後背被劃了至少十幾刀;
第六具屍體,是名女子,後背朝上,臉部朝下,身子呈拱形,背上衣裳碎如裂片,裸露着後背,上面非刀非箭,而是無數的牙齒咬痕,血污一片。
成鴻略剛要開口,卻見那屍體動了動,嚇的成鴻略連着向後退了三大步,生怕裡面跑出什麼暗器或邪祟出來。
定睛一看,卻不是什麼詐屍,更不是什麼妖魔鬼怪,而是從屍體下面爬出一人小小的人兒來,臉上、胸前俱是血污一片,如同剛從染缸裡撈出來的血人一般。
成鴻略緊張的看了泯王一眼,後者則是頗有興味的眯着眼,放射出獵人的神采來。
鑽出來的小人兒,乍一看眼前數不清的捕快侍衛,被嚇得不言不語,急急的尋找着自己的孃親,待低頭看見了女子殘缺不全的女子屍體,遂用稚嫩的小手推搡着女子身體,放聲痛哭起來道:“娘,娘,你醒醒啊,醒醒啊,狼被打跑了,有人來救咱了,咱快去找小嬸子......”
成鴻略嘆了口氣道:“稟王爺,死的女人是殷家老二殷銀的媳婦冷氏,平日裡只知道做活,一輩子做不得主; 這娃子是他們的獨子,喚做明元.......”
成鴻略本想應和泯王的心情,說幾句中傷難聽的話,看着嚶嚶哭泣的殷明元,話到嘴邊,終是吞了回去。
“殷家還有什麼後人?”泯王淡然的問了一句,雖然未曾正眼看過成鴻略,衆人卻知道泯王此舉,是在試探成鴻略,畢竟,成鴻略之前的表現,實在是差強人意,不戴 罪立功,自家的罪責也逃不掉了。
成鴻略猶疑了片刻,纔回稟道:“回稟王爺,殷家育有兄弟四人,老三七年前戰死,娘子改嫁,獨子出賣,所以三房並無香火子嗣;老大昨日在此發了瘋,跌落了洞中,十有八九已經死亡,長房有兩子,均己死亡; 老二隻餘眼前這小娃子; 至於老四......四房,目前、目前尚無子嗣......這些屍首之中,只缺了四房宋氏和三房殷明月。兩個外姓人,不足爲懼。”
宋嬌嬌懷孕的事情成鴻略是知道的,本能的幫着遮掩一二,隱瞞了懷孕即將臨盤之事,或許能救她一命也有可能,男子眼光閃爍了一下,硬着頭皮回答着泯王。
泯王輕輕“哦”了一聲,頗有興致道:“兩個女人,兩個外姓人,一個重於山,一個輕於鴻,不錯,有意思。”
泯王看着腳前黑黝黝的的洞口,裡面似伸出一隻手來,吸引着自己下去,淡然的對身側的侍衛統領喬納道:“一個無關緊要的外姓人宋氏,犯不着費了賃大精力,全都撤回來,迎接貴客。”
隨即,泯王便陷入了一種老僧入定的狀態,不再言語。
不知靜漠了多長時間,癡癡的看着遠山羣黛,本來鳥鳴風凜的滄瀾山,竟似一片死寂,連只飛鳥也不曾飛起,不由得展顏一笑,成竹在胸道:“不枉本王等你一場,本王定會盡這地主之誼,讓你有來無回。”
泯王指着地上雜七雜八的屍體,與飄散在空中的腥臭之氣,皺了皺眉道:“貴客到了,總得有點迎客的樣子。”
馬捕快忙命人去拖走這些屍體,被泯王的侍衛統領喬納一把推了開來,兩手一撈,一手一具屍體,直接扔進了黑黝黝的洞中,嗜血似的笑道:“馬捕快,你太婆婆媽媽了。”
屍體們如斷了線的風箏般直接落入了洞口,跌落在青石地面 上,發出一“咚”的一聲響,本就殘破破敗的屍體,登時被摔得七零八落,這具的手搭在那具的肩上,這人的頭懟在了那人的腳 上,全部混攪在一處,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饒是成鴻略見多了大世面,終是忍不住乾嘔了出來, 如果還給他機會活這下半輩子,他恐怕永遠也擺脫不了這夢魘,只能改爲吃素了。
喬納伸手一撈,將冷氏的屍體夾在腋下,明元瘋也似的抓住屍體的手不放,怒道:“還給我娘,還給我娘.......”
喬納不耐煩的推了明元一把,惡狠狠道:“臭小子,你娘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別礙了老子的事兒,小心老子將你一起收拾了,送你上西天......”
不嚇唬還好些,這一嚇唬明元叫得更歡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死活扯着冷氏不撒手。
如此這般半天,喬納亦有些猶豫了,泯王的眉頭攏成了濃濃的川字,沒過一瞬卻又舒展開來,笑道:“人之悲傷,不過是年少喪父喪母,讓骨血生死離別,是天下最大的殘忍,喬納,成全了他們吧。”
成鴻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憑着自己對泯王的瞭解,心慈手軟這種天上下金雨的幸事兒,今日怎麼可能發生了?
一向狡猾的縣太爺,心裡不由得泛起了一絲欣喜來。
事實證明,成鴻略的想法是多麼的離譜,因爲,喬納已經將殷明元夾在了腋下,三步並做兩步走到黑色洞口前,左手擒着冷氏的冰冷屍體,右手抓着殷明元的軟糯身子,雙手一送,一扔!
兩道人影同時如斷了線的風箏向下墜去!!!
喬納尤不覺得殘忍,對着洞口喊道:“下面的人聽着,扔一送一,一生一死,是全死,還是一活,就看你出不出來,相不相救了!!!”
隨即,四道火把齊齊被扔了下去,照如白晝。
隨着火線閃動之間,一張冷戾的小臉呈現在了衆人面前,
傲然的站在洞口的下方,在明元墜地之前,如陀螺般急轉,以泄下降之勢,再停住身形之時,明元已經穩穩的被抱在懷中,嚶嚶的哭着,滲滿了汗水、淚水、鼻涕的兩隻小手,緊緊的,緊緊的抱着明月的脖頸兒,似乎要勒得明月窒息,不能呼吸。
明月安慰的拍着小明元的後背,嘶啞着聲音道:“你、你小嬸子呢?她沒被抓住吧?”
明元抹了一把眼淚,恨恨的指着頭頂上方的洞口道:“都是他們!他們追得我和娘,還有小嬸子和小小弟弟,後來小嬸子跑不動了,就讓娘和我先跑,沒想到碰到了狼.......”
人之命運,果然讓人不勝唏噓。
明月可以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景,宋嬌嬌新生了娃子,未坐月子,又疲於奔命,再有毅力也奈何體力不支。
冷氏爲了救自己的兒子明元,唯恐宋嬌嬌的娃子哭鬧引來敵人,又恐宋嬌嬌體力不支拖累於她們,於是便帶着明元先跑了。
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們母子二人,最終跑脫了惡人,卻又入了狼吻,爲了護住明元,冷氏以背爲橋,將小小的明元護在胸口,壓在身下,忍着後背被狼吻撕扯之苦,就是不肯離開半分,直到泯王的人來臨,擊退了人羣,她才閉了眼、嚥了氣。
泯王居高臨下的看着在洞下渺小的殷明月,嘴角上揚,手掌一揮,戾聲道:“此乃私開鹽礦之罪女,無論生死皆爲立功,本王定會論功行賞。”
無數的箭矢飛射而下,如同飛撲而來的蝗蟲,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又如吸血的螞蝗,如影隨形,蝕骨吞心。
明月抱着殷明元急急轉身,隨即向地道內走去,那種來自於地底的“咚咚”聲再次響起,較昨日卻是略顯急促,令聽到的人心裡莫名的心慌。
泯王嘴角上揚,命人將洞旁的榕樹根直接傾倒至洞中,親近拿了數十隻火把,全部扔進了洞穴中。
只一會兒,樹枝便被燒得“噼啪”做響,若人的骨節斷裂一般的難聽; 白煙升騰而起,嗆得人眼睛睜不開; 火光熊熊燃起,如龍如蛇般的向洞內急竄,空氣中頓時瀰漫了屍體焚燒的焦腥之氣,以及一股芬芳之氣。
成鴻略眸光緊縮,聲音輕顫道:“王、王爺,這、這裡面摻雜着濃郁的白酒燃燒的味道,這、這地道中定然藏有大量白酒,快命人停了火把,潑水‘救’人--潑水‘抓’人,留個活口好問鹽礦在哪裡.......”
泯王無所謂的笑了笑,鹽在他的地盤上,與周國的鹽路在他的手上,鹽礦不被發現對自己有利而無害,剷除人之禍,纔是上上策。
泯王篤定的看着滄瀾山的方向,彷彿洞中之人,是生是死,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回首對喬納微不可查的酣首,喬納會意的微一酣首,他、以及他的手下,如洪水的撤向四周,隱於莽莽山林之中,似未曾來過一般。
泯王,則如逛自家後花園般,只留四個得力 的侍衛保護 ,眼睛緊緊盯着洞中的日月乾坤。
火,越燒越大; 心,越來越焦,煙,越來越濃,獨不見,仇恨瀰漫心間的殷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