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大事不好了!!!”
“包子”將兩條小短腿跑得如同飛火輪,迅速跑回到魏知行面前,再次抱住了魏知行的大腿,揚地小臉,輕顫的眼睫上,掛着來不及拭去的淚花。
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魏知行抱起“包子”,顫聲問道:“你娘、你娘她怎麼了?”
“包子”哽咽着道:“娘餓得狠了,踩空了,摔得腿上都是血!!!”
魏知行最後一道防線終於土崩瓦解,心跳得飛快,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急匆匆奔着下山的方向而去。
只見不遠處下山的臺階上,女子坐在地上,輕挽着褲管,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
見男子急奔而來,眼中閃着淚花,軟懦的如同被大雨淋過的小狗,委屈巴巴的看着魏知行。
魏知行將“包子”放下,一把將少女嵌在懷裡,深深的,似乎將畢生的力量都用在了雙臂 之上,恨不能將少女嵌進自己的心裡,融入自己的血液之中。
少女反抱住魏知行的瘦削的背,抽搐的哭泣着,所以的委屈,如洪水般傾泄了下來,衝擊得魏知行一個措手不及。
男子只好輕拍着少女的背脊,輕聲安慰道:“別怕,沒事,我這就讓魏炎拿藥來。”
少女卻似乎沒聽見一般,仍舊哭泣着,反而哭聲越來越大。
男子慌了神,對着寺門方向怒吼道:“魏炎,魏炎!!!還不快滾過來!!!”
魏炎的身影終於出現了,見魏知行懊惱的樣子 ,急忙將藥瓶扔給了魏知行,自己則抱起地上的“饅頭”,牽過“包子”和“花捲”向寺門方向而去。
魏知行扯起明月的褲管,明月卻一把按住魏知行的手,止了男子的動作道:“忘塵大師,男女授受不親,還是民婦自己來吧!”
魏知行這個氣啊,剛剛抱着自己哭的時候,怎麼忘了自己是“忘塵”了?讓娃子們來找“爹爹”的時候,怎麼忘了自己是“忘塵”了?
魏知行倔強的一把扯開少女的手,微一用力,便把明月的褲管扯了一尺長的破口,將身上的帕子拿出來,擦拭去血漬,破口裸露了出來。
好在傷口不大,應該只是被石子劃到了,灑了藥,重新包紮上。
相國寺地處半山腰,四周無人居住,明月受了傷,自己下不得山,魏知行一彎腰,將少女抱入懷中,舉步向相國寺走來。
男子所看不見之處,明月的眉眼輕彎,嘴角含笑,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燦爛。
到了寺門口,慧能師傅雙手合十道:“忘塵,爾奉聖上旨意,暫入佛門俗家弟子,祈福三載,佑大齊百姓。切莫犯了八大戒律,有負聖望。佛門聖地,男女授受不親,師侄切莫.......”
魏知行臉色一凜,疾色道:“慧能師伯,祈福,祈不得一人之福,何以祈天下之福?出家人,概以悲憫爲懷,悲不得一人不憫,何以悲天下之憫?師伯之意,女子之性命,卑賤如螻蟻、莆草?即使傷了腿下不得山,也要眼看着被凍死、被餓死?不值一救 ?”
慧能被魏知行嗆得臉色通紅,張嘴想反駁,卻不知如何反駁。出家人悲天憫人,這女子自然救得,只是這女子來者不善,分明是充着魏知行認親來着,還聲聲說是魏知行的娘子,魏知行如此這般行事,是果有慈悲之心,亦是情深護短?
臧海方丈己是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身受重傷,慧能,領到靜音院好生將養。”
慧能雙手合十稱是,在前面領着路送入了偏僻的靜音院。
靜音禪院位於相國寺的最北方,離山脊最近;
魏知行住的清心禪院位於相國寺的最南方。
兩院之間,隔着四大佛殿,算是在相國寺兩個軸心的相反方向。
兩處院落皆是獨立院落,即可相連,又可斷開,慧能將明月引進了靜音禪院,不知是嗔怪魏知行剛剛的嗆白,還是疑心明月的來者不善,亦或是懷疑二人有私情,慧能師傅將明月送回靜音禪院後,放了茶水茶點,帶走了“饅頭”、“花捲”和“包子”,便即落了鎖,將靜音禪院與四大佛殿及魏知行所居的院落隔絕來。
明月卻從院中走了出來,走至落走的腳步,耳朵緊緊的貼着木門,輕聲嘆息道:“一夫,知道你定在另一面。我只想問你,如果不存在你所擔心的子嗣問題,你會不會娶我?”
魏知行緊緊抿着嘴脣,半天不曾言語,只是如同明月一般,將耳朵緊緊的貼在木門上,摒棄凝神,似怕驚擾了這靜音禪院一般。
氣得明月狠狠的踹了一下門扉,震得魏知行耳朵嗡嗡響,連退了五六步才停下,用手指清了清被震得發麻的耳朵。
聽着腳步疾退的聲響,明月可以確定,魏知行就在門的另一邊,不放心自己、又怕見自己、偷偷關注自己。
明月氣得真想將門踹開,一把擒住魏知行,將他的腦袋給撬開,看看裡面除了鏽以外,是不是還塞了糠草,如此固執不堪。
明月的小臉落了下來,冷然道:“魏知行,你個傻子,爲了我連命都可以不顧,現在說句真話卻這樣難!!我現在就告訴你,在我眼裡,傳宗接代根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別人的指指點點,過去影響不到我,以後也影響不到我。你不該,將我的全部真心,扔進塵埃裡,拼命的踐踏。”
魏知行臉色通紅,將手掌撐在門扉上,半天才嘆了口氣道:“月兒,羊羔再勇敢、再堅強,也敵不過餓狼的撕扯。雖然只是子嗣之事,但卻千絲萬縷,以後,姐姐會因沒給魏家傳宗接代而刁難你;魏家的遠房族人會想過繼子嗣而要挾你;京城的貴婦攀高踩低而傾軌你,甚至萬歲爺,也會以體恤的名義,賞些妾室通房,我不忍、不忍你從此蜇伏在這後宅之中,沒了歡笑,失了自由,精疲力竭之時,你會怨恨於我的自私,將你豢養在身邊,如同我一般孑然......”
明月將手掌亦撐在門扉上,無可奈何道:“一夫,救我之時,你義無反顧;救下我之後,你反而怕了。我知道,自從魏家只剩下你一個嫡系,你便怕了,怕你的算無遺策也有失謀的一天,怕所有的親人被你所累。飛蛾撲火,是爲光明,鳳凰涅槃,是爲重生。我現在已經向你邁出了九十九步,最後這一步,我希望由你來邁。”
魏知行感受着明月堅定的語氣,眼色一紅,慌亂的轉過頭去,喃喃道:“讓我好好想想。”
男子終究是轉了身影,背影蕭索,徒留下空蕩蕩的門扉。
有人說,他註定孤孑一生,所以父母皆離他而去,連舅舅、叔叔等直系親人均己不再。
有人說,近鄉而情怯,情深而不壽。他怕的,也許不僅僅是子嗣問題,而是怕他孑然一身,最終連累了明月。
明月從懷中掏出那隻鳳凰三點頭的釵子來,昂然站在門扉前,如同眼前的不是門扉,而是堅不可催的高山溝壑,寬不可越的洶涌江河,時刻準備道,開山闢道,舉舟破浪,誓要達到目標。
明月眼色輕眯,堅定自語道:“魏知行,如果你沒有勇氣邁出那最後一步,那麼,由我來邁,哪怕與全世界爲敵,直到你不再怕了的那一天。因爲,我就是你的勇氣;因爲,我絕不能再讓自己後悔,發生不可彌補之事。”
夜色如水。靜默的大雄寶殿,鍍金的佛祖眼睛輕眯,不知道是厭倦了塵世,還是洞悉了塵世,斜睨着殿下渺小的凡人。
男人靜默的跪在佛祖面前,雙手手心朝上,頭叩入地,虔誠的念着往生咒,祈求着佛祖原諒他的自私,他好想,將明月留在身邊,哪怕有一天,她會怨恨他。
男子最後叩了一下頭,堅定的站起身,轉身,準備去告訴女子,他的決定,他的自私。
男子的腳卻似被釘子釘在了地上,半分動彈不得。
殿門前,少女正滿面含笑的看着男子,雙手岔腰,靠在門框上,一幅閒適的模樣,見男子看着自己,嘴角飛揚,彎成了最美的弧度。
男子的眼睛驀然一澀,竟似第一次見到少女般,升起脈脈的感動來。
見男子半分動彈不得,少女走入殿中,回首將門扉關閉,緩緩向男子走來。
在男子張開雙臂 ,準備納入小小的人兒之時,少女卻已經越過了他,直接跪在了莆團上。
少女似模似樣的學着男子的模樣,雙手合十,虔誠叩頭,喃喃自語道:“佛詛啊,您老活了這麼大歲數了,一定說話算話。小女子現在問你,我搶了你的俗家弟子當丈夫,你同不同意?同意的話,不必吱聲;不同意的話,你說出話來告訴我啊。”
男子臉色一黑,有這麼求佛祖辦事兒的嘛,這分明是土匪的強取豪奪行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女子站起身來,溫潤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無奈的聳了聳肩道:“姓魏的,佛祖將你許給我了,你得聽佛祖的話,這回得娶我回家吧!如果還不想娶我,我娶你也中。”
男子嘴角上揚,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月兒,我最後問你一遍,嫁給我,你,真的不後悔?”
明月堅定的點了點頭。
“將來,遇到種種阻礙與閒言時,你,真的不怨恨?”
明月堅定的點了點頭。
“將來,即使真的沒有子嗣,你,不會心生嗔念?”
明月堅定的點了點頭。
男子長吁了一口氣,想起了在皇帝面前拒婚祈福之事,微皺着眉頭道:“我已經拒絕了皇帝的賜婚,需得向陛下重新呈請婚事,如此出爾返邇,定會受到萬歲爺的嗔怪,甚至罰俸降祿,你,不會懊惱?”
明月再度堅定的點了點頭。
男子終於嘴角上揚,歡喜道:“萬歲爺下旨讓我爲國祈福三年,你,能再等我三年嗎?”
明月點了點頭,遂即又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答道:“我,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