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忙用手抹着臉上的水,劉氏這才撫着胸口長舒了一口氣道:“你可嚇死娘了,嘴裡叫喚啥‘別追我、別殺我’,定是和你奶一樣,被貓妖魘着了,咱也去老宅請那個道長給驅驅妖。”
明星跳到地上就要往外跑,明月張嘴想叫住,卻發現喉嚨已經嘶啞得說不出話來,只有使勁的搖手。
劉氏想着翟氏的可怕的樣子,以爲明月是怕翟氏嚇到明星,忙喚了明星迴來道:“你姐提醒得對,明星,你自己黑燈瞎火的去老宅萬一碰着貓妖怎麼辦,還是娘自個兒去。”
明月急忙扯住劉氏的袖子,搶過水瓢喝了一大口水,緩了半天,才嘶啞着發出軟弱無力的聲音道:“娘,我沒事,只是白天讓我奶給嚇着了,我敢保證我不是什麼貓妖附體,別花那個冤枉錢,老宅不是下午請的仁德觀的道長嗎?怎麼道長到現在還沒走?貓妖驅得怎麼樣了?我奶安然無恙了嗎?”
劉氏不放心的摸着明月的額頭,雖然還發着燒,較睡夢時卻降了不少,看來真是被嚇着了,夢境也定是個可怕的夢境。
劉氏用手摸了摸明月的小耳垂,抓了抓明月溫溼的頭髮,這是老輩人安撫娃子驚厥的土辦法。
小翠從外屋端了藥來,遞到明月脣邊道:“我用涼水鎮過了,不冷不熱剛剛好,有些苦,一口芻嘍。”
明陽登登跑了出去,不一會拿過小半碗桔梗,用手扯着一條遞到明月嘴邊,讓明月吃桔梗去藥味兒。
明月會心的一笑,頭一次見過這種去苦味兒的方法,正常情況下不應該說是飴糖或蜜餞嗎,明月不由得有些自責,自己來到這裡時日也不短了,與其他穿越的前輩們比,自己簡直弱爆了,不僅沒有達到吃香的、喝辣的、住大門樓的小康生活不說,還欠了魏知行那個惡毒的傢伙一屁股債,小命隨時別在褲腰帶上,時不時防着頭上懸着的那口大鍘刀。
明月嘆了一口氣,不能辜負明陽的心意,張嘴吃了一口桔梗,等着劉氏的回答。
劉氏半晌才道:“你小叔剛剛來過了,說縣裡的道士果然名不虛傳,將你奶的牙齒全部撥下來了, 說是貓妖的毒牙,所以纔要張口咬人,王道士撥了你奶牙後,你奶果然老實下來,不吵不鬧了,情緒也穩定了,哼哼半天就睡下了。這王道士法力果然高超,將貓妖給趕跑了。”
明月不由一陣悲哀,任誰被生生撥了牙齒也無力反抗了吧?任誰癢得不眠不休也會安靜的睡一會兒吧?到最後反而都是貓妖的錯了!只是魏知行還沒有惡毒透頂,翟氏的命還在,總算沒有想象中的更糟糕,明月長長舒了一口氣,此事因己而生,心裡難免有些愧疚。
第二日一早,明月早早起炕,親手做了一碗白麪疙瘩湯,撐着病體給翟氏送了去。
屋子還是如昨夜一般的昏暗,唯一不同的是,翟氏己不再哭喪着臉喊,取而代之是更爲惡毒的謾罵,而被罵的對象從昨天捆她的三個兒子,最後焦點全部落在了四嬸宋嬌嬌身上,因爲,當初是她的一塊豬肉皮引來的貓妖,她就是最魁禍首。
有罵人的精力,說明翟氏的身體好轉了不少,明月將疙瘩湯端正屋內,饒是有思想準備,還是被翟氏嚇了一跳,捆着翟氏的繩子已經鬆開,被捆怕了的翟氏也不再張牙舞抓要撓人,只是如老佛爺一般坐在炕頭上,拿着掃炕的掃帚頭兒邊拍打着炕沿邊張嘴罵,拍打聲與叫罵聲結合一處,竟似那尼姑敲木魚一般有節拍和韻律,看來罵的時候不短了。
叫罵的聲音也是如破舊的風箱一般,四處落風,因爲沒有牙齒,兩腮向內扣着,形成了無數的肉褶,登時老了十多歲的樣子,好好的一個精神矍鑠、手腳利落、頭髮如狗舔般油光鋥亮的農村中老年婦女,經過貓妖事件,最後竟變成了一個牙齒脫落、說話漏風、兩腮內兜的沒牙老太太。
明月進屋時,宋嬌嬌正哭着撿着扣在地上的一碗小米粥,顯然是被爆怒的翟氏給掀翻的,翟氏正指着宋嬌嬌的身形罵着:“你個掃把星,嫁到我們殷家就沒好事,你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俺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
宋嬌嬌臉色變得蒼白,卻是無力反駁,似乎翟氏罵得也沒有什麼不對,自從她嫁進來,這個家發生的這些變化都與她有些關係,可是,她怎麼捨得與如膠似膝的殷才分開?只要翟氏原諒,她受再多的委屈都能承受的。
明月將疙瘩湯剛要放在炕沿上,翟氏一虎身將掃帚疙瘩飛了過來,這是要重搗剛剛宋嬌嬌的覆轍,掀翻明月的湯碗,饒是明月眼疾手快,扣蓋的盤子還是被掃帚頭掃落了地,露出下面碗裡香氣撲鼻的疙瘩湯來,湯汁被震得撒了一些出來,翟氏登時抽動着鼻子,眼睛盯着湯汁,就差口水流出來了。
沒撲灑,翟氏火大;沒吃到嘴裡,翟氏火更大,衝着明月開始破口大罵:“你個小娘皮,和你娘一樣是個心發黑、腹流濃、下邊生花-柳的臭婊砸,每天只知道勾引男人暖炕頭自己快活,不知道孝順公婆,派個小下三爛來氣俺黃土埋半截的老婆子......”
過去的翟氏雖然也是張嘴閉嘴罵明月、罵劉氏,但大多時候罵什麼賠錢貨、偷懶耍滑,還留得一分情面在,從來沒有這麼赤-裸-裸的罵這麼噁心的話,明月臉色登時就白了,甚至有那麼一瞬陰暗的想,魏知行在銀子上下的藥還是太少了,怎麼不將這個老虜婆給毒啞了,讓她一輩子說不了話,罵不了人。
明月“咣”的一聲將碗放在了炕沿上,理也沒理翟氏,轉過身就走了。
翟氏哪裡還有功夫罵明月,拿起湯碗,如豬八戒吃人參果一般,吸溜吸溜幾下就將疙瘩湯喝了個底朝天,眼睛登時就立了起來,隨即狡猾的一眯,這湯,有鹹淡,有油腥,這三房果然是心黑的,有好東西現在纔拿出來。
翟氏狠狠剜了一眼宋嬌嬌,神情不悅道:“沒眼力見的窩囊廢,把你大嫂叫過來,俺有話對你大嫂說。”
宋嬌嬌唯唯諾諾的站起來,伸手一併將明月家的空碗、空盤子收起來,翟氏惡狠狠道:“以後我就用這碗和盤子吃飯,你若是像上回一樣幫着三房,把碗給三房送回去,我定扒了你的衣裳,赤-條-條的送回到老宋家,說你是掃把星。”
宋嬌嬌嘆了一口氣,若說原來的翟氏是個不可理喻的婆母娘,那麼現在的翟氏就是一個十成十的瘋狗,見誰咬誰。
明月往家走着,心裡似被掏空似的,腦袋一片空白,總覺得頭重腳輕,走着走着,竟然轉了方向,待有些清醒駐足觀瞧時,人己是到了蘇宏圖家的門口。
明月怔了一瞬,還是堅定的敲了敲門,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擺平債主魏知行,雖然機會渺茫,但總得努力才知道結果。
現在唯一的契機就是認識了駱平,雖然她到現在也不知道駱平是做什麼生意的,只知道駱平常年奔走各地,似乎人脈也不錯,和他處好關係,讓他在外縣幫自己再購一隻硨磲來,雖然不能做到一模一樣,但總會減少魏知行的怒火吧?她可不想像翟氏一樣,變成一個未老先衰、精神變態的沒牙老太太。
前來開門的是蘇氏,見是明月,本來一臉桃花開的臉登時變得如寒冬的冰霜,眼睛偷覷了一眼明月背後,似轟趕瘟疫似的向外轟明月道路:“殷明月,老孃說過的話當做耳旁風是不是?我家宏圖是幹大事、當大官的人,你這個壞了名聲、沒了品德的女子離他遠點!否則別怪老孃撓你滿臉花!!!”
明月披頭蓋臉的被蘇氏罵了一頓,怎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緩一些道:“那個,蘇嬸子,我,只是來找蘇童生借個筆墨紙硯而矣,買也行。”
不說這些還好些,一說如此這般,蘇氏如被捅了肺管子一般就開罵:“小娘皮,老孃還不知道你的主意?你定是聽說今日黎小姐今日要踏山賞冬景,前來耍心機的,你的心腸咋賃的壞?看不得別人過得好?有你那樣的娘,有你這樣的品性,你只配和嫁給謝磕巴、王瘸子之流一輩子受窮,我們老蘇家門你想都別想......”
明月本來蒼白的臉被罵得變成了青皮色,自己只不過想貪圖方便,上門來借些筆墨紙硯罷了,怎麼就成了小三兒上門示威了?而且被人罵了自己不說,還捎帶上了老孃劉氏?
明月身子發虛,不想和蘇氏廢話,轉身要走,村裡唯一的一條官道上已經“得得”響起了馬蹄聲,一乘青圍馬車已經漸行漸近,蘇氏嚇得臉色發白,將明月趕走已然不及,隨手將明月扯進了院子,塞進了牆角堆積的柴禾垛之下,明月猝不及防,被扯得直接跌了進去,那柴禾下有一方小坑,明月本就體力不濟,半天也沒爬上來,搛了一會兒力氣想要再爬坡上來之時,院門已經二次洞開,那個什麼所謂的黎小姐已經進了院子。
明月小臉一塌,自己此時爬出去,就真的被扣上“小三兒”的帽子了,只得忍着凍,從柴禾垛縫縫裡看着院子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