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海醒了。確切的說,他是被凍醒的。蜷縮在小小的吊籃中,這一覺睡得他滿身酸脹。尤其是頭部,左腦有如針扎,一抽一抽的疼的厲害。
他用手一摸,才發現額頭彷彿冰一樣寒。竹藤編織的吊籃結實且有彈性,可以確保他不會從高空掉落,但卻拿無孔不入的風毫無辦法。北方晚上的氣溫很低,弄的他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抱着膀子站起來,楊小海探頭向地下望去:廣袤的大地上漆黑如墨,各種昆蟲鳴響,仿如置身郊外。楊小海就着璀璨的星光看了看錶。八點多一點。平日的黃金時間在現在卻是漆黑一團。豎起耳朵,除了大自然的鳴響以外,他沒有聽到任何人爲的動靜。
楊小海試圖在黑暗中找到點什麼,但結果註定了一無所獲。
“我這是飄到哪了?咋感覺像進山了呢?”
不辨方向的他在黑暗中瞅會兒也就膩了。他搓了搓胳膊,向一直噴吐着火舌的火焰發射器靠去。覺得不那麼冷了,才就着火光看了看鋼瓶上的壓力錶。
錶針輕微顫動着,幾乎滑到了紅色區域內。楊小海一看之下頓時急了。上下不靠,熱氣球又沒了氣!就着火光,楊小海發現繩索多出來的一截繩頭好似失了重量。竟盈盈的飄了起來。
乍看之下,楊小海還覺得挺好玩的,可隨即反應了過來:只有下墜的速度非常快,纔會使繩頭呈現出失重的狀態來。得此結論,楊小海立時緊張起來:“好在醒的及時,至少沒做個糊塗鬼!”這要在夢鄉中摔死,要他上哪說理去啊?
其實,正是由於氫氣不足導致了火苗變小,繼而溫度降低,所以他纔會被凍醒。一飲一啄,竟似早有天定。
“他喵的,就不能讓我省點心麼!”抱怨一聲,楊小海扶住了氫氣瓶,用力晃了晃。果不其然,瓶子裡連水響聲都沒有,只剩下了空蕩蕩的手感。
於是他便面臨着兩個選擇:
一、是什麼也不顧的跳下去。那無異於找死。
二、把所有沉重的東西統統扔掉,以減慢下墜的速度。
只是一片漆黑,他也不知現在的熱血球和地面相距多遠?要是東西還沒扔完,他就與大地親密接觸,那還是個死。
黑暗中,熱氣球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天空,但楊小海卻兀自不知。他已然成了夜空中最亮的星。正自焦急彷徨間,一道極其細微的紅光一閃即逝。
楊小海敏銳的捕捉到了異常,他立即調整站姿,手抓繩索,將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吊籃。
幾乎是探身的同時,那紅光又爆閃了下。可以肯定不是眼花,他確實看到了。一片漆黑中,那瑩瑩紅光陌生而又熟悉,清晰而又微弱的連連閃動。
要說起了火,那光太過羸弱;要說是燈光,又時斷時續的,似乎隨時都會熄滅。“該不會是菸頭吧?”楊小海戒菸半年多,但畢竟也是曾經的老煙槍,所以對那光十分的熟稔。
如果有人,還能抽菸,那定是個安全的所在。畢竟他到現在也沒見過會抽菸的感染者。與其降落在未知的黑暗中,還是有同類的地方更安全。那點點火光,就是楊小海的救命稻草。
他沒時間猶豫了!就在這時,頭上的火焰也很是默契的,吞吐幾下後便徹底熄了火。
沒了氫氣,楊小海身邊飛起來的東西更多了。失重感雖不強烈,甚至比坐電梯時還要輕微,但他卻知道,這場飛行之旅已然接近了尾聲。那指引他的微弱紅光,就在離他幾百米的斜下方。
楊小海稍一盤算就意識到了不妥。按現在的速度,他會從那紅光上直直的飛過,而絕無可能落在其附近。這一結論,迫使楊小海萌生了鋌而走險的念頭。
他順着吊籃的扶手摸索,摸到了個拇指粗細的繩頭。將繩頭連着後面的繩盤全部拋出,在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過後,吊籃便長出了一條細細長長的尾巴。
凡是熱氣球,總會有這樣的繩索,目的是固定在地上。楊小海這氣球本來有兩根固定繩,爲了快速起飛而只用了一根,就是之前被他砍斷的那根。剩餘的這根被楊小海盤起後綁在了吊籃扶手上。本打算落地固定時使用。
雙手抓住繩索,用力的拽了拽。這繩的一頭被分成了三股,分別綁在吊籃三處,十分的結實。楊小海坐在吊籃的扶手上,雙腿緊緊纏着粗繩,雙手時鬆時緊,一點點的向下滑去。不消片刻,整個身子便滑出了吊籃。
此時的氣囊已然不再鼓脹,下墜的速度更快了。在嗖嗖的風聲中,楊小海艱難的向下滑動。離吊籃越遠,他的身體也不由自主的晃動起來。好在漆黑的夜幕欺騙了視覺,使他不知自己正在幾十米的空中蕩着鞦韆,化身成了末世裡的蜘蛛俠。
四周旋轉的氣流使得原本纏在腳間的繩索陡然一蕩,楊小海的兩腿立刻便沒了束縛。他身子一沉,猛的向下墜去,同時滴溜溜如個陀螺般旋轉起來。
楊小海幾乎本能的縮了下身,雙手用力,用吃奶的勁兒向上緊倒了幾把。亡魂皆冒的他腳尖亂勾,幸運的重新劃拉到了繩子。
腳尖繞了幾繞,把繩頭纏在腳上,大滴大滴的冷汗便從額頭迅速滲了出來,後背被風吹得拔涼拔涼的。之所以會這樣,全因天黑,使得楊小海錯估了繩索的長度。
他在繩子的盡頭還往下滑。若不是反應機敏,當時也沒什麼大風,這一下閃失足夠要他的命了。要知道,從幾十米的高空摔落,即使是感染者也照樣變爛泥!
忍着強烈的眩暈,滴溜溜狂轉的同時,楊小海還要追蹤那一抹微弱至極的紅光。從吊籃上滑到繩索的盡頭,也就幾秒的事兒。可就這短短時間,那紅光竟忽然消失了!
沒了指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強烈旋轉中,楊小海手酥腳麻,絕望的念頭不可抑制的浮上腦海:“我完了!”
沒有指引,他哪知道腳下啥情況?一股難以抑制的乏力感襲來,他再也抓不住繩子。“啊”的一聲之後,楊小海萬分驚恐、打着旋從高空摔落!
跳樓的人在空中會想什麼?十成人中九成九都會後悔!楊小海也不例外,二十年的人生如白駒過隙,閃電般的劃過了腦海。至此楊小海才發現,他的人生似乎什麼都沒留下,白白在世間走了一遭。一兩秒的時間容不得太多感慨。
隨着劇烈的撞擊,整個身子在掉到地面時又被彈起,隨後又狠狠的摔了下去。強烈的眩暈伴着巨大的慣性使他無法呼吸。渾身一涼,楊小海跌在了一片說軟不軟,說硬不硬的事物上。
清涼又甘甜的水灌入了喉,刺激到了他因墜落而麻木的肺,隨後便在水中狠狠的咳了一聲。於是,更多的水倒流進了肺子。一仰頭,嘴巴很輕鬆的探出了水面。
楊小海被嗆得劇烈咳嗦起來。待得情況稍微好些,他便深吸一口氣。然而那綿長的呼吸只進行了一半,耳邊便聽到了嘈雜紛亂的聲音。眼皮還沒睜開,就被刺目的光晃得一片紅色。
耳中的嘈雜漸漸明朗,那是一大羣人造成的混響,亂糟糟的根本聽不清說的什麼。反正不管在說什麼,只要不是感染者胡亂的嘶吼聲就行!楊小海已經大半年沒聽過這麼多的言語聲了。他不顧刺痛,流着淚睜開了眼。
眼前一片模糊,光怪陸離的光環亂閃,使得楊小海根本看不清東西。耳朵進了水,嗡嗡的悶響個不停。
楊小海努力的晃了晃漿糊一般的腦袋,雙手在眼皮上用力的揉。於是,模糊的影子漸漸合併,眼前的事物也慢慢清晰起來。
黑乎乎,亂糟糟,一個個細小又烏黑的洞洞在眼前亂晃。楊小海用力的眨了眨眼,方纔認出那是啥玩意:老舊的,笨拙的轉輪手槍。不是一隻,而是一堆槍口,正直直的指着他的腦袋!
在槍口下,楊小海遊走天外的靈魂可算歸了位。眼睛漸漸適應了強光的照射,接着一羣穿着黑衣服的人映入了眼簾。楊小海流着眼淚,盯着那黑的衣服悚然一驚,多年養成的習慣使他不自覺的高舉雙手,做出了屈辱的投降姿勢。
不爲別的,只因拿槍包圍着他的,竟是一羣身着黑服,佩戴編號,肩抗官銜的黑衣。
盯着那熟悉的黑色,楊小海既有些忐忑,又涌現出強烈的安全感。即使被槍指着腦袋,他還是有種找到了依靠的感覺。
周遭的嘈雜隨着楊小海的服帖而漸漸平復。楊小海打眼觀瞧,原來自己全身被水浸泡,只有高昂的頭顱和高舉的雙手探出了水面。在他身下,是個盛水的塑膠容器。
此刻的他,像極了尚在包內趴着的“八爺”。在皮筏外,數盞探照燈錚明瓦亮,將他照的纖毫畢現。一圈手拿轉輪手槍,身穿黑服,扎着領帶的人將他圍的死死的。
稍遠些,還有擎着防爆盾牌,手拿短棍的人。再遠些,則是水泥澆築的圍欄,上面還有鋼筋打造的護手。圍欄之外,則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不是山裡,也不是地面,敢情我和李覺民一樣,是掉到樓頂了啊!”楊小海淚眼摩挲的有了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