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反抗

反抗

張氏正笑得小人得志,猛地被這聲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又笑的愈發歡快起來:“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侄女兒回來啦,可不巧,佟家的人才剛走。”

甄知夏直接衝過去攔在馬氏和李氏中間:“奶,你做什麼要打我娘?”

她一雙杏眼怒瞪着,怒火炙然的盯着馬氏,馬氏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又見她手上居然還緊緊捏着一把小刀,便下意識後退一步。

張氏笑着湊上來站到馬氏身後:“侄女兒,你怎麼和你奶說話呢,還不是你去鎮上把佟家的人惹了過來,給了婆婆一頓好氣。”

佟家的人?

甄知夏擰眉,她扭頭問李氏:“是不是咱們的雞蛋出了問題?”

她這一回頭恰好將李氏的臉頰瞧了個清楚:“娘你臉怎麼了,誰打你了?”

馬氏挺胸道:“是我打的,怎麼,難道你這孽障還想打我不成?”

甄知夏怒道:“你憑什麼隨便打人?”

“就憑她是我兒媳婦兒,就憑她敢瞞着我偷偷藏銀子。”

馬氏回答的理直氣壯,粗壯的身子挺得像座小山,婆婆教訓兒媳婦兒,天經地義。

銀子,甄知夏一愣,眼神下意識躲避了下,糟糕,怎麼被這老妖婦知道了。

張氏在一旁挑唆道:“侄女兒好本事,得了銀子不說還哄了佟家人過來,問婆婆要買你回去享福呢。”

李氏雙手緊緊捏着甄知夏雙肩:“夏丫頭放心,娘死也不會讓你去給人做丫鬟。”

馬氏不管旁他,只雙目一瞪面露猙獰道:“你這喪天良的寡婦,手腳不乾不淨的敢瞞着我藏銀子,還不快把錢拿出來。”

甄知夏勃然大怒:“奶,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寡婦,我爹還沒死呢。”

“你敢咒我兒子。”

馬氏氣極,揚起蒲扇般的巴掌又甩過來,李氏連忙彎腰抱住甄知夏,背上一聲悶響,生生替她捱了一掌。馬氏氣的一把將李氏拽開,她也不過五十出頭,粗壯的身子比李氏要寬上一半,力氣又大,李氏被她拽的一個踉蹌,便護不住女兒了,甄知夏只聽見耳邊一聲脆響,臉頰登時火辣辣的麻了一大片,鼻子底下隱隱有溼意。

鼻子流血了。

張氏做勢去拉:“婆婆,打不得打不得,這丫頭可是佟家要買下當姨娘的,值三十兩銀子呢,把臉打壞了怎麼辦。”

甄知夏心下正惱火,一聽姨娘二字一陣惡寒,又聯想到那佟老爺昨日還藉着賞銀子還摸過她的手,更是噁心欲吐。

“你纔給人當姨娘呢,要去你去。”她惡狠狠的抹了一把鼻血。

“你個丫頭片子說什麼呢。”張氏腦門一熱待要開罵,又見馬氏鍋底一樣黑的臉色,心生一念,罵算什麼,打算什麼,爲了那三十兩也得哄了婆婆把她賣了。

張氏眯着眼看着小老虎般暴怒的甄知夏,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片子和她娘長的還真是像,若是能將養幾年,說不定還能賣上更多錢,要是一輩子埋在村子裡又能有多少油水。

張氏立即換上一張笑臉:“侄女兒你不懂,這當妾啊,聽起來是不怎麼好,可是日子是自個兒正經過的,可不是讓旁人聽得,不說遠的,咱們村裡金婆子的閨女前兩年就是給人當妾的,一年沒到就生了兒子,那回來一趟啊,是穿金戴銀,一窩蜂的下人伺候,可風光了,也不光光是她,婆婆你是知道金婆子,家裡原本是村裡最破落的,現在有着女兒貼補,一家人都住上磚瓦房了,那日子過的是水水潤潤的。”

這話更是給馬氏添堵,村裡和她不對付的人多,但是扯破臉的沒幾個,這金老太婆得算一個。

甄知夏聽她左一個妾,右一個兒子,言之鑿鑿似乎是她做定人家小妾了,不由氣的渾身發抖,猛然撲過去就對着張氏粗大黑厚的臂膀狠狠咬了一口。

張氏尖叫一聲,用力將甄知夏推了個仰倒:“老三屋裡的,你怎麼教孩子的,咋的隨便咬人呢。”

“知夏。”

“娘。”

甄知春一路跟着甄知夏跑,怕妹子吃虧,到了院兒裡先奔着西邊的小屋把甄四給請了來,甄四雖然跛了足,卻是眼下唯一能說的上的話的男丁,耽擱到這會子才趕進門,就見甄知夏被張氏用力推到了地上。

“知夏你做什麼?”眼見甄知夏手握小刀舉過頭頂,甄知春尖叫一聲:“你快把刀子放下。”

馬氏又氣又怕渾身發抖:“你,你還想殺人那,你個孽障想翻天不成。”張氏神色驚疑的後退了好幾步。

“姐,二伯孃說要賣我去做妾。我是死也不願意的。”她黑漆漆的葡萄眼裡滿是恨意,直直瞪上了張氏。

甄四慢慢拐着腿挪過來:“三丫頭把刀放下,別聽你二伯孃嚇唬你,咱們家不買閨女,你別激動。”

甄知夏冷哼一聲,忽然擡手捏住頭頂兩個好端端的總角,猛然幾刀下去,那兩糰子枯黃頭髮立即被絞的跟狗啃似的,那落髮斷斷續續的落了一腳背。

“知夏,你做什麼啊。”甄知春嚇得大哭,這幾刀子下去都能見到頭皮了,這是要出人命啊。

甄知夏胸脯起伏,杏眼圓瞪:“我看你們再怎麼賣我。”

管不了這麼多了,頭髮還能再長,老乞婆要是真的動了賣她的心思,她還要不要活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這一舉動可說是歇斯底里的反抗了,馬氏見她癩皮狗似的頭皮氣得仰倒:“不得了了,甄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混蛋玩意兒,誰也不準攔我,這家裡還是我當家,你個小浪蹄子,我今日定然要把你給發賣了,不賣給佟家也賣去別家,甄家留不得你這個禍害了。”

“你做夢。”甄知夏將刀子狠狠摜在馬氏腳邊,嚇得馬氏跳將起來,甄知夏趁着混亂低頭衝出屋去,出門就放聲大哭起來:“奶,別賣我,我害怕,我不去給人家做妾,我不去。”

因着佟家上午的陣仗,甄家院外現在還圍着三兩個閒人呢,一看屋裡衝出來一個小人,待清楚甄知夏光禿禿的腦殼兒,衆人俱是一驚,又聽甄知夏哭着喊着,頓時就有人高聲喊起來:“喲,這不是甄三丫兒麼,咋的,你奶要賣你啊。”

甄知夏做出傷心的樣子大哭道:“我二伯孃說我值三十兩,勸我奶賣了我呢。”

村裡人見慣打罵孩子,初始還沒當回事,一聽三十兩的鉅款,立馬口耳相傳炸開了鍋。

甄知夏用力揉着眼睛,嘴角冷笑,都不要臉了是吧,那我就撕破你們的臉皮,還耕讀傳家,指着兒子考秀才光宗耀祖呢,我讓你賣我,看你賣孫女兒的名聲傳出去,你兒子還有臉考秀才。

馬氏在屋裡面氣的跳腳:“快,把那小畜生給我捉進來,別讓她在外面丟人現眼。”

李氏見那滿地枯黃的頭髮,哭軟了身子。甄四見他娘馬氏那副瘋癲模樣,不住嘆氣,只能悄悄拉了甄知春:“去扶着你娘,別哭壞了身子,我去把你妹妹拉進來。”

馬氏尖叫道:“幹啥吃的,一個兩個,咋的還要我老婆子親自動手啊?”

“我去捉她。”張氏眼裡閃着狠光,小蹄子敢咬老孃,看我怎麼收拾你。

甄知夏一擡頭,就見張氏猙獰的朝自己撲過來,她稍一猶豫,立即扭身跑出院外:“二伯孃,你別捉我去給人做妾,你別賣我。”

有婦人看不過去:“你做嬸子的咋想着賣侄女兒呢,缺錢也該先想着自己閨女兒啊。”

“她二伯孃啊,你歇歇氣吧,跟個孩子計較啥。”

張氏罵道:“聽這小娘們放屁。”甩開旁人的膀子,又追出去和甄知夏掰扯。

甄知夏一邊跑一邊回頭,心裡算計着,事情已經鬧大了,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不吃虧,又不連累李氏呢。

這一跑過頭,居然到了村東頭的水塘前面,夏天的水塘,是孩子的遊樂場,塘子邊上熙熙攘攘的,大半個村的娃子都在這兒了。

“知夏,你頭髮怎麼了。”

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蔥少年忽的攔到他面前,甄知夏一個剎不住差點撞進他懷裡,少年白淨的面上微微一怔,連忙張開雙手幫着把她的小身子穩住。

“跑這麼快,後頭有鬼追你啊?”

甄知夏定睛一瞧,這人濃眉白膚甲字臉,乾淨清秀,一身橘綠色的棉布直輟,比着身邊渾身野勁兒的山村少年,多了一股子溫潤味道。

她當是誰呢,原來是里正家的小兒子裴東南。

甄知夏推開她肩頭的兩隻手:“別攔着我.”

不是被鬼追,是有瘋狗。

張氏正趕着這個時候追到這兒,她氣喘吁吁的指着甄知夏:“你個小賤人能耐啊,看你還跑。”

裴東南皺了皺眉,不動聲色的把甄知夏藏在身後頭:“張嬸子,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張氏這時才瞧見裴東南,心裡頭暗罵他多管閒事,但裴東南是里正的兒子,還合着她小叔在鎮上同一家書院讀書,她也不敢開罪他:“東哥兒,你別護着她,這小丫頭闖的大禍,把她奶氣病了,怕捱打所以往外躲呢。”

甄知夏立馬道:“我纔沒闖禍,是你聽說我值三十兩銀子,攛掇我奶把我賣給人家做妾的。”

裴東南臉色一變:“夏丫頭你說的可當真?”

甄知夏在他身後探出頭來:“騙你是小狗。”

張氏尖叫道:“你聽這小蹄子滿嘴放炮,哎呀,東哥兒,你也是個讀書人,別被這麼個小丫頭騙的團團轉,讓開些別攔着我,我要把她帶回去給她奶磕頭賠罪呢。”

還是算計裴東南到底是個半大孩子,她藉着蠻力朝甄知夏撲過去。

裴東南忙到:“張嬸子,你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的。”

張氏哪裡聽他,卯足勁兒要捉甄知夏,甄知夏四處亂跑,她現在身量太小,和那潑婦硬碰硬肯定吃虧,而且水塘邊上那麼多人,她也不好真的出手。

裴東南着急着上去護住甄知夏,甄知夏嫌他礙手,又掙脫不得,一旁有淘氣的孩子起鬨,張氏惱羞成怒,用了蠻力,嘴裡“誒”的喝一聲,居然一把將甄知夏和裴東南兩個都推到了水塘邊上。

甄知夏感到身後一鬆借不住力,暗叫不好,連忙空中轉身想做個補,身邊的裴東南居然慌不擇路的又拉了她一把。

二人終於撲通一聲,悲催的落到了河塘裡。

甄知夏和里正兒子東哥兒落水的消息傳到甄家,李氏一聽差點厥過去,甄四心裡有顧忌不敢直接去扶三嫂,只得對着淚流滿面的甄知春道:“別慌,一慌就亂了,我去找人把爹和大哥二哥幾個從地裡叫回來。”

身上的衣裙翻上來,隨着水波貼在耳邊盪漾,甄知夏嗆了好幾口水,一邊拼命踢腿一邊不忘心裡罵娘。

他媽的,個死潑婦,我不會游泳啊。

腋下忽然多了一雙手,甄知夏慌慌張張扭頭一看,是裴東南。

裴東南水性極好,他避開甄知夏拼命亂舞的雙手,從背後抱住她猛地使力竄到了水面。

甄知夏稀裡糊塗的被人拖上岸,一呼到新鮮空氣猛然咳嗽起來,吐出來半肚子池水。

她現在渾身溼淋淋的,狼狽到家,裴東南也不比她好到哪裡去,他推開圍觀衆人:“知夏,別怕,我送你回家。”

也不知道他哪裡找來的乾淨衣服,遮在了甄知夏完全看不出曲線的身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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