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澤帶出公堂之後,童善禮還要鬧,童自崗一巴掌呼在他臉上,見金澤挑眉,他老邁的臉上,浮現看破世事的滄桑。
只衝童善禮道:“你這蠢材,那貴人最是要臉面功夫的,你要是真應了他的話,他也不會容得下你,那些鬼蜮伎倆被你看到了,你也是個死,你我死了不要緊,還會連累整個童家灣,人家能夠相信你不會說出去?”
童善禮一臉的不信,“啊?怎麼會,爹,我打聽過的那王爺最是賢德,他不會……”
童自崗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帶着幾分譏諷,不跟他兒子糾纏這個問題。只是聲音裡滿是疲憊:“人家一個王爺,怎麼會注意到你我這樣的人,還不是衝着那童明生去的。他們鬥法,我們不過是個送死的卒子,沒有這本事別做這富貴夢。現在好歹能夠活下來就不錯了,還回來了……總算是回來了。”
“剛纔那縣令爲何帶着童明生出去?還不是貴人要跟他談條件,他要是應下來,咱們倆個就是冒充的騙子,被打殺了,出不來公堂都難說,那天我聽見貴人跟人吩咐的話了,要是這童明生答允了,我們兩個就是瓦剌的奸細!”
童自崗說着,童善禮頹然的坐下來,滿面蒼白。
童自崗看了看金澤,淡淡的道:“我看得出來,童明生是個仁善的,不會爲難我們。那天我聽說了他是個有錢的,就是有錢了才招人眼紅,找我們的那貴人,就是要他的錢招兵買馬。”
金澤點點頭:“老爺子倒是有眼力。”
童自崗回道:“也就是活的比人長些,多少知道些人性罷了。”
金澤也不跟他廢話,直言道:“老爺子有什麼打算?”
童自崗鬆了口氣,臉上鬆緩下來了:“我也不求能夠回童家灣,但是也別太遠了,等死了,將我埋在童家灣祖墳裡就行。”
“好。”
“老爺子認識我們二爺?”
童自崗搖搖頭,眼皮耷拉下來,隱去了眸中的閃爍,嘆了口氣:“不過覺得面善而已,想來也是故人子孫,是他的話,也不會虧待童家灣,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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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三朵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就見門扉虛掩,從堂屋傳來昏暗的燈光,和壓得低低的說話聲。
“二爺,興王那邊怎麼做?他現在是捨不得到嘴裡的肥肉跟人分享,但是若是沒有嚐到好處,說不定會狗急跳牆。”
童明生沉默了一會,才沉聲道:“想要再支持王朝顛覆,門都沒有,要是他還要繼續搗亂,一勞永逸,讓他永遠也張不開嘴。”
“二爺……”
“現在沒事,有趙安和在宮中很會鬧,那皇帝也騰不開手,給趙安和銀子,讓他繼續蹦躂,等他鬧夠了,保證童家的一絲痕跡都找不到了。”
“……好。”沉默了一下,金澤又問:“現在我們安插的人,也都不知道二爺的身份,現在童家的事情也總算要掃尾了。”
“是啊。”兩人靜默下來了,爲了這件事,祖輩三代人的努力,付出了多少,只有他們自己清楚,終於要解放了,除了淡淡的喜悅,更多的是悵然。
童明生拍了拍金澤的肩頭,他神色陡然一鬆,肩上的擔子總算能夠放下了,良久,無人說話。
突然房門被推開,光線陡然明亮起來了,童明生長長的影子出現在屋內,他懷中還抱着正玩着一塊小方木的小老
虎,視線首先就往牀榻處看來。
緊攏的眉頭舒展開來了:“醒了?腰還酸不酸?剛纔明大夫看過了,說是這幾天累了,這兩天你就乖乖躺着不許再亂動。”
“現在已經不酸了。”
童明生將小老虎放在牀上,手搭上她的腰,目光沉凝:“要是婚禮那天,下不來牀,婚禮就取消。”
胡三朵趕緊躺好,不滿的看向他:“婚禮是什麼時候?”
“半月後,再晚肚子就起來了,更不能受累。”
“那……”
“我來操辦,以前說了讓你操辦的,可你現在不能勞累,乖乖的躺着等着拜堂。”
“好。”
童明生伸手在她腰間揉了揉,滿是靜默,好一會,他才道:“按照金城的習慣來的婚禮,喜歡麼?”
“像上次花妮的那樣嗎?”
“嗯。”
胡三朵頓時就笑了,她來這裡也就看過一場婚禮而已,還是上次童花妮出嫁的那次,沒有多豪華浪漫,但是過日子不就是如此,何況是這片黃土地上呢?一頭毛驢,一身紅衣,兩杆嗩吶,兩對鑼鼓,一根紅綢,就牽起一個家來了。
原來上回她的羨慕,他都看在眼底呢。
“二爺牽着毛驢馱着媳婦,不知道是什麼模樣呢?”
童明生斜睨她,她笑了一會,才問:“要通知莫家嗎?”
童明生眼神一暗,胡三朵似笑非笑,他才惱了,反正也認了她的身份了,手中的力道一頓,“要,當然要,還要讓他們準備嫁妝,現在莫家窮成那樣,不知能不能給你備上,還有兩天要是趕不來,也不能怪我。”
胡三朵伸手捏住他的臉蛋,扯的有些變形了,看着那雙晶亮的眸子才道:“好,都聽你的,不過,莫家窮成什麼樣子了?”
“少操些心。”說不定他們會好過一點。
莫鼎中的焦頭爛額,童明生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不過很快就輪到他焦頭爛額了,他要去再辦個婚書,只是卻總也找不到人。
童二爺不是非要這個婚書不可,不過是要堵住一些人的嘴,上回他當堂承認沒有婚書,現在要婚禮,自然是要辦的,還得光明正大的辦。
找了幾回都碰壁之後,他就知道是馬瓚搗鬼了。
這天準備婚禮事宜,回到家中,就見院子裡放着一隻扎着大紅花的毛驢,童明生蹙眉,腳步一頓,剛走進,這驢子“歐--啊--歐啊”叫了兩聲,突然後腿一踢,童明生迅速的退開了。
剛跨進屋裡,就聽見裡面傳來說話聲。
“……馴馬的時候將你拉上馬去,還有那回,我衝你扔鞋子,你就將泥巴都糊在我身上了,還有你從山上下來的時候,我們這算不算是不打不相識?”
童明生神色一暗,繼續往裡走,屋內淡淡的聲音傳來:“那會你給我紮了一針,胳膊上長了很久的水泡,我恨你恨的半死,想着等逮到你,纔不管你是不是女人,定要叫你好看,哪知道後來你從山上滑下來的時候,我卻沒有動手……並不是我忘了,而是……當時不知道,後來回味過來,又已經晚了,要是我那時候能夠早些開竅,會不會不同?”
說完一聲悠長喟嘆,童明生雙拳一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也大約猜到他的神色了。這該死的傢伙,現在發什麼瘋來說這些瘋話!童明生加快了腳步,只想將馬瓚揪出來,暴打一頓,以後
甩開去,離自己娘子遠遠的纔好。
又聽馬瓚繼續道:“本公子這般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你呀還真沒有那個福氣,後來在流沙裡我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你說,明明我們一起比你跟童明生的要深刻得多,不打不相識,到生死相許纔是才子佳人。”
屋內,站在他身後的兩個小廝,同心、同德垂着頭,專心的當着背景,呼吸都減淡了幾分,這話公子私下也問過好幾次了。
胡三朵翻了個白眼,馬瓚嘆道:“本公子是才子,你離佳人就還差了些。”
“就算是吧,那你告訴我做什麼,自己嘴欠啊。”
“胡三朵,本公子不吐不快,你好歹也要表示一下,要麼悵然要麼感激,要麼後悔,你這是什麼表情?本公子……”
童明生長腿一邁,進來了,冷冰冰的道:“你還不值得讓我娘子分神困擾,更本不值得一曬。”
“你回來了。”
胡三朵說着,童明生已經大步走上前來了,扶住了胡三朵的腰,陰沉的看着馬瓚,“你來做什麼?”
馬瓚瀟灑的站起來,搖搖頭:“沒風度……”
說着大步朝外走去,他心中有些悵然若失,但是也稱不上是鬱悶,此時再見童明生,覺得想要勝過他的心也淡了些。
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住了腳步:“胡三朵,要是童家落魄了,你還是可以去馬家馬場,我以前說的話依舊算數。”
說完,轉過身來,衝童明生惡聲惡氣的道:“本公子還有事,你們新婚之禮我就先送來了,那天我沒空。”
“這頭驢子就是本公子的賀禮,童明生,聽說入黔州之驢技窮,這西北是我馬瓚的天下,你進來就是進了這黔州的驢子,本公子不會再輸給你的,你等着瞧吧!”
說完,不等童明生說話,他大步離去,身後的同心、同德趕緊跟上了。
童明生懶得理會他,神色依舊不怎麼好,扶着胡三朵坐下來,往她身後塞了軟墊,才道:“他來做什麼?就送那頭驢子來挑釁?”
胡三朵好笑的看着他,點點頭,“還有來跟我抱怨一番,錯過了心有不甘。”
“以後不許搭理他!”
“那不行,以後我還得找他做生意,馬家有馬場,有牛場,我也不愁沒有用武之地,還有王老大夫也十分了得,跟他探討探討,總能有些進益,剛纔他還說要請我配藥,你也知道我做生意不行,但是這個還是老本行嘛。”
剛纔馬瓚還提到牛場的病呢,好像是口蹄疫,她剛纔跟他說了,先去用明礬加上消毒的草藥,正好也能夠給莫家的礬礦多條銷路,以後她還能做口蹄疫的疫苗,還是專門餵養老鼠,培養這些疫苗得了。
“不許。”
胡三朵定定的看着他,心中失笑,這男人還真小氣,孩子都跟他生了:“……他把婚書送來了。”
童明生眼神閃爍,俯下身來,將耳朵貼在胡三朵的肚子上了,不想再提馬瓚,他輕聲問:“今天寶寶動了沒有?”
“動了,明大夫說這是正常的,最近我的身體很好,明天還能夠騎毛驢。”
童明生扶住她的腰的手一緊,任由她摸着自己的頭髮,悶悶的道:“這就好。”
“童明生,我怎麼有種二婚的感覺啊,上回我們是在童家的列祖列宗面前行過禮的吧?”
“不管幾婚,反正都是嫁給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