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總是會誤事兒的。
那天我一直睡到上午十一點的時候,才從睡夢中驚醒,忘了自己做了什麼夢了,反正他孃的不是什麼好夢。醒來一看時間都十一點多了,我趕緊的起牀,臉都沒洗就跑了出去,得找胡老四要符啊!
到了胡老四家裡之後,我四下裡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番,又竄到地窖跟前兒,衝裡面喊了幾聲,竟然還真就聽到了老太歲答應的聲音,有些不耐煩,有些疲累的語氣。
本來我還尋思着跟老太歲嘮叨兩句呢,胡老四從屋裡出來喊道:“是銀樂啊,啥事兒?”
“哦,管你要幾張符兒,昨晚上喝多了,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我都……”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恨不得給自己倆耳刮子,老太歲就在腳底下幾米深處呢,我差點當着老太歲的面兒把話說出來,這不是胡鬧麼?
胡老四眨巴了兩下昏花的老眼,拉扯着我就往街上走,一邊兒大聲的笑着說道:“傻小子,昨晚上喝你的喜酒還沒喝夠呢,聽說你們昨晚喝多了,一幫人在河堤上大呼小叫的,以後可別這樣了,村裡好多人背後都指指點點的,不好。”
說着話,倆人溜達到街上,又順着東渠邊兒往南走出一段,走到東渠橋頭上,胡老四才警惕的小聲說道:“出啥事兒了?”
“壞菜了,昨晚上喝多了,把咱倆收拾老太歲的事兒給說漏了。”我有些內疚的訕笑着說道。
“啊?”胡老四大吃一驚,忿忿的說道:“你怎麼,怎麼能把這事兒說出去啊?”
我低下頭,腳尖兒踢着地,嘿嘿笑着說道:“喝多了嘛!”
“你這個孩子,你……”胡老四徹底氣急敗壞了,瞅着四下裡的行人都好奇的往這邊兒看着呢,胡老四趕緊收斂了一下表情,拉着我往東一邊兒走着一邊兒低聲說道:“你準備怎麼辦啊?”
“這不,找您來借幾張符紙,疊把疊把,給兄弟們揣懷裡頭,應該安全吧?”我滿臉歉意,很誠懇的央求道。
胡老四低頭考慮了一下,說道:“符紙好說,問題是……最近手頭兒有點兒緊,買黃紙和硃砂的錢都沒有了,你看是不是……你們幾個……啊?是吧?”胡老四滿是老繭和皺紋的右手伸出來,大拇指和食指搓動着,臉上掛着猥瑣的笑容。
我一怔,奶奶的,本性難移啊,這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想着賺錢呢,這個老不死的傢伙!
“那,身上現在就這些了。”我渾身是上下摸了一遍,掏出四塊七毛錢,遞給了胡老四。
胡老四伸了伸手想接過去,突然又縮了回去,把一張老臉擠得跟一朵花兒似的,說道:“少點兒,少點兒……”
“那算了,愛給不給吧。”我也把手縮了回來,作勢欲揣回口袋中。
胡老四趕緊伸手把錢扯了過去,快速的塞回到自己兜裡,說道:“算了算了,也不賺你錢了,夠個本錢就行……”
“符紙呢?”我見胡老四錢揣到兜裡了,卻遲遲不肯拿出符紙了,立刻伸手索要。
“身上沒帶……回頭,吃了午飯,我給你送過去。”
我說:“胡爺爺,我服您了!”
“嗯?怎麼了?”
“村裡現在情勢不穩,您怎麼還有一門兒的心思來賺錢啊?”
“是路難行錢做馬,愁城欲破酒爲軍。”胡老四說出一句詞兒來,無奈的嘆口氣,很是沉痛的說道:“我沒多少積蓄,總得給自己以後做準備啊!唉。”
“哎喲,老爺子您這話說的,您身板兒硬朗着呢……”我心裡一酸,暗暗的責備自己太小人了,胡老四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又孤身一人,多可憐啊,不就是賺了咱們點兒錢麼?難道不應該麼?
“嗯嗯,我知道,可身板兒再硬朗,出去了也得有個窩住不是麼?沒錢可不行。”
“您要出去?”
“以防萬一。”
“萬一啥?”
胡老四扭頭四顧一遍,小心翼翼的說道:“萬一……治不住老太歲,邪兒難除,不得搬家麼?”
“我操!”我怒罵一聲,吼道:“你怎麼這麼不害臊啊?你可是陰陽仙兒,大傢伙現在都指望着你呢!”
“噓……”胡老四豎起了食指,四下裡看了看,路過的行人紛紛駐足,看我們倆這一老一少幹嘛呢在這兒。胡老四拉着我的手就往回走,一邊兒走一邊兒說道:“咱們誰心裡都沒譜兒,就算是我要去找尋高人來幫忙,也得花銷路費不是?所以……提前做準備,沒什麼錯兒吧?”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甩開了胡老四的手,和他前後腳跟着往村裡走去。
心裡實在是憋悶,胡老四的態度轉變可真夠快的,昨天還信誓旦旦,信心十足,今天就又拋出了這麼一段毫無信心的話,我能不着急麼?
走到胡老四家門口的時候,我說道:“昨晚上我們幾個在河堤上遠遠的看咱們村兒,被邪氣團團籠罩,可是你的家裡卻黃光四射,應該是你施法護着宅院,還有劉賓家也是紅芒閃爍,應該是黑貓護着宅院吧?”
“嗯。”胡老四點了點頭,然後問道:“怎麼了?”
“您不是說,要施法佈陣,暫時壓制邪氣兒麼?”我梗着脖子歪着腦袋說道:“原來你這施法佈陣,壓制邪氣兒,就是護着自己啊?”
胡老四愣了一下,怒氣衝衝的說道:“你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就護着我自己了?這些天哪天不是忙裡忙外的在村裡村外的跑着忙活?我一大把年紀了,容易麼……”
“那爲什麼村裡只有你家裡被黃光護佑着?”
“哦,那是因爲老太歲在家裡頭呢,不然的話,我在村裡村外佈下那麼多陣,埋了那麼多符,都該冒光了,邪氣兒也沒那麼厲害了,我現在做的一切,只是能夠在白天的時候,讓村裡吸收到更多的陽氣,儘量的抵消着夜晚邪氣的薰染……”
我想了想,苦笑着問道:“真沒多大把握麼?”
“就看老太歲了……”胡老四嘆了口氣,一點兒都不在意院裡的老太歲能否聽得到,或者,是故意讓老太歲聽到吧?
我忽然想到,或許是胡老四心裡猶豫着,萬一到時候老太歲真的捨不得自爆靈魄,胡老四不一定就敢對老太歲下手,也許,是不捨得對這樣一個老夥伴老戰友下手吧?
……
那天吃完午飯,胡老四把符紙疊好,給我送了過去。
我接過後,沒有和胡老四廢話,趕緊的走出去找兄弟們了。胡老四並沒有走,他又一次鑽到了爺爺那屋裡,和我爺爺長談了許多。
給兄弟們送上符紙,我困的不行,回家睡覺,一直到天黑吃晚飯的時候,被老孃喊了起來。
吃飯的時候,爺爺告訴我,什麼都不用擔心,一切平安。
原來,胡老四把一切事兒,都跟我爺爺說過了,而且還和我爺爺一起商討了對付村中邪氣兒的法子。這讓我很是納悶兒,我的爺爺年齡和胡老四差不多,可是卻並沒有胡老四那樣的道法,跟我爺爺商量,搞同盟?說句不大好聽的話,圖我爺爺啥呢?
不過看爺爺那沉穩的表情,倒是讓我的心裡稍稍有些踏實的感覺了,難不成?爺爺還真有點兒深藏不露的絕招麼?
其實不光是我,爹和娘也在一旁滿臉疑惑。
爺爺笑着告訴我們,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當年村中邪物四起,鬧得村裡沸沸揚揚不得安穩,老太歲和胡老四二人還不是照樣犁庭掃穴,將邪物一一驅逐或者殺死麼?
我說那不是很正常麼?這有什麼奇怪的,好像和這件事兒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爺爺很是平靜的告訴我,其實,當年村中那麼多精怪邪物,哪一個也不是省油的燈,胡老四和老太歲的本事如果大到能夠幹掉那麼多邪物,那這點兒邪氣兒,他們倆還解決不了麼?
我更糊塗了。
“放寬心,啊!明兒個帶着你媳婦兒,去邯鄲好好玩玩兒,多買幾件兒衣服,快過年了!”爺爺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便走了出去,回屋歇着了。
那天晚上,我依然如同平日般出去和兄弟們玩耍,不過卻沒有心情長時間待在外面,十點來鐘的時候,我就獨自回了家。
躺在牀上反反覆覆,思來想去,爺爺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臘月初八,早晨,當外面的雞啼聲將我從睡夢中喊醒的時候,我忽然腦袋裡靈光一閃,心情大好,奶奶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胡老四啊胡老四,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你就裝吧,每天吹牛皮吧啊!
在這裡,我也不藏着掖着搞啥懸念了,直接說白了吧。
當時我醒來的時候,忽然就想明白了幾件事兒,爺爺既然提到了當年村中邪物四起,而老太歲和胡老四有本事全部幹掉那些強悍的邪物,那就應該可以解決掉白狐子精自爆妖魄後產生的邪氣兒。
既然老太歲和胡老四現在發愁,解決不掉邪氣兒,那意思是不是就是說:當年,村中那麼多的邪物,並非僅僅是胡老四和老太歲倆人聯手幹掉的?
也就是說,當年幹掉村中邪物的,另有其人?
我爺爺?
不會吧?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算是哪門子猜測啊?不過好歹,咱心情好多了,既然知道村中邪氣兒,總會除掉的,自然心裡就沒那麼大壓力和愁苦了。
還有,胡老四明明很有把握的,卻突然又變得沒了把握,有些猶豫不決,那應該是還有些事兒沒有確定下來,所以他纔來找我爺爺商量了許久……
我爺爺知道些什麼呢?
還有,爺爺和胡老四商量了之後,估摸着心裡有了八九成的把握,只不過爲了穩定我的心,所以纔會那麼肯定的說沒問題,一切平安。
雖然僅僅是自己的猜測而已,不過我的心情已經大好了,於是乎起牀,出去順着河堤跑了一圈兒,回來,吃飯!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今兒個是我和雅文上邯鄲的日子。
記得那一天,我精神抖擻,兜裡揣着二百塊錢,騎着自行車,找到柳雅文,載着她到公路邊兒上,存車,坐上公交車,奔向邯鄲……
我們去了叢臺公園,去了烈士陵園,去了趙都商場……
一天玩兒下來,開開心心,我更是給柳雅文買了一身衣服,比俺們村任何人穿的那衣服都漂亮,還給柳雅文扯了五米多的布料,讓她回家做新衣裳穿,給老丈人和丈母孃,也買了些水果,兩隻雞……連玩兒帶買東西,一天下來,二百塊錢所剩無幾。
奶奶的,咱可從來沒這麼花過錢啊!真的是開天闢地第一回,如此的大手大腳。
就連本來就是要負責消費掉我口袋中錢財的柳雅文,也有些吃驚與我倆的花銷,以及我的大方,花的她都不好意思了,花的她都高興的差的兒抱着我親嘴兒了。
我對她說:“沒事兒,你男人現在是有錢人!咱們村兒裡能排到前五位的有錢人!”
事實,不正是如此麼?
柳雅文說:“我不貪你的錢,只希望你能對我好,一輩子對我好。”
我說:“我當然一輩子對你好,不過有個條件,你也得對我好,到時候給我生幾個兒子,長的都五大三粗,腦袋靈光……”
“去你的!”柳雅文羞羞的笑了,在公交車上,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聽說,咱們村兒裡又出邪事兒了,都是你們幾個人惹得禍?”
“嗯?你怎麼知道的?”我一愣,奶奶的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這都誰他孃的那麼大嘴巴子給說漏出去的?呃……好像我的嘴巴也很大,不嚴實。
“是真的呀?銀樂,你以後能不能別再惹事兒了?”柳雅文可憐兮兮的看着我,眼裡都噙着淚珠兒了,“我擔心你出事兒,咱倆都定親了……”
“怕守寡?”我嘿嘿笑着說道。
“去你的!”柳雅文低頭,臉紅紅的。
我大喜大樂,忍不住低頭在她臉上咄了一口,繡的柳雅文發出低微的驚叫聲。
於是公交車上的大爺大媽、爺們兒娘們兒都開始紛紛投來鄙夷和厭惡的目光,七嘴八舌的低聲譴責起來我和柳雅文的作風……
在那個年代裡,人們的思想,還是很保守很封建的,不像現在,大街上到處都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親嘴兒摟抱,有的竟然還敢在公園裡的草坪上那啥那啥。
便是囂張如我這般,在這種情況下,也很是尷尬且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色心大發。
柳雅文更是羞得臉都不敢擡起來了。
我們倆在車廂中,遭受着流言蜚語的荼毒,一直撐到路口下了車。
然後我又遭受了柳雅文的一番拳打腳踢。
打的我真舒服!腦子裡美滋滋,心裡甜滋滋的……
當時我就想,以後一定要多和柳雅文在一起,不和那幫傢伙們整天在一塊兒瞎胡鬧了,有什麼意思啊?一幫大老爺們兒的擠在一塊兒,幹啥?拼刺刀麼?沒勁不是?還是異性相吸啊!咱是有媳婦兒的人了。
就算是讓兄弟們說我重色輕友,那又如何?感覺好啊!
咱現在可是能夠光明正大的去柳雅文家裡,找媳婦兒聊天嘮嗑,摸摸小手,親親小嘴兒,多舒坦啊……飽漢子哪兒管得上餓漢子飢啊?
本來,我以爲今年剩下的冬日,乃至過年後天氣轉暖之前,我都會過的很溫馨很愉快。
邪氣兒暫時爆發不了,而且肯定有把握去對付了,咱不用發愁,安心的享受着熱戀的感覺,不是很好麼?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臘月的冬天,和過完年的正月,卻比以往,比任何時候,比起來以後,都要寒冷的徹底,即便是那每個人心頭的怒火,爆發出來之後,都成了寒徹刺骨的冰寒之火……
村中不寧啊!
《村廟》卷二冬日寒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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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第二卷寫完了!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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