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連連叫苦,竟不知左遷有這樣的毛病。
敲得她頭生疼,流霜隱忍着,咧了咧嘴。她的樣子引來左遷的哈哈大笑,撫着她的頭道:“尚醫啊,還是和小時候脾氣一樣,不愛說話。不過個子長的可不太高啊,是不是隨爺爺學醫太辛苦了。”
流霜聞言,心中腹議道,她是女的,自然個子不高了。憨憨地笑了笑,沒敢說話,話多容易泄露了身份。流霜是見識過左遷的本事的,他已經要她消失了一次了。萬萬不能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紀百草更是小心,若是讓左遷知道他讓別人代替自己的孫兒到軍中,豈不是要被他嘲笑。嘲笑還是小事,怕得是軍規。這軍中向來是不允許女子進入的。
是以,紀百草和左遷寒暄了幾句,便藉口醫帳那邊很忙,要過去幫忙。
左遷點頭同意了,紀百草帶着流霜到了醫帳。
軍中剛有過一場惡戰,傷病員極多,流霜和紀百草一進入醫帳,便看到一個軍醫正在忙碌着爲傷員包紮傷口。他是一個年逾四旬的男子,面容清癯,面色溫和。見到紀百草進來,朗笑着道:“早就耳聞紀老的名頭,傾慕已久,苦於沒有機會前去拜訪。日後同在軍中,紀老可要多多指點程某啊。”
說話的是程軍醫,紀百草擄着鬍鬚道:“不敢當啊,日後還要程軍醫多關照。”
紀百草和程軍醫說着話,流霜的目光越過榻上幾個傷兵,尋覓着阿善。可是諾大的帳內,卻不見阿善的身影,方纔他明明說不欲見生人,先到醫帳呆着的。
流霜擔心地拽了拽紀百草的袖子,紀百草會意,問道:“程軍醫,我那個學徒呢,怎麼不在帳內?”
程軍醫嘆道:“你那個徒兒啊---哎---”說罷,長嘆一聲道,“在裡面呢!”邊說邊指着裡面的內帳。
流霜急急走了進去,卻見內帳裡面有兩個臥榻,阿善正躺在其中一個上面小憩,樣子倒是極悠閒自在。
自從離開山中,流霜愈發感到了阿善的倨傲。他除了對自己百依百順,極是呵護外,對旁人,包括對紀百草,都是冷冷漠漠,不予理睬的。起初流霜認爲那是因爲他很少和人接觸的緣故,但最近越來越發現,似乎不是。因爲他對別人的態度幾乎可以用酷冷來形容。
“阿善,瞧外面別人都在忙碌,你怎麼能在這裡睡覺呢?難道是身上又不舒服嗎?”流霜低聲問道。
百里寒來軍中,本就是爲了保護流霜,如今要他去爲那些傷員包紮傷口,他還真不會,就是會,他一個堂堂王爺,也不屑於做。何況,這還是段輕痕的軍隊,他對段輕痕,着實是沒有好感的。
此時見流霜問起,便點了點頭,謊稱自己不舒服。他只要保護流霜,其他的一概不管。
流霜無奈地看着他,道:“既是不舒服,便好生歇着吧。我到外面幫忙了!”阿善畢竟是野人,對這些包紮傷口的事情,他當然是不會的,不能逼他太急了。
流霜說罷,便起身到了外帳。
又有幾個傷員被擡了進來,那些傷員有的是劍傷,有的是刀傷,有的被弩箭射傷,箭頭尚留在肉中,傷口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還算是輕的,有的傷員,竟是少胳膊斷腿的。
流霜腦中一陣眩暈,縱然之前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此時,要她一個女子面對這些血腥,確實有些難以承受。
戰爭的殘酷,流霜由此窺見一角。
她深吸一口氣,洗淨手,隨着紀百草,開始爲傷員包紮。清洗傷口,上藥,纏繃帶,忙個不停。
纔不過半日下來,流霜就幾乎累垮了。
流霜和阿善分在了一個軍帳。晚上用罷晚膳,流霜但覺得腰痠背痛,幾乎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
流霜才褪下外裳,內帳的簾子便被百里寒掀開了,他一聲不吭地走了進來。周身上下,散發着淡淡的冷意。
流霜攏了攏衣衫,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道:“阿善,男女有別,日後,你再進我的內帳,記着要招呼一聲!”
這個阿善,還真是野人,若是她正在換衣服,還不讓他瞧光了。
百里寒眼瞅着流霜勞累的樣子,心疼極了。這個傻女人,幹嘛這麼熱心。爲別人治傷,就不要自己的命了嗎?還知道說男女有別,真知道男女有別,還那麼像男子一樣賣命?
心中有氣,當下,也不理流霜的話,徑直走到她身後,將流霜披在肩上的衣衫褪了下來。
流霜一驚,道:“阿善,你做什麼?”
百里寒的大手早撫上了她的肩,開始爲她捶背,捏肩膀。
流霜頓覺酸脹感減了幾分,極是舒服,不禁微笑着道:“阿善,真沒想到,你還會按摩!”
身後的人,小心翼翼地爲她捶着背,脣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春花般燦爛。
第二日,百里寒便隨着流霜一起爲傷員們包紮傷口。他若是再貪圖享樂,流霜便會被累死。
流霜見阿善忽然轉了性,極是驚異。只是阿善待人還是有些酷冷。面對傷員的哀嚎,下手毫不留情,直接就將留在肉裡的箭頭挖了出來。
基本上,動刀子的活都是他,流霜只需爲傷員敷藥,包紮傷口即可。如此半日下來,流霜確實覺得比昨日要輕鬆多了。她倒是沒想到,阿善竟這樣能幹,就連治傷也會。
百里寒自然會治傷了,自小大大小小受過多次的傷,自己學也學會了。
這日午後,流霜他們正在帳內忙碌,忽然聽得守兵稟告道:“太子殿下前來慰問傷員!”
流霜聞言,渾身一震,拿着纏傷口的布條呆在了那裡。
百里寒瞅着流霜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一痛。他忽然轉身,藉口拿東西,走到了內帳,他可不想見段輕痕。
只聽得外面一陣參見太子的跪拜聲,流霜壓下心頭對師兄的思念,低下頭,眉目低憐,繼續爲傷員包紮。她可不能自己漏了馬腳,被師兄認出來可就不好了。直到帳內也想起參拜聲,流霜才隨着衆人一起跪在了地上。
“大家辛苦了,都起來吧!”段輕痕那溫潤如水的聲音傳了過來,流霜但覺得心中一陣酸楚,一種別樣的滋味漸涌心頭。
流霜隨着衆人緩緩起身,裝作神情淡漠的樣子,擡眸悄悄瞅了師兄一眼。
段輕痕正在衆將的簇擁下,緩步走入帳內,他依舊是藍衫飄揚,腰間絲帶墜着碧玉琅環,隨意自然。寬大的袖子輕柔地垂着,隨風輕輕擺盪,整個人看上去風姿翩翩。
他走路的姿勢宛如神只,優雅且蓄滿力量。脣角勾着一絲輕笑,那笑容隱隱帶着一絲威嚴。
雖然一身即是樸素的裝扮,但是卻怎麼也掩不住他那渾然天成的雍容氣度。
但,縱然再雍容優雅,流霜還是從段輕痕的臉上看出了一絲憂傷。他的容貌依然俊美,只是明顯比上次見面清減了許多。
師兄啊師兄,流霜眸中隱隱有淚光閃耀。
“這位便是紀百草神醫吧!日後,軍中的這些傷號還要紀神醫操心了!”段輕痕微笑着與紀百草打着招呼。上次紀百草到流霜家,段輕痕恰巧不在。是以,他並不認得紀百草,也不知紀百草和流霜的爺爺是故交。
紀百草惶恐地道:“拜見殿下,殿下可折煞紀某了。神醫可萬萬當不起啊。紀某隻是對醫術略同一二,願爲殿下效力,爲國效力!”
段輕痕微笑着點了點頭。
走到牀榻前,和傷員們一一打着招呼。
他的笑容謙和有禮,溫和悲憫。此時的他,一點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史將軍,傳我的旨意,這些傷兵病好後,都送回家中,每人賞百兩銀子養傷。傷好後,要戶部按月每月撥二十兩銀子,以保障他們日後生活無憂!”段輕痕沉聲說道。
傷兵們眼含淚花,再也沒想到太子會親自來撫慰他們這些傷號,畢竟他們已經傷了,於國,已經沒有用途了啊!更沒想到,不僅給了他的撫卹金,還每月爲他們撥銀子。
一時間,都極是感動,傷輕的再次跪倒在地,大聲向段輕痕致謝。
段輕痕親自將他們扶了起來,囑託他們好好養傷,便要離去。
經過流霜身畔時,忽然頓了一下,低頭瞧着流霜道;“這位,便是紀老的孫子?”
紀百草慌忙答道:“是的,是我那不成材的孫子。”
段輕痕犀利深邃的眼對流霜瞧了一番,問道:“叫什麼名字?”
“叫---叫尚醫!”流霜故意磕磕絆絆地說道,以顯示在太子面前的惶恐。
段輕痕皺了皺眉道:“尚醫?紀老果然不愧是神醫啊!連孫兒的名字也和醫有關!”說罷,微笑着離去。
方纔,不知爲何,他在經過那小子身畔時,心頭忽然沒來由一震。但是,細細看時,那不過是一個面貌平凡的小子罷了,還是紀百草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