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休息好的李叔早早便到客棧馬廄中把馬牽了出來,套好馬車,準備等人來齊了,便可以早點上路。
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三位公子和那清冷女子終於出來了,只是他們身後還跟着兩名女子。
他原以爲有了新人加入,坐馬車的會是那兩名女子誰知卻看到高大的靳公子被紅衣女子扔上了車,之後的行程裡也沒被放出來,一關就是五六天。眼看着馬上就要到陵城了,李叔總算鬆了一口氣,一路上聽着靳公子在馬車裡唉聲嘆氣,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酉時剛過,天空中便聚起了濃雲,片刻間便將陽光遮蔽,看樣子,不久就要有一場大雨。
幾人同時勒緊繮繩,停了下來。一路上都是邢幕做嚮導,他看了看前路,又擡頭看了一眼天色,說道:“這裡到陵城還是八十多裡,現在趕過去,只怕城門已關。不如今晚先在附近休息,明早再趕路,晌午便能到了。”
靳茹扭了扭坐得僵直的腰背,指着前方不遠處一座小破廟,說道:“既然趕過去也到不了陵城,又馬上要下雨了,我們還是就近休息吧。前面有個破廟,好歹也是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在破廟歇一晚吧。”
靳茹畢竟是除李叔外年紀最長的人,她既然這麼說了,幾人也沒意見,一行人策馬朝着小破廟跑去。
小廟確實破敗,外面的圍牆都倒了好幾處。幾人將馬拴在破廟廊檐之下,以防下雨馬匹被雨水打溼,馬車也被李叔拖到了破廟旁的草棚裡安置。
這座小廟不過五丈見方,幾個人走進去,便覺得有些擠了。好在他們也不介意,風餐露宿都試過了,這裡好歹有幾片瓦遮頭。幾人麻利地收拾了一番,總算能落腳了。
曲凝雙強忍着疼痛,走到角落處,一屁股坐了下來。她雖然有武功在身,但一直都住在洛水鎮,哪裡騎過這麼長時間的馬。她的大腿早就磨出血了,隨便動一下都火辣辣的疼。曲凝雙強忍着疼痛,就是不肯吱聲,茹姨和樓辰都沒事,她纔不會讓如輝哥哥看不起呢。
看到坐在角落裡,雙腿微抖的某人,方如輝嘆了口氣,手裡拿着一瓶藥,走到曲凝雙身邊,問道:“你怎麼樣,腿沒事吧?”
曲凝雙聞言,立刻挺直了腰背,微微擡頭,一副精神百倍的樣子,回道:“我能有什麼事!”
方如輝好笑地搖搖頭,也不知道她在逞強什麼。
靳茹看不下去了,對小刺蝟似的人招招手,說道:“凝雙,過來。”
“茹姨……”曲凝雙臉微紅,小步地挪了過去。
靳茹從方如輝那拿了藥,拉着彆彆扭扭的曲凝雙出了破廟,上了馬車。
快下雨了,自然也不能再去獵些什麼兔子野雞之類的做晚餐,幾人分了些乾糧,各自找了個角落坐下來休息。
靳衍痕背靠着牆壁,一邊掰着乾糧往嘴裡送,一邊笑道:“邢幕,明日我們就要進入陵城了。你既然是曉劍山莊的少莊主,對陵城肯定有所瞭解,那個杏林閣你也知道些內情吧。趁現在給我們說說吧,以免明日誤打誤撞,引起什麼誤會就不好了。”
雖然邢幕並不喜歡靳衍痕這種玩世不恭之人,但他所說的也有道理,杏林閣並非良善之地,若是他們不小心把人得罪了,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了結的事。
邢幕想了想,將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一說了出來,“陵城是離穹嶽最近的大城,城裡大商賈衆多,繁華鼎盛。更重要的是,陵城外駐守着十萬重兵,這也是它成爲燎越三大城之一的原因。至於那杏林閣,並非普通的醫藥世家,他們遊走在正邪之間。藥材只換不賣還是小事,若想求他們救人,還必須是一命換一命。若是冒犯了他們,別說對病人見死不救,很有可能前去求醫之人也要當場橫死……”
“杏林閣怎麼能這樣?不是說醫者父母心嗎?太可惡了,簡直侮辱杏林二字!”邢幕話音還未落,一道嬌呵從門外傳來,正是上完了藥回來的曲凝雙。
剛剛纔說完,這位姑奶奶就口出狂言,邢幕搖了搖頭,勸道:“曲姑娘在這說說便罷了,若是到了陵城還這般不知收斂,只怕要給你的朋友們惹來殺人之禍。”
曲大小姐雖然天不怕地不怕的,但聽到會連累大家,也暗暗提醒自己明日要小心說話。憋屈地吐了一口氣,曲凝雙心中仍是不爽快,嘴上不饒人地哼道:“他們敢做還不給別人說啊!這種人哪裡配稱爲醫者。”
要像如輝哥哥這樣的,纔是仁心仁術!心裡這麼想着,曲凝雙忍不住看向方如輝。卻見他手裡抓着乾糧卻不吃,頭微低着,眉頭還皺了起來。
心裡雖然還生他的氣,但看他的樣子好像有些魂不守舍,她還是有些擔心,忍不住關心道:“如輝哥哥,你怎麼了?”
方如輝回過神來,斂下眸光,低聲回道:“沒事,可能是太累了。”
如輝哥哥好像真的很累的樣子,也是,他都不會武功,這幾天也是一路騎馬奔波。心疼方如輝,曲姑娘心裡那點小脾氣也消了,連忙走到他身邊,將水袋遞給他,說道:“那你快吃點乾糧,早點休息。”
可能方如輝是真的累了,接過水袋,默默地吃着乾糧,沒再說話。
小廟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凝重,邢幕看向樓辰,她一向安靜,今天好像更加冷漠了一些。想想是不是之前自己說得太嚴重,讓她擔心了,邢幕趕緊補了一句,“你們也不用這麼擔心,明日進了陵城,我便給杏林閣送去拜帖。樓姑娘既然有藥材用以交換,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岔子。”
樓辰仍是那樣靠坐在角落裡,好像沒聽到邢幕說的話一般。邢幕有些侷促,卻也不好上前說什麼,靳茹倒是沒這麼多顧慮,朝着樓辰問道:“你有把握治好阿痕嗎?”
好一會,樓辰才低聲回道:“若是能順利換到玉露,就有八成把握。”
“才八成?!”靳茹瞪着眼,還想說什麼,手卻被靳衍痕拉住。
她也看出了樓辰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也不再多說,拍開靳衍痕的手,拿起乾糧吃了起來。
或許是因爲快下雨了吧,樓辰忽然覺得有些悶,起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樓辰的心情確實不太好,因爲母親的關係,她也自小研學醫理,雖然母親從未和她說什麼濟世爲懷的大道理,她卻能從母親身上體會到醫道應有的態度。即使對死者都應保有尊重,更何況生者。
曲凝雙說得沒錯,杏林閣這樣的地方,確實有辱“杏林”二字,若是母親在這,只怕也要發脾氣了吧。
想到母親,樓辰眼眸中劃過淡淡的暖意與思念,不知道爹孃知道她離家出走了後,會不會拿樓曦出氣。
靳衍痕走出破廟時,看到的便是那清雅冷淡的人背靠殘破的圍牆,擡眼看着天空中變換莫測的烏雲,嘴角有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眼中的神色,是他未見過的溫暖,同時,好像還帶着思念。
她在想什麼呢?
靳衍痕靜靜地看着她,一時間倒不想上去打擾了,可惜樓辰這時候已經回頭,朝他看了過來。
靳衍痕笑着走了過去,嘴上依舊說着逗趣的話,好像自己只是剛剛走出來一般,“你怎麼出來了?其實有八成把握已經很厲害了,方如輝看診,經常說只有五成把握。”
或許是想到了樓曦,樓辰對這兩個時常互相調侃,不對,應該是一個調侃,一個無奈的兩人有了些興趣,問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走到樓辰身邊,如她一般斜靠在圍牆上,回道:“嗯。小時候我身體不太好,經常發燒,六歲之前的事情,我差不多都記不得了,估計是小時候燒糊塗了。那段時日,我成了千草堂的常客,就和方如輝混熟了。”
看到樓辰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靳衍痕哈哈一笑,拍拍自己的胸口,說道:“現在看不出我小時候身體孱弱吧?姑姑和方伯伯想了很多方法,才讓我的身體慢慢好起來的。”
樓辰給他把過很多次脈,靳衍痕並不像是先天不足之人,那麼兒時多病,應該不是天生的。
“你的武功不是你姑姑教的吧?”
靳衍痕一怔,隨即搖了搖頭,嘴角依舊帶着笑,只是有些晦澀,“你也覺得奇怪吧,我姑姑的劍法精妙,內力頗深;而我卻劍招凌亂,內力淺薄。姑姑很少在我面前動武,更不會教我劍法,我這點劍術都是從不同人,不同劍派中東拼西湊而成的。”
靳衍痕很喜歡笑,各種各樣的笑容,樓辰都見過,這樣帶着淡淡苦澀的笑,她還是第一次見,不得不說,很礙眼。樓辰不想看到他這樣笑,於是說道:“你的劍法也沒有那麼差,你姑姑的劍術雖然好,但也不過是承襲了前人的武學套路,而你的劍法自成一格,讓人看不出出處更能出其不意。”
樓辰很少說這麼多話,這算是在安慰他嗎?靳衍痕的心因爲她一句話,回暖了些。
難得樓辰今日好像有興致聊天,靳衍痕自然抓住機會,打探佳人的事情,“辰兒的劍法我也看不出來路,必定也是師出名門吧。”
師出名門嗎?樓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我的劍法承自小姨,她的劍術也是自創的,自成一派。之後我也翻看過很多劍譜和武學典籍,平日裡便是自行融會貫通,其實和你學劍的方法也頗爲相像。”
樓辰說得很隨意,靳衍痕的心卻微微一沉,融百家之長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她的小姨能自成一派,獨創劍法,必定也是用劍的大家吧。從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他便知道,這人家事必定不凡,她所說的劍譜和武學典籍,和自己手裡那些雜亂劍譜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她的融會貫通和自己的東拼西湊,又怎會相像呢?
靳衍痕笑了笑,卻沒往心裡去,這世上優秀的人那麼多,哪裡嫉妒得過來。
暗暗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那抹隱痛,靳衍痕嘻嘻一笑,往樓辰身邊挪了幾步,說道:“那我們還真是有緣。”
樓辰冷眸微迷,某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靳衍痕輕咳一聲,爲了表示自己看到樓辰的警告了,自覺地往旁邊挪回去一些。
看着那人不甘不願的往旁邊挪了一寸便停了下來,樓辰有一種無力的感覺。
不知是烏雲更濃了,還是夜色漸漸籠罩了大地,兩人靠着圍牆,看着天空中那一點點灰色被夜幕吞噬,只剩下一片墨色。
“你在洛水鎮時,裝傻充愣就是因爲你姑姑?”
樓辰清冷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低淺而輕盈。靳衍痕知道她只是在和自己閒聊,但他卻忽然很想將一直壓在心中不願也不能和別人述說的話告訴她,即使說出來也沒什麼用處。
更深的依靠着這背後的殘巖斷壁,靳衍痕低聲說道:“我自有記憶以來,就只有姑姑在身邊,她對我極好,卻很少教導我武功和學識,更不會像別人的爹孃一般,希望孩子出類拔萃。從小我就有一種感覺,我越優秀,她越不開心,甚至是害怕。她心裡似乎藏着什麼秘密,那個秘密還是關於我的。她不肯說,我也不想逼她。我總會查出她到底在藏什麼,怕什麼的。”
“或許……淩水盟是一個契機。”
靳衍痕一怔,扭頭看去,樓辰也正好側頭看向他,有一種名叫默契東西在兩人眼中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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