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完了嗎?”
女子被燕甯冷眸逼視,渾身一震,就像是被一桶冷水從頭潑到腳。那雙眼睛黑亮清正,沒有她以爲的聽到事實真相後,應有的疑惑痛苦、羞憤仇恨,燕甯就坐在她正對面,冷冷地看着她。
“你說完了嗎?”燕甯又問了一遍。
與女子相比,燕甯冷靜得可怕,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爹孃把我教得很好,他們告訴我,看人要用心,處事需謹慎,但是最重要的是,不可丟失赤子之心。就算莊逐言如你說言,騙了我,那又如何?那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我自會與他了斷。你又有什麼資格責罵我?我姓燕,我的母親永遠都只有青楓一個,有資格教導責備我的人,只有我爹孃。”
燕甯心裡遠沒有臉上表現的這麼冷靜鎮定,她心裡憋着一把火,莊逐言是她的朋友,這個女人憑什麼這麼說他?他不是那樣的人,他根本沒有討好過她。礦洞坍塌明明是齊滬做的,爲什麼要把罪魁禍首的罪名加到莊逐言身上,若不是他護着,她就不僅僅只是傷了腿而已了。
燕甯想反駁她,怒斥她胡說八道,但是腦子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地提醒她,這女子言之鑿鑿,就算說的不是全部的事實,也一定不是全然的誣陷。再想一想,莊逐言和她說來穹嶽是爲了“找人”時的閃爍其詞,昨晚說話時,多次欲言又止,種種奇怪的舉動,現在想來都無比的可疑。
莊逐言……真的是在騙她嗎?
女子看不到燕甯心中的煎熬和彷徨,她只看到燕甯一次次地強調自己姓燕,眼裡心裡除了青楓和燕弘添,再也沒有旁人。明明自己纔是她的母親,懷胎十月,爲了她不知受了多少苦,在逃亡的路上,生死之間都選擇留下她,她怎麼可以如此絕情?!
“姓燕?”女子諷刺地大笑起來,“當年樓夕顏將你送入宮中,冒充青楓的孩子,這件事那位高高在上的穹嶽之主,他知道嗎?他若是知道你根本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還會給你無上的榮寵嗎?還會承認你姓燕嗎?”
燕甯整個人都愣住了,目光復雜地看着女子,像是在看傻子,搖了搖頭,嘆道:“我真不知道,愚蠢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你也說他是穹嶽之主,有什麼事還能瞞得過他的眼睛?你當真以爲他會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女兒?這麼多年來,你都沒辦法接近我,難道只是姨父從中阻撓嗎?”
爹孃對她實在太好了,在見到女子之前,燕甯從沒想過自己有可能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她現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不會認爲她爹不知道。在她心目中,她爹是個無所不能之人,天下間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其實這件事也怪不得女子,她不是沒懷疑過,燕弘添可能知曉燕甯的身份,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他的所作所爲實在難以讓人相信他是知道真相的。
燕弘添疼愛燕甯,到了一種極致溺愛的程度,爲了她,做過許多匪夷所思的事,若不是知道他在疼女兒,還以爲他是被哪個禍國妖女迷住了。他那些親生的子女,都未得到過這般毫無節制的寵愛,天下間,誰會如此疼愛別人的骨肉,這個人還是六國的霸主,實在難怪女子誤會。
燕甯心中的怒火奇蹟般地滅了許多,天真又愚蠢?女子說的是她自己吧。“我和你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先走了。”
女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又惱火,眼看着燕甯就這樣起身離開,立刻低吼道:“站住。”
燕甯側頭看她,女子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一些,才說道:“你不想知道,我爲什麼把你找來嗎?”
燕甯微微挑眉,看着女子既不坐下,也沒有離開。
看她似乎挺感興趣,女子輕舒了一口氣,她並不想和自己的女兒鬧得這般僵,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直到額頭上跳動的青筋慢慢平復,她才繼續說道:“把你找回來是爲了永穆族的寶物。”
“你是永穆族人?”與未離去集市那日,她就感覺出未離和永穆族的關係很不一樣,作爲未離師父的她是永穆族人,也不奇怪。
燕甯只是想確定一下而已,女子抿脣不語,她也沒興趣追問,只問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永穆族的寶物和我有什麼關係?”
“開啓寶物,需要血脈傳承,你或許就是能開啓永穆族寶物的人。”
女子盯着她,眼神晦澀不明,燕甯奇道:“既然寶物的開啓,關乎的是血脈,那你去不就行了?”她們倆唯一的交集不就是血脈?
不知道女子想到了什麼,臉色又變了,燕甯瞭然地點了點頭,“看來問題出在那個男人身上。他是誰?”
“你沒必要知道!”
女子的眼睛又開始紅了,燕甯在心裡嘆了口氣,沒再繼續刺激她,輕聲說道:“那你是誰,我有必要知道嗎?”
女兒主動詢問她的名字?!女子心下一喜,下一刻又遲疑了,想了很久,才說出了那個早已被她棄之多年的名字,“靳羽……”
?!
聲音輕得燕甯都開聽不清那兩個字,總覺得女子說完之後,有些失魂落魄,燕甯本來想走的,想了想,又問道:“什麼時候去永穆族?”
“三日後我會帶你去拜見族長。”
燕甯輕“嗯”了一聲,便離開了亭子。
這次女子沒有再叫住她,抖着手將面具
叫住她,抖着手將面具迅速地戴在臉上,當熟悉的重量和冰涼的觸感再次覆在臉上時,女子的手不再顫抖,眼底一片陰寒。子時
未離一天都沒有出現過,靳羽也沒有再提昨晚的事,燕甯仍是住在原來的院落裡,甚至靳羽都沒有加強小院的監管。除了沁玉,她沒有發現其他人在院落附近出現,一切都風平浪靜,就彷彿昨晚莊逐言夜闖進來的事並沒有發生過。
當然,燕甯知道,只是彷彿而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未離肯定做了很多。
隨着子時的臨近,燕甯的心越跳越快,她有些擔心,今晚莊逐言很可能進不到小院裡來,那麼她是應該冒險自己出去,還是再等更好的時機?
燕甯一整天都表現得很正常,見完靳羽後就一直在房中,看看書,吃糕點,任由沁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到了平日裡休息的,她才把沁玉打發走。
燕甯依在門邊,稍稍打開一點縫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經子時了,校園裡靜悄悄和,仔細傾聽,外面也沒有傳來什麼嘈雜之聲,平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燕甯悄悄推開門,極快地閃身躲在迴廊背陰處,靜靜蟄伏,她已經決定,若是莊逐言能進來,就跟着他先逃出去再說,若是他進不了,趁着他造成的混亂,自己想辦法溜出去。
她不想再留在這裡,見過靳羽之後,她已經能確定兩人的關係。靳羽雖有諸多隱瞞,但也明確說了她的目的,事關永穆族的寶物。
穹嶽與永穆族之間的矛盾已延續近百年,近些年雖稍有緩和,卻仍有諸多爭端,既然來了這裡,她其實也想與永穆族接觸一下,如果開啓永穆族寶物的關鍵在自己身上,或許她能徹底解決永穆族和穹嶽間的矛盾也不一定,若真能實現,也算是替父親解決了一件大事。
她有心解決永穆族的麻煩,卻不打算通過靳羽和永穆族接觸,經過今日的短暫相處,她發現靳羽在某些時候,會陷入一種奇特的狂躁之中,很危險,她絕對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任人拿捏。
在暗處靜立了半個時辰,周圍仍是一片安靜寧和之態,燕甯皺起眉頭,難道莊逐言連騷亂都製造不出來?還是說,他昨日所言,是騙她的,他根本不會來?不,不可能,若他做所的一切,真如靳羽所言都是爲了權勢,那麼在她昨晚已經承諾借他三千精兵的情況下,他更應該來纔對!
燕甯吐出一口濁氣,只覺得心煩氣躁,心緒難平,她知道自己還是受到了靳羽的影響,用力深呼吸了好幾次,她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牆外傳來了極輕的響動,燕甯立刻收斂心神,放輕呼吸,將自己更深的藏入陰影之中。
一道黑影敏捷地翻進牆內,落地無聲,黑影快速地來到門邊,拿出匕首伸進門縫之中輕輕一挑,門栓發出一聲低響,門微微打來。
燕甯站在暗處,盯着那人看了好一會,他臉色蒼白如紙,月光也無法讓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柔和半分,凹陷的眼眶讓他的目光更顯幽深,當門打開的那一刻,他眼中閃過一抹愉悅的光芒,還隱藏着一次急切,這個人,真的是在騙自己嗎?
莊逐言推開房門,正準備進去的時候,燕甯從陰影中走出來,低聲說道:“我在這。”
燕甯的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了,莊逐言還是驀然一驚,手中的匕首瞬間握緊,目光凌厲的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看清是燕甯,他神色一緩,眼中的厲色迅速褪去,迎了上來,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走,“快走。”
燕甯腳步頓了一下,莊逐言回頭看,只見她目光復雜地盯着他,透着審視,又好像不認識他一般,莊逐言心底一慌,低聲問道:“怎麼了?”
現在不是問的時候,不管是不是利用,都等出去再說。她目前最重要的,是離開這裡。一再告誡自己不要輕舉妄動,燕甯搖了搖頭,跟着他往前走了兩步,才問道:“你打算怎麼帶我出去。”
時間緊迫,莊逐言壓下心底的不安,拉着她一起翻出牆外,回道:“我剛派人燒了這條街上幾家縱橫商鋪,再過一會火勢應該就起來了。”
“聲東擊西?”燕甯嘴角抽了抽,嗤笑道:“又是火攻,有沒有新鮮一點的?”上次在落葉峰他用的也是這招。
莊逐言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有用就好。”
“未離不是那些愚蠢的護衛,你這招明晃晃地就是在告訴他,你來劫人了。”
“我就是打算讓他知道,火災不過是爲了造成混亂而已。”說完他停頓了一下,嘴角微揚,勾出了一抹豔麗的弧度,“讓他來追好了,只要他知道去追誰。”
“?!”什麼意思?
莊逐言沒再解釋,兩人又往大門的方向跑一段,燕甯已經能聽到外面傳來的喧鬧聲,紅色的火光沖天,就天空都映紅了。
想起那條街上佈置得富麗堂皇的店鋪,燕甯都有些心疼,這次肯定損失不少錢,不知道靳羽會不會被氣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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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靳羽是個精分蛇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