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牢房瀰漫着一股黴潮之氣,照明也全靠過道上的油燈,隱約從刑室裡傳出的哀嚎也被火鳳的嘶吼壓下,像是怕弄月聽不見似的,她急切地一遍又一遍發問。
“爲何我會功虧一簣?魂歸蠱蟲我養了兩年,不可能出錯的。”
景離與弄月同時從蕭東籬處收回視線,緩緩轉身面對火鳳。
“她也真夠執着的,輸了就是輸了,哪來這麼多問題,不過她一直這麼嚎着,太過刺耳,你要不就當做好事,滿足了她臨死前的心願。”景離扯着嘴角對弄月笑言。
弄月笑嘆:“好啊,誰讓我醫者仁心,聽不得別人求我呢,正好可以欣賞一下失敗者痛苦的模樣。”
往回行了兩步,弄月笑看着火鳳。
“走到如今這一步,你還在不知自己輸在了哪裡,我都不好意思用蠢來誇你,你以爲我身上的血養出來的蠱真的就萬無一失,所以就自信到了沒有找人試蠱的地步。”弄月笑意未減繼續奚落道:“也對,要養成魂歸確實不易,但每次至少還是又兩條能夠成活的,誰讓你這麼吝嗇,把它們當寶貝似的藏着,都準備留給慕吟風享用呢,我早就暗示過你,你動不了慕吟風的,你偏不信,不聽老人言吃虧了在眼前了罷。”
景離旁聽,努力憋笑,自己這個活寶師妹,永遠都會佔便宜,就算是口頭上也不放過。
被戳中要害的火鳳怔住,確是如她所說,自己太過自信,況且好不容易養成的兩條蠱蟲她都想用在慕吟風身上,沒想到到最後還是輸了。
“你到底做了什麼?那日是我親自放的血,你不可能做手腳,你的血是由離淵神醫多年用藥滋養而成,已是百毒不侵,用來養魂歸蠱蟲是最爲合適的,魂歸蠱不可能連慕吟風都奈何不了的。”火鳳依舊一臉茫然又不敢置信的樣子,抓着牢門的手用力搖晃着,“你說,你又使了什麼妖術。”
“別激動呀,激動傷身體,你想知道的,我統統都會告訴你的,看你這麼蠢,我也不忍心欺負你不是。”弄月咋舌,“說起來這件事還得感謝大師兄啊,你與大師兄做了這麼久的野鴛鴦,他難道沒和你說過他曾經給慕吟風下過毒嗎?他下的可是世間無解的花下眠,連我和師父都沒法子徹底解毒。”
火鳳震驚,喃喃道:“花下眠……花下眠無解,除非有人願意爲中毒者換血,否則中毒之人只能在美夢中痛苦地死去,難道是你給他換的血?”
“總算是聰明瞭一回,沒錯,是我給他換的血,所以你一直想要的百毒不侵的血一直在慕吟風身上,你從我身上取走的不過是對養蠱毫無作用的毒血,哦,也不算是毫無作用,至少毒血會讓你養的蠱蟲多活幾個月,但似乎也沒什麼作用,你的蠱蟲就算活個數百年也無用,因爲它不能幫你拿到你想要的,我說過,我的人不是你能覬覦的。”弄月輕蔑瞥了一眼火鳳一眼,不再看她。
火鳳在弄月轉過身時忽然發瘋吼叫。
“你纔是妖女,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你連自己的命都用來賭,你纔是世間最可怕的人。”
“我沒輸。”
“我沒輸……”
弄月嘲諷勾脣,不理會身後被刺激過度發了瘋的人,她一步步走到蕭東籬的牢門前蹲下,憐憫看着艱難喘息,動彈不得卻又一直睜着眼的蕭東籬。
景離對一旁靜候的牢頭吩咐道:“將門打開。”
“是,殿下。”牢頭取下腰間鑰匙,快速將蕭東籬的牢門打開,退到一邊。
弄月走了進去,將蕭東籬扶着背靠牆壁坐下。
“大師兄,其實一直以來你對我不賴,我本沒打算對你下死手,可是你心術不正,當日在戰場上,若是你不利用我哥害了慕吟風,而是堂堂正正與慕吟風在戰場上一決高下,我會敬你是個君子,不會讓你落得這麼悽慘,一步錯,步步錯,你落得如此下場全是你自己造成的,今日我與師兄顧念同門之誼,前來探望,這或許是今生最後一次見面。”
蕭東籬目光貪戀望着她,無力一笑,似是有話要說。
弄月搖頭制止,“你先聽我說完,火鳳應該沒告訴過你雙修蠱術對男子的危害,你自己身上的變化你應該清楚,雙修蠱術能快速提升武功修爲不假,但男子會逐漸變得陰柔如女子一樣,也就是說你已經沒有了正常男子的特徵,往後不能再生兒育女。”
蕭東籬身子一顫,瞪大眼睛,顯然真的毫不知情。
“看來火鳳真的一直將你矇在鼓裡,也罷,今日就當我最後再爲你做件事。”弄月嘆了口氣,自袖中拿出藥瓶放到他手中。
“這是能讓你恢復體力的藥,三個時辰後你就能恢復些力氣,但是服下後不可再動內息,否則必死無疑,稍後我會讓人將火鳳移來與你同室,你有兩種選擇,一是與她和平共處,另一個就是折磨她解氣,但是絕不可動武,這算是一直以來你對如霜姐照顧有加的回報。”
弄月說完,站起身走出牢房。
景離一直站在外面聽着他們的話,收到弄月的示意後,他朝牢頭招招手,附耳交代了幾句,牢頭點頭稱是。
一切畫上句點,弄月與景離移步離開。
“師弟……月兒……謝謝……”蕭東籬費力將藥瓶打開,將瓶中的藥丸放進口中,喘着氣向背對着他的兩人道謝。
弄月沒有絲毫動
弄月沒有絲毫動作,景離卻是背對着擺了擺手。
天牢外,一個遺世獨立的修長身影負手站在臺階前,默默等着,天牢大門打開的瞬間,他轉過身,展顏一笑。
“不是讓你別來了,你有事就去忙,有師兄在,我還能插翅飛了不成。”弄月對他的寸步不離着實無奈,出府前說好了的,讓他去忙自己的事,他也答應了,她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上。
景離含笑瞥了一眼慕吟風后,拍拍弄月的肩膀就自己走了。
慕吟風上前兩步,輕聲道:“事情辦完了,所以我來接你,你不是說想要去侍郎府看望你姐姐嗎?我陪你一同前去。”
“不用了,姐姐她會隨我們一起去祁靈,有什麼話路上有的是時間說,現在我要去泠弦那裡一趟,有件事忘了做。”弄月主動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仰頭望他,“走,我帶你到泠弦公子的牡丹園賞芍藥去。”
“夫人相邀,爲夫喜不自勝。”慕吟風緊扣住她的手,黑眸緊盯着她,柔情四溢。
弄月撇開眼,心中暗罵妖孽,每次都誘惑她。
牡丹園內,泠弦早已猜到弄月會來,只是見到與她相攜而來的慕吟風時,無意識地皺了皺眉。
“我還以爲你會早些想起來忘了正事,如今一看,想不起來也是正常的,整日泡在溫柔鄉里,估計快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泠弦一襲白衣站在妖嬈的芍藥中央負手而立,只是起初看了眼兩人外,便一直背對着。
他身後的兩人自然明白他的話針對何人,慕吟風神色淡淡也不理會,弄月不以爲意笑了笑,鬆開慕吟風的手,走到泠弦身後。
她對面無表情卻冒着冷氣的泠弦早已習慣,完全沒有惱意和懼意。
“上回來的匆忙,將嫣然母子的事給忘了,這段日子有勞你照顧他們,今日我已讓人去宣王府了,稍後慕景宣會來接走他們母子二人。”弄月上前在他身旁站定。
泠弦瞥她一眼道:“多管閒事的人是你,開善堂的是我,別人的家事你也要插上一腳,自己的事卻是一團糟。”
“少在這裡給我陰陽怪氣兒的,泠弦公子可是富甲一方的人,還會在意多兩雙筷子的事情嗎?我看你與乾兒相處得挺不錯的,還以爲你打算收他做徒弟呢。”弄月白眼看他,一臉嫌棄的樣子,“也是,就你這冷冰冰的樣子,那小子估計也不敢拜你爲師,三歲大的孩子還是會看臉色了,你也別整日擺着張臭臉,就跟別人欠你幾萬兩銀子似的。”
泠弦無言,每回有理的都是她。
看他又是閉口不言,弄月撇嘴道:“咱們言歸正傳,這次師兄與景旭出使祁靈,我們要與他們同行,京中的事就都交給你了。”
“你哪一次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又何需與我報備,京中的事不用你多說,我自會替你辦妥,你此行去祁靈主要的目的是去玉瓊山拿到那件東西,我先提醒你,玉瓊山不是那麼好進的,最快捷的法子就是從祁靈女皇身上着手,只要她一句話,你要拿到那件東西就要簡單許多。”泠弦語氣不太好,隱隱帶着怒氣。
他話雖冷,弄月卻能感受到他的關懷,她點頭道:“你別擔心我,我既然親自前去,就不會空手而歸,你知道我這人向來是最惜命的,性命攸關的大事,我自然是會事先做好準備。”
泠弦冷冷瞥了眼站在不遠處一直靜候的人,才側頭望着弄月,神色古怪地問道:“他還是如傻子一樣被你矇在鼓裡?”
“誰說他是傻子,這些事不用我多說,他早已心知肚明,我就算想瞞也瞞不住,你別看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其實他心裡早就盤算好一切。”弄月搖頭不贊同泠弦這麼評價慕吟風,她最清楚慕吟風的能力,再知道她的情況後,不可能不會提前做準備,他比她自己更稀罕她的命。
泠弦淡聲道:“你還真是中毒不淺,居然這麼相信他,我記得你曾與我說過,除了自己以外,你就只信我,如今在你心裡,最相信的人應該是他了。”
“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信他的,可是我也信你,這永遠都不會變,此次前去祁靈我不想耗費心神,所有的事都交給他去辦,我負責遊山玩水就好,做一回真真正正的‘閒’妻。”弄月含笑不再多言,轉身往慕吟風走去。
片刻後,泠弦轉身望着相攜離去的一雙儷影,眼中落寞盡顯,此刻他不再僞裝,這纔是他真正的神情。
既然抓不住,何不學着放手讓她隨心所欲去找尋自己想要的,當初在她選擇代嫁時,他的放任就已然做錯,感情之事向來講求一個緣子,有緣無分的人終究還是會失去,如今這樣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她信任他,而他能爲她做任何事。
如此,足矣。
“你當日救了慕景宣的妻兒,他對你感恩戴德,許多事也看開了,就連他從小到大一直爭搶的權利都能放下,我的夫人才是最厲害的人。”
二人牽手前行,許久不曾說話,末了,慕吟風語氣帶着笑意誇讚她。
“夫君這話說反了,慕景宣在我救嫣然母子之前就已看開了,還是歸功於那次新年夜刺殺事件,你在他最危難之際救了他,而他的岳父竟然是幕後幫兇,想必那時候他就已經厭倦了這種鬥爭,忽然領悟還是同根兄弟可靠些,他與你對立這麼多年,你不計前嫌保他性命,這纔是他豁
這纔是他豁然看透的原因,而我救他妻兒也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弄月謙虛搖頭。
慕吟風悵然道:“他本性並不壞,年幼時也常與我們一起玩耍,後來被他母妃責罰過幾次,他便只敢默默躲在遠處看我和景旭,我和景旭什麼都知道卻裝作不知道,漸漸長大後,他在他母妃的挑唆之下一直對我和景旭有敵意,但也從未做過傷害我們的事,當年秦嫣與夏頤串謀給我下了紫陌紅塵之毒,他因此事還和秦嫣大吵一架,被秦嫣扇了一記耳光。”
“原來如此,難怪這麼多年你一直忍着他,不到最後時刻,你也不會動他,不過你是怎麼知道他們母子曾因這件事起過爭執的?”弄月想了想,覺得這種事情應該是不會輕易被外人察覺纔是,以秦嫣的爲人,應該是很小心謹慎纔是,謀害皇族是重罪,她一個貴妃自然清楚其中利害。
慕吟風答道:“那日正好我在宮中,陛下讓御醫給我會診,慕景宣也在場,事後我與景旭就到御花園中玩耍,累了就在假山背後坐着歇息,很湊巧就讓我們聽到了這個秘密,景旭氣不過,還在秦嫣的寢宮內放過老鼠,被秦嫣身邊的嬤嬤給當場逮到。”
弄月想,放老鼠那樣的事的確是慕景旭能做得出來的,只是也太笨了些,做壞事還能被當場抓包。
“後來景旭受罰了?”弄月笑問。
慕吟風微微低首往她,笑道:“你猜猜看,他受罰了沒有。”
弄月思襯片刻,點頭說道:“景旭肯定是被罰跪了,當時雖然陛下已經對秦嫣很不滿,但礙於秦家的勢力,他也會做做樣子,懲罰景旭也是免不了的。”
“夫人言之有理,若是這件事被秦嫣捅到陛下面前去,景旭自然是會受罰的,只是這件事被那個嬤嬤給壓下了,她將景旭給放了,所以只是虛驚一場。”慕吟風看她不解的樣子,解釋道:“姨母在未進宮之前曾救過一個暈倒在路上的女子,那個女子就是那個嬤嬤一直養在鄉下的女兒,姨母心善,不僅救了她,還想法子讓她們母女相見。”
弄月瞭然道:“好心有好報,寧妃娘娘心地善良,這麼多年在深宮之中也從不與人結怨,對事也是淡然處之,敬她之人不在少數,現在石井都在傳,不久之後她將入主正宮,母儀天下。”
“母憑子貴是這種道理,後位空懸多年,陛下有意讓景旭坐上儲君之位,姨母的位份就會再升,如今她已是四妃之首,秦嫣貴妃之位被廢遷居冷宮,姨母已是後宮中第一人,入主正宮是早晚的事。”慕吟風語氣淡淡,絲毫沒有喜悅。
弄月側目問道:“蘇氏也是門閥大族,陛下難道就不怕蘇家變成下一個秦家?”
“陛下雖正值壯年,但已是多年無所出,你與他見過面也該察覺到他身子的不妥,而膝下皇嗣單薄,僥倖活下來,如今長大成人的就只有宣王、旭王,還有後來的離王,無論如何,他也只能選擇景旭,況且蘇家與秦家不同,蘇家雖然門庭高貴,但手中並無實權,蘇氏之人多不喜參與黨爭,當年若不是情勢所迫,根本就不會讓姨母進宮,其實那時候姨母已定過親,他們也是兩情相悅,但最終還是被拆散了。”說道最後,他平靜的語氣帶着惋惜,替寧妃蘇玉霞惋惜,原本大好姻緣就這樣被拆散。
這個秘密是弄月所不知的,但如今她能想通爲何蘇玉霞在宮中多年從來都是淡然度日,不爭不搶,只因心不在那裡,又有什麼可吸引她的呢,兩情相悅最終卻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一個女子揹負着家族使命,不得不忍痛割愛,易地而處,如果是她,若是在沒遇到慕吟風之前或許她會考慮,但之後讓她放棄是萬萬不能的,寧妃受的可真是剜心之痛。
慕吟風知道她所想,悠悠道:“蘇家人丁不旺且多出男兒,當姨母與母妃這一代更甚,出生女兒就姨母與母妃兩人,當時父王與母妃已定下婚約,兄搶弟妻自然會引人詬病,所以只能是姨母入宮。”
“那與寧妃娘娘定親的男子又是何人?”弄月仰首問道。
慕吟風勾脣望她。
“說起這個男子,你應該比我更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