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花香,醉於最柔美的清風中,隨遇而安的流淌在春末夏初時令。
湖中的荷葉綠得恬靜,叢叢片片的環繞着一棵、兩棵的早熟的蓮花莖。不是花開季節,零零星星的荷苞沉於自己的夢境裡,不願早一分的搶人眼球。
花紅柳綠間,蟲鳴鳥語,應和着悠悠琴聲。
石然坐在遊廊的棧橋上,十指嫺熟的繞着七根琴絃彈奏着。他似在琴聲中,也似在如夢如幻的不真實的夢境裡。琴聲沒有波瀾壯闊的氣壯山河,亦沒有悲惋哀怨的黯然曲調。這一曲他是在彈自己的心音,乍聽起來平平靜靜彷如四月末的落花,無力度任風兒拉着飄着,可細細品之,又覺察這片片落花還不甘心安靜的消殘於無情的泥土中,只得時機再弄一次漫天紛飛。
星眸如流水,在太陽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閃閃亮亮。他時不時的擡起頭去望那不遠處洛水居敞開的窗,亦時不時的低下頭去看指下琴絃在顫動。他不懂爲何阿善要執意的把自己引薦給豫王爺,又執意的叫自己彈琴給洛雪聽。一直停留在他記憶深處的阿善,是一個透明如水,單純乾淨的女子,可爲何現在的她不再可以輕易的被看透了?
女子善變,是誰說過的話?那日,阿善與晨瑤的對話還如剛剛說過一樣,真真切切的迴盪在腦海裡。阿善當真想要嫁給豫王爺?豫王爺有哪點好?爲何總有人願意把心託付給他?在不經意間,石然的劍眉鎖已向了眉心,一個深邃的川字映了出來,阿善你有些令我陌生了。你當真就沒有看到洛雪的慘淡?他停下琴,擡,看向那唯一一扇對自己敞開的窗,幻想着會有一位如桃花般嬌豔的女子肯露上一面。不管她是王妃還是楊洛雪,都是值得人憐愛的。她是洵陽的妻,卻早已和棄婦沒太多的差別了,洵陽爲她蓋了一座洛水居,把她的人和心一同鎖在了此地,卻忘記了她放棄了全部只是想要一份平等的愛。
七年前的洛雪,是石然記憶裡揮之不去的一抹嫣然淺笑,帶着一點點的蠻橫、帶着一點點的溫婉、亦帶着一點點不加掩飾的衝動。那是最爲真實的一個她。嫁於洵陽的楊洛雪,已在歲月裡藏匿了自己的蠻橫、換上了一身雍容的文雅,恬淡如花香、清新似白雪。而今下的她呢?一身難以靠近的戎裝、一臉淡漠的神情令人望而卻步。這就是洵陽給她的愛嗎?顯然,這份愛是洛雪負擔不起的,可偏偏她又太過執拗,倔強的試圖挑起這份擔子甘願與洵陽白到老。她願意愛,卻忘記了洵陽註定會三妻四妾,忘記了洵陽的誓言並非是唯一。
阿雪……石然嘆了一口氣,你太傻,傻得總是把自己遺忘了。既是爲你撫琴,就由衷的希望能用琴聲喚回曾經的你的一抹倩影。一邊嘆息,一邊又把琴絃撥了起來。
……
洛水居,屋子裡是淡淡焚香的味道繚繞。洛雪坐在桌邊繡着才繡起的鴛鴦戲水圖,她想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繡活上,可耳朵總會不爭氣的把琴音聽進去。已經三天了,他坐在外面彈了三天,是洵陽准許他出現在洛水居的。
“你當真不想見他嗎?”玉姨向窗外望了一眼,看見石然在明媚暖陽裡彈奏着。
洛雪沒有停下手中的繡活,“他彈他的,與我何干?我爲何要把他請進屋來?”如若是兩個月以前,說不定我還會感謝洵陽把一個知己送了過來,可自從自己帶着對洵陽的怨、恨、癡、戀決然的服侍了迷蝶香後被救醒時,就已然決定不再去碰觸琴絃了。恨透了七絃琴,恨透了空曠的琴音。倘若沒有這些,自己又怎會在梅園裡引起他的注意?又怎會與他定下終身?又怎會捲入王府的是非中?又怎會輕易的就相信了他的誓言?
七房夫人時,他讓蘇汀凝懷了他的孩子。孝廉出生時,他不願去看她,他說既然給不了她愛,又何必給她希望?這話自己信了。他說只愛自己一個人,並在親人的墳前了誓,自己信了,信他會不離不棄、信他對自己是永永遠遠。可當自己懷上了第二個孩子時,他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煩躁。他口口聲聲的說,期待一個活潑的孩子的到來,可真的有了時,誓言已隨風飛逝。原來變心就只是短短的幾天而已,十幾天後他風風光光的迎娶穆晨瑤,他可以再爲自己辯解說他不愛她,可事實上他是笑着迎娶了她的。他有美人在懷,爲何還要救醒自己?就爲了告訴自己,第二個孩子胎死腹中?洛雪y住自己的下脣,面如枯槁之蝶,不知不覺間淚水傾框而出。洵陽,這個是記憶裡不能磨滅的兩個字,是自己用心愛的人的名字,同時也是傷自己最深的人的名字。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恨自己在被背叛後,還執念的繡着這樣悽美的詩句。
“雪兒!”玉姨略帶高調喊,粗蠻的拉起洛雪正在繡錦緞的左手,眼神裡滿是憐惜。
洛雪緩緩回過神來,看着玉姨掏出手帕把自己的手指覆蓋住了,“怎麼了?”
“你不疼嗎?”玉姨又是疼惜又是恨的問。
“疼?”指尖這才覺察出了疼意,低下頭,白色的錦緞上染了一大片妖嬈的猩紅,是鴛鴦下面那片還來不及繡的水面。紅色的水面象徵着什麼?笑,淺淺的一笑。洛雪抽回自己的手指,“不過是被紮了一下,扎的時候也不覺得疼。”
玉姨強硬的把洛雪手中的繡活奪了過來,“心不在焉,不繡也罷。”她是最懂洛雪的長者,從牙牙學語的嬰兒看了洛雪十三年,後經歷分別與分別後的重逢。王府裡的下人都在說王妃在醒來後就變了,可只有她明白洛雪沒有變,三歲看到老。現在的洛雪不過是多了一層僞裝,不願有陌生人再靠近自己半步而已。
“玉姨,不繡做什麼?難道要在這個屋子裡乾坐着?”洛雪淡然笑了笑,沒有撲胭脂的臉龐,像極了冬日的雪。
玉姨又把目光放到了窗外,“石然是你的朋友,你就當真不願意和他說一句話嗎?”
這話似鍼芒刺進了洛雪的心窩,“我已經變了,不能再回到過去了,當然也沒有必要和他說話了。我不能給他希望。”不能給他希望,口吻和洵陽的一樣。又不爭氣的想起了洵陽,這樣的自己真沒用。眼前又浮現起洵陽對自己笑時的模樣,那種溫柔,只有自己才見得到。罷了,就算是屬於自己的又如何?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成爲每個被他喜愛的女人的恩澤。晃了晃腦袋,眼神停留到了一個不被注意到的擺放着汀蘭的桌子,一個粉紅色的小物件進入了視野。“那是什麼?”
“什麼?”玉姨順着洛雪的眼神看去,恍然的笑着答道,“哦,是個小香囊,在遊廊上撿到的。”說着,走到那裡把小荷包抓了起來,走回,遞給洛雪。“繡的圖案挺幼稚的,我猜可能是哪個打掃的小丫鬟偷偷的學習刺繡,不小心掉的。細細看來,倒像是仿照你的那一隻繡的,可這手藝真和組長夫人沒有可比性。”
洛雪接過小香囊,纔看了一眼,就有種錯愕的感覺。幼稚的圖案不正是出自自己的手?
那一年,洛雪十一歲,乖巧的溺在孃親身邊學刺繡。孃親作爲獎賞繡了一個粉紅色的小香囊,並掛在了她的脖子上。
和洛裳玩的時候,細心的洛雪看出來妹妹對香囊的情有獨鍾,揣測她也想要一個,便偷偷的仿照着孃親繡的香囊的花樣繡了一個給她。初學刺繡的洛雪並沒有jng湛的繡技,和孃親繡的相差甚遠,可也是用心繡的。當把親手繡的香囊交給洛裳時,洛裳笑了,笑得如吃到美味的小孩一般。
“繡的真好。”洛雪緊緊攥住香囊,眼神中是一片空洞的蒼白。香囊世上僅此一個,現在出現在王府,難道是在上蒼在告訴我,裳兒來了?爲何我沒有欣喜?王府裡除了石然他們三個外就再無其他人了。難道說……不,不可能,不會是她的。
“雪兒,你怎麼了?”玉姨覺察出洛雪微微有些不同,關切的問。
“我想見一見石然。”洛雪第一次無避諱的走到窗子前,望向了棧橋上撫琴的石然。她聽見玉姨走出門,看見她走到石然身邊,和他談了幾句,帶引他走進了屋子。
“阿雪。”石然喚着,聲音不大,卻在洛雪的心裡撞出了迴音。
“阿雪是七年前我爲了騙你纔有的名諱,這個名字根本不屬於我。”洛雪閉目撫慰着自己悸動不安的心,阿然,你應該把我當做洛雪或是王妃。
“哦。”石然木然的應了一聲。
洛雪轉身,走到石然旁,攤開手掌,“這個香囊你見過沒有?”
石然沒有伸手接過香囊,只是用眼睛看了看,坦然回答:“這是女孩子的玩意,我沒有見過。”
“那會不會是你身邊的兩位女子的物件?”洛雪的聲音裡夾着沒有掩飾住的激動。
石然搖了搖頭,說了一個令洛雪失望的回答。“好像沒有看過。”
洛雪的眼睛又黯然無光了,“好了,你回吧。”
交談只有短短的幾句話,看不出是舊時的朋友。石然順應洛雪的意思,轉身。走到門前,不捨的多看了洛雪一眼,“如果你願意,你仍是我記憶裡的阿雪。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這話無關乎feng月,只是簡單的朋友間的話語。
一輩子的朋友?反覆默唸,洛雪遲遲不敢相信,自己還會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