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陽饒有趣味的看着阿善,在想阿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管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也算幫了洛雪,不如賣一個人情給她。他張開口,道:“丫頭,本王想喝你泡的花茶了。成天都是這些茶水,有些膩倦了。”
阿善持懷疑態度望着洵陽,想:他又一次幫我圓場了?
“看什麼?還不快去給我們泡些茶來?”洵陽溫和的甩下話,把目光轉向戲臺,“這次有些唐突了,下回您回來,定叫戲班張羅一些您喜歡的戲碼。”
阿善應聲離開了衆人的視線,她一邊走,一邊回想着洵陽說話的神情,洵陽叫自己丫頭?當着衆人的面叫自己丫頭?以前一直都認爲丫頭這個稱謂,是屬於某人的專屬,現在看來原來不是。她反覆揣摩着洵陽的語調,越揣摩越模糊,最後竟連洵陽的聲音都忘記了。只記得那句丫頭顛覆了某個根深蒂固的執念。
端着盛放茶盞的托盤走回時,戲臺上的戲子已經下去,是戲曲唱罷了。阿善姍姍來到看臺,依次爲洵陽、洛雪、晨瑤、穆鐵平以及卜天他們敬上茶。這算不算是陰差陽錯?藉着洵陽的人情,第五盞茶按耐不住沉寂,成功進入卜天腹中。
穆鐵平裝模作樣的喝了一口,品不出滋味,他將注意移到看臺上,問:“下面即將上演什麼?”
洛雪沒有喝阿善的花茶,淡若晨風的接了一句,“沒了。”bai皙的臉龐上是不被夏日灼熱氣流感染的冰冷,
的確是沒了。洛雪說的是實話,可這兩個不加修飾的字,又把局面弄得尷尬不堪。
穆鐵平越來越不喜歡洛雪,幾乎仇視着她。早晚有一天叫洵陽休了你!“是嗎?還沒有盡興。”
洛雪繼續說道:“從一開始就不受賞識的曲目,還是儘早結束的好。”她想站起身子,卻被洵陽在暗處強行壓制下了。他在忍耐嗎?自己需要順應他的意思嗎?不,不需要。
晨瑤不想洵陽爲難,她笑着開口,“爹爹,王府裡倒是有位琴師,不若叫他彈奏一曲?”
話題又轉移到了石然身上,一瞬間,幾雙形態各異的眼睛都直勾勾的望向了石然。
阿善拿着托盤站着看着石然,看到石然複雜的表情。阿然哥哥,你是最討厭這些權貴的,更不齒爲他們彈琴。如果彈了會違揹你的原則,如果不彈說不定你會受到懲罰。
不等石然作出反應,洛雪揉了揉太陽穴,站起身子,墨藍色的衣袂在光影攢動下尤爲搶眼,“天色不早了,難得你們還jing力旺盛。”她有夜的深沉靜雅,也有星光的璀璨奪目,無華的裝束下的一顰一笑中都在說,她纔是王府的女主,亦是這夜火闌珊的靈魂。
整個晚上,穆鐵平都在受洛雪的冷語譏諷,他大怒而立,“你什麼意思?”
黃se的光芒爲洛雪的臉鍍上了一層不真實的柔光,儀態端莊下是一雙堅強不屈服的眼,她變了,變的強硬了。很多時候,她都在想,如果當初在百花誕上自己也是這樣強硬,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至少自己的兩個孩子還會存在。她笑着,對洵陽欠了欠身子,“王爺,妾身有些乏了,就不相陪了。”說完,便yu離開,又似想起什麼,多加了一句,“宴席是你們三個人的事,其他一干人等也該撤了,打擾到你們的和樂可不好。”
洵陽覺得自己已被洛雪逼到了懸崖邊,他對她有太多的無可奈何,亦有太多的無計可施。他隱忍着閉上眼,把對洛雪的憐愛小心藏在眼瞼之下,睜開時是滿眼的強行壓抑着的憤怒。洛雪,我們是同牀共枕的fu妻,你居然不懂我?好,我就順了你的意!他挖苦着說:“是啊,這本就是我們三個人的團聚,有外人打擾真是不快。你們閒雜人等都下去吧。”
沒有絲毫的挽留,是期盼的結果,可又忽然覺得難以釋懷,洛雪腳步微僵,洵陽把自己列入了閒雜人等?原來在王府裡自己只是一個閒雜人等?自己當真就只是閒雜人等嗎?看來,就不該多手佈置這場宴席,既是閒雜人等,不若徹底離去。
穆鐵平不再怪罪洛雪的離席,他甚是得意的又重提方纔的話題,“三個人的團聚真是單薄,我什麼時候才能多一個孫子呢?天色是晚了,你也該和瑤瑤回房休息了。”
每一個字都真真切切的飄到了洛雪的耳朵裡,洛雪心頭一顫,孩子,是她的痛處。她拖着沉重的步子,默默的想:穆鐵平的話代表什麼?是不是就是說洵陽要和晨瑤圓房了?自己的男人也要開始雨露均沾了?不,早在幾個月以前,洵陽就不再是自己的男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而自己不過是掛名的王妃而已。
……
回到房間的阿善心亂如麻,她擡着頭望了望窗外的漆黑如墨的夜幕,一輪新月在幾顆明星的陪伴下,揮霍長夜漫漫的光景。腦海裡是洛雪的剪影在不停晃動,她是看見洛雪一個人離開的,落寞的背影裡有一種真實卻抓不到的淒涼。今夜,洵陽就會和晨瑤睡在一起,誰來陪她?想到這裡,她展開輕功,從窗子一躍而下,以極快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覺的飛到了洛水居的屋頂上,卻看到了更爲令她心痛的一幕。
湖塘裡的荷花已經開了,微風輕拂,荷香陣陣。洛水居的外面只掌了有限的幾盞明燈,恰好能照到倚欄而立的洛雪和石然身上。
墨藍色的衣袂飄然,身影曼妙,人比荷花俏,亦比荷花寂寥。洛雪把身子倚在柱子上,她已倦了,“這裡不該你來。”
石然和洛雪之間相隔兩三步,短短的一段距離,卻似一道不可能逾越的鴻溝。“我來謝謝你。”
“謝我?謝我做什麼?”微風把洛雪的烏髮吹得凌亂,她用手輕輕撫順,面前是一潭死水,永遠不可能流向江湖。
“謝謝你在宴席上幫我。”
“幫了嗎?我只不過不想叫你爲難。”洛雪呆呆的望着湖對岸的樹影,黑夜清冷,它們是怎麼熬過來的?七年,我們差了七年的時光。“你不是最討厭權貴的嗎?我想你肯定不會情願爲穆將軍彈琴的。”
“阿雪,你沒有變,對嗎?爲什麼你要隱藏自己呢?”石然憐惜着眼前之人,就憑她剛剛的話足可以說明她沒有淡若冰霜,她還是會忍不住幫別人的。“阿雪……”
洛雪背對着石然,她看不到他的激動,而他也不知她的苦衷,“阿雪?這名諱好遙遠。你這樣喊我,真好像在喊其他人一樣。我們之間隔了一個不算短的七年,你怎麼知道我變了抑或沒變?”
這樣的說辭叫石然無言以對,“這……”石然心痛着洛雪僞裝出來的冷漠,心痛的感覺中是對過去的懷念。“我們以前還有過一陣短暫的相識。”說着,他從懷中掏出小心珍藏的太陽血石,“這石頭我一直都帶在身上。”漫長的思念裡,石然曾假設過和洛雪重逢的情景,他以爲自己會激動到不能言語,可此刻,他是平靜的,唯一的波瀾只有發自內心的關切,也許在潛移默化中,有誰在悄悄取代洛雪佔據他的心,是誰?是時間嗎?
“只一塊破石頭而已,沒必要一直都帶在身邊。”洛雪鼓起勇氣朝着月瑤閣望去,漆黑中只能看到建築的模糊的影,她幽幽的道,“月瑤閣,這個名字真的很好聽,對不對?他爲他的每一個夫人都蓋了一座以她們名諱命名的樓宇。”
石然悄然的把石頭收回懷中,他感受到了她的傷心。原來她是在乎洵陽的,原來她瀟灑的離開宴席都是僞裝出來的。
“今天在宴席上,我看到他們三個有說有笑的場景,心裡邊難受極了,我在想是不是我阻礙了他們的幸福團圓?很久以前,我就是這個王府裡多餘的閒雜人等了。”洛雪想起洵陽說出閒雜人等時的語氣,心如刀割。她放不下他,是她不懂得珍惜,肆意揮霍他的忍耐限度,現在他忍無可忍了,於是,他選擇了別人。
“阿雪……”石然開口勸慰,可勸慰的話他說不出口。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什麼阿雪。”洛雪的聲音大了一些,她激動的說,“我不是阿雪,你也不是阿然,那些都屬於七年之前的過去。”
“是,這裡沒有阿雪,也沒有阿然,但是有我們不能忽略的友情。我們還是朋友。既然是朋友,我怎麼可以任你一個人承受痛苦?”石然這話出自真心,簡單純粹的關懷。“只要你願意,我們沒有變,我們是朋友。”
“朋友,這個詞對我來說來的太晚了,黑夜早已腐蝕了我的心,我是沒有心的行屍走肉。”說着,洛雪的臉上淌過兩行清淚。
“不,不晚,阿雪,我還在,就像七年以前一樣,陪着你。你想哭了,就偷偷哭給我一個人看,我不會笑話你。”石然向前走了一步,他與洛雪近了。
“哭有什麼用?我以爲我早就放下了他,我以爲他永遠不會放開我,可是現在呢?他躺在別的女人的chuang上,有別的女人爲他綿延後代。我是任性,我是霸道。當我看到他帶女人回王府的時候,我忍不住,我忍不住的想要給那些女人點厲害瞧瞧。雖然我知道他不會跟那些女人發生什麼,因爲他對她們沒有感情。”洛雪已經失控了,堆積很久的淚終於肆意奪出眼眶,宛如泉眼,不停的涌出難以收拾的淚。“可是,現在呢?他可以和沒有感情的女人躺在一起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變了!而你,卻跑過來告訴我,我們是朋友,我們當真是朋友嗎?是朋友爲什麼分開了七年?又爲什麼出現?難道你也要告訴我,我該把王妃讓給晨瑤?”
一句句犀利如刀芒的問話,深深刺痛着石然的心,他只是在痛惜洛雪的愛的執着。“七年,是造化弄人。不管你怎麼想我,這一次我絕不會輕易離開了,你的身邊需要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
……
高處不勝寒,寒風刺骨,坐在屋頂上的阿善已被凍僵。麻木的淚珠掛在纖長的睫毛上,姐姐不需要自己的安慰,以後也不會需要。阿然哥哥你終於可以如願的和姐姐在一起了,我應該由衷的替你們高興,可爲什麼我管不住自己的淚呢?不哭,不能哭了。這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起,而我也可以放心的去洵陽身邊,叫姐姐死心了……
這一夜,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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