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一唱一和
顧惜若一聽,整個人頓時繃了起來。
平日裡,她可以胡作非爲而不必去考慮後果,在很大程度上,卻是仗着段天諶的威嚴和權勢。就算方纔她在御龍殿上動起真格,若蒼帝不予追究,恐怕也沒有大臣敢說什麼。
可顧礄不同。
顧礄是蒼帝的臣子,他所需要遵守的法律規則,遠比束縛她的要多很多。
正因如此,她才無比憂心。
柳皇后瞥過她狀若鎮定的小臉兒,心中忽覺快意無比。
顧惜若,你向來囂張,有人招惹到你,你也堅決不饒過。你還是真威風啊!
可是,當時的你肯定也想不到,今日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吧!
不過,這纔是開始。
似乎從顧惜若嫁給段天諶後,在與這個女人的交鋒中,她一直都處於較爲被動的位置。
以前,許是顧及着段天諶和顧礄的顏面,儘管蒼帝對顧惜若也有些意見,卻遲遲沒有找她的茬。在那麼多次的隱忍中,她死死咬下這份屈辱,也就是爲了能有一個光明正大對付顧惜若的機會。
而如今,這個機會終於被她等到了,她又怎麼會輕易放過?
“皇上,您可冤枉臣妾了。但凡是您吩咐的事兒,臣妾無不是鞠躬盡瘁,就怕疏忽了什麼,犯下了什麼錯。臣妾念着,顧將軍可是蒼朝的功臣,特意吩咐身邊的宮人,一定要親自將帖子送到顧將軍的手中,否則不許回宮。想必,顧將軍人多事忙,將這事兒給忘記了吧。”
這麼說着,那雙杏眸中倏地劃過一絲陰暗,忽而,她話鋒一轉,卻又悠悠嘆息道:“不過,說來也難怪,有諶王妃入宮參加此次宮宴,本就已經足夠了。想來,顧將軍也是這樣想,纔會不出現在這御龍殿內的。”
顧惜若暗道這女人太過陰險狠毒。
在這個當口上,顧礄的身份敏感而特殊,最容易引起蒼帝的猜忌。
柳皇后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纔會藉此機會大做文章。更可恨的是最後那句話,什麼叫做“有諶王妃入宮參加此次宮宴,本就已經足夠了”?這不是藉機誹謗,顧礄仗着她和段天諶的威嚴和氣勢,不將蒼帝放在眼中嗎?
最毒婦人心哪!
這話可真是沒說錯。
由此也可看出,皇后對她的厭惡已經到了何種程度了。
她瞥了眼蒼帝,果真見到他臉色驟然黑沉下來的臉色,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忙伸手扯了扯段天諶的衣袖,朝蒼帝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快想想辦法。
段天諶握住她的手,給她一記安慰的眼神,淡淡笑道:“若若,不用擔心。有我在,不會有事兒的。”
顧惜若見他如此肯定自信,心中頓時狐疑不已,不由得靠近了些,神秘兮兮道:“段某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否則,爲何會如此鎮定?
段天諶搖搖頭,但笑不語。
之前,他一直都被困在陣法裡,上天入地求救無門,若非表哥出現並破了陣法,恐怕還沒能平安順利的回到蒼京,哪裡又能知道些什麼?
只不過,他也算是看慣大風大浪的人,就這一點小事兒,還不放在眼中。再說了,他那個岳丈,可是能夠上戰場殺敵並屢勝不敗的人,沒有一點能耐,又如何能夠保住自身?
他這個小妻子,平日裡腦袋也挺靈光的,此次卻先焦急起來,看來也是關心則亂啊!
不過,顧礄應該也準備有自己的應對之策了吧?
他暗暗想着,冷不防低頭,卻看到顧惜若那纖細抖動的長睫毛,一時興起,竟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碰上去,絲毫不顧及此刻莊重而冷肅下來的氣氛。
“哎,段某人,你做什麼啊?”顧惜若正冥思苦想着,忽覺眼睛一癢,擡了擡眼瞼,卻看到眼睛上方正停着一隻大手,心下火起,藏在桌子下的手狠狠擰了把他腰間的肉,頗有些咬牙切齒,“段某人!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如此不正經。要是我爹出了什麼事兒,我就找你算賬。”
儘管氣極,她還是記得壓低了聲音,就連動作幅度都有意識的減小了,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目。
段天諶握住她桌子下的手,脣角輕輕勾起,笑得無比盪漾溫柔,“若若,我跟你說了,此事不會那麼簡單,岳父大人也不會輕易就被懲罰的。你大可放心。方纔你不是說要相信我麼?怎麼這會兒卻懷疑起我的話了?”
顧惜若微怔,腦袋裡有片刻的空白,待意識到他拿自己的話來堵嘴巴時,氣頓時不打一處來,憤恨的踩了踩他的腳背,別過臉,不再理會他。
段天諶開懷一笑,欲要開口寬慰幾句,卻聽到蒼帝沉聲開問,“顧惜若,顧礄不在這裡,你可知道?”
“不知道。”顧惜若頭也不回的回道,“父皇,您問這話,着實問得好笑。我爹向來唯您的命令是從,要去哪裡,難道不是您說了算的?就連我這個女兒,在您面前,都得退讓好幾步呢!”
不好意思,她現在心情很不好,實在是扯不出什麼好臉色。
她現在正氣在頭上,尚且沒有好心情呢,憑什麼這些別有用心的人就可以對她呼來喝去的?把她當成什麼了?
在經過這麼多事情後,蒼帝本來心情也不好,如今當着衆多朝臣的面兒,他還被顧惜若冷聲喝了一頓,本就繃得緊緊的臉,此刻更是黑得難以是黑得難以形容。
今日,他的臉面,包括皇室的臉面,已被顧惜若毀得差不多了。
一想到自己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要忍受這些,他心頭的怒火像是被澆了火油般轟然燃燒,熊熊火焰赤紅如火蛇,跳躍在胸腔中,似乎下一瞬就會爆炸出來。
可惜,段天諶不給它爆炸的機會。
他深知,自己這個小妻子的小性子,在沒有把事情鬧大前,倒也還放任她的任性,其間卻也沒忘記時刻注意蒼帝的動靜。
眼見蒼帝瀕臨暴怒的邊緣,他趕緊掐準時間點,在蒼帝大火發作前,將那根導火索潑盆冷水熄滅。
但見他站起來,恭恭敬敬的朝蒼帝行了個禮,笑容可掬道:“父皇息怒。若若並無冒犯您的意思。其實,她說得也對,顧將軍忠君愛國,向來以您的命令爲尊。要不,您再好好想想,看看是否曾經將其派出去辦事,卻將這一茬給忘記了?”
蒼帝瞬間氣得臉色鐵青,一手捂上心口,聽了這番話後,心臟脾胃都立即疼了起來。他恨恨的瞪着段天諶,似是要警告什麼,奈何段天諶自始至終都笑得不痛不癢,那股警告的意味反倒顯得有些滑稽可笑了。
他是真沒想到,他這個兒子,竟會將顧惜若維護到如此境地。
公衆場合下,與其親密也就罷了,居然還爲了這個女人公然給他難看,簡直是放肆!
“砰——”
蒼帝緊緊繃着臉,握起拳頭,重重捶在了桌上,聲音之大,幾乎震得殿內的樑柱抖了幾抖。
衆人紛紛屏住了呼吸,就連手中的動作都忘記了繼續,一個個想要看好戲的人,紛紛擦亮了眼睛,端着種種好笑的姿勢,密切關注着此間情況的發展。
蒼帝發怒,他們不是沒見過,可發怒到如此地步,卻還是第一次見。
不少人心中暗暗欣喜,看來,顧惜若是真的把蒼帝惹惱了,接下來就有好戲看了。
其中,最巴不得顧惜若當場被處罰出醜的人,當數佘映雪。若非佘煜霖從旁阻止,此刻早已按捺不住,朝蒼帝大喊一聲“好”了。
而作爲當事人的兩人,渾然沒有即將引爆一場無硝煙戰爭的意識。卻見他二人互相對視一眼,隨之相視一笑,一個笑聲輕靈悅耳,一個笑聲溫醇醉人,直接把衆人弄得莫名其妙。
這諶王和諶王妃,莫不是腦子發燒了?
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能笑得出來,而且看上去,似乎對蒼帝發怒後的結果很不看重一樣!
縱然他們是蒼帝的親生兒子和兒媳,可對於一國之君來說,這樣的示威和挑釁,應該是最不可以原諒的吧!
幾乎是同一時間,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的射向蒼帝,卻在觸及那雙陰狠冷厲的眼眸時,渾身上下似乎被冰劍“伺候”過,心尖兒皆不可抑制的顫了幾顫,又以常人所不能估量的速度,飛快的收了回來。
好戲固然想看,可若要拿命去賭,還是算了吧。
顧惜若淡淡掃視了下,覺得情況差不多了,連忙站起來,悄悄扯了下段天諶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將此事鬧得太大。
畢竟,於情於理,顧礄不能來參加此次宮宴,本就是他作爲臣子的失職。若是將此事往大了鬧,恐怕到時候難堪的人還是他。
給蒼帝點意思,從而表明自己的態度,就已經足夠了。
段天諶幾不可見的點頭,下一刻,卻見他收斂起滿身的氣勢,儼然恢復到了溫文爾雅的謙恭模樣,攜着顧惜若走出自己的位置,膝蓋一彎,齊齊跪了下來,衆人看得又是好一番莫名巧妙。
“父皇請息怒。方纔兒臣不過是跟您開了個玩笑,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段天諶率先開口,眉眼裡蘊滿了溫和和謙恭,彷彿剛纔的狂傲不拘,並不曾出現在他的身上,“聽父皇誤會了顧將軍,兒臣也是心中焦急,纔會一時衝動,做了錯事。可是,兒臣可以項上人頭擔保,顧將軍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缺席的。恐怕,這其中存在什麼誤會!還請父皇明察。”
若是沒有方纔發生的事情,在看到如此低的姿態後,任誰都會覺得,這個諶王真不愧是皇上最爲倚重的王爺啊!
可此刻看來,不少朝臣眼神裡的意味已經變得很複雜了。
一直以來,他們都不敢小覷這位諶王爺,尤其是在見識過他的鐵血手腕和能屈能伸後,對這位諶王爺的敬畏之心越發濃重起來,暗暗想着,以後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千萬不要去招惹這個人。
否則,他們估計會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無從知曉。
顧惜若難得也低下了頭,跪在段天諶的身邊,卻不顯得無助。那挺直的脊背,那躍動的長睫毛,還有抿成一線的脣角,都可以讓人看出她的不悅。
可懷揣着如此牴觸情緒的一個人,竟然也能在轉瞬之間調整好心態,同段天諶一起跪下,這份魄力和忍耐力,本沒有什麼,可發生在凡事不肯吃虧的顧惜若身上,那就顯得很不可思議了。
正在衆人偷偷打量着顧惜若時,她也擡起頭,畢恭畢敬的對上蒼帝的雙眸,字字清晰道:“父皇請息怒。臣媳一時貪玩,衝撞了您,還請您恕罪。可此事涉及到臣媳的父親,請容臣媳說句話!爲人子女,任誰聽到自己的父親被隨意猜忌,心中肯定都不好受。臣媳想,若是您遭遇了此等對待,王爺肯定也會站出來,糾正甚至是指責那名胡說八道的人吧!”
看起來,她的認錯態度還算誠懇。
可要細究她話中的意思,饒是再怎麼認真的人,也會被逗得笑起來。
明明就是對蒼帝有點意見,可也沒有持着一貫強橫的態度,儘管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卻也算是換湯不換藥,內裡實質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段天諶卻很積極的附和小妻子的說法,“父皇,若若所言,卻是兒臣心中所想。若是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兒臣肯定也會毫不猶豫的站到您這一邊,維護您的。”
言外之意,也就是說,顧惜若方纔那“大逆不道”的質疑舉動,放到他身上,同樣也會出現。
這,不過是關心則亂。
不過,如此一來,他二人的示弱,也算是給蒼帝一個臺階,至於下不下,就要看在蒼帝心中,到底什麼纔是最重要的,到底該如何抉擇了。
蒼帝見狀,神色也緩和了一些,儘管知道他二人並非真心實意,可難得逮住機會去懲治他們,自然需要好好晾晾他們的脾性,一時竟也沒有說話。
舒旭靜靜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兩人,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彷彿這樣的“意外”,本來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只有他心中才清楚,在看到這相攜而跪的兩個人,心裡到底有多不痛快。
本來以爲,顧惜若不會就此退縮的,按照這個女人的性子,被人逼急了,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拿把刀架在別人的脖子上,哪裡需要這麼委屈自己?
對,是委屈!
一想到這兩個詞,他心頭驀地涌現出近乎荒謬的情感,突兀而莫名,更讓他愈顯心浮氣躁。
也就只有顧惜若這個傻子,纔會委屈自己,去屈從一些現實。
儘管,她本來不用這麼做的。
越想下去,他對段天諶的不悅越發加深了幾分,當即出言譏諷,“諶王爺,怎麼說,諶王妃也是一介女流,您卻去附和一介女流的話,並拿皇上和顧將軍做對比,是否不大妥當?”
眼見段天諶薄脣緊緊抿起,他卻似乎說上了癮,半點也不馬虎,“在微臣看來,皇上乃九五之尊,並非隨便一個人就能與之相比的。您和諶王妃卻在這裡一唱一和,可謂大不敬了!”
顧惜若眼裡劃過一絲厭惡,不經意間瞥到蒼帝變得冷沉的臉色,心中一動,忙磕頭請罪,“父皇恕罪。此次是臣媳考慮不周,不該拿您和臣媳的父親來做類比。可是,在臣媳的眼中,拋去一國之君的尊貴身份,您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父親。您爲王爺做了那麼多的事情,也足以成爲天下父親的榜樣。臣媳念及此間種種,方纔有了那番肺腑之言。還請父皇明鑑。”
說着,她竟是重重的磕下了頭。
那“咚”的一聲,毫不作假,沉悶而遼遠,彷彿磕在了每個人的心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