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當機立斷
顧惜若猛地扯緊手中的繮繩,俯身馬背竭力保持平衡,以使自己不被它狠狠甩出去,同時口中還大聲叫起來,“段某人,趕緊救人!”
話音剛落,卻見段天諶突然飛身而起,身輕如燕,閃電般的掠過馬蹄之下,伸手一撈便將那跌坐在地上失了魂魄的小人兒撈起來,在衆人口中的驚呼還沒完全發出來時,已經飄身落在了旁邊。
與此同時,顧惜若已不再有任何顧慮,雙腳剛要脫離馬蹬借力躍起,那匹馬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猛地傾側起身子,似乎要把她從馬背上甩下去。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繼續抓緊繮繩,在馬背上顛簸着,試圖穩住躁動不安的馬兒。
眼看着街道盡頭涌出來的人頭越來越多,稍不留神就會危及無辜百姓的生命,她想要縱馬前馳的後路瞬間也被切斷。
她抓着繮繩的手緊了緊,眼裡劃過一絲暗芒,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雙手放開繮繩,雙腳脫離馬蹬,踩蹬在馬腹上,借力便要縱身憑空躍起。
空氣中似乎傳來一道破空之聲,她隱隱覺得有兩股強勁的氣流在自己周身相遇並且相撞。
可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她絲毫不敢分心,躍起之後發現沒遇到任何阻礙,身子也急速飛掠往後,抽出纏繞於腰間的軟劍,當機立斷就將所剩不多的真氣灌注其中,朝着那匹欲要奔出的馬兒揮劍劈下。
從縱身躍起到抽出軟劍劈馬,危機四伏,她的動作卻幾乎是一氣呵成,雷霆之威,千鈞之勢盡顯無疑。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卻只覺眼前白光一閃,隨即轟然一聲,像是驚雷炸於平地,地面劇烈的震了震,煙塵滾滾。
待循着那聲音看過去,卻見那匹馬兒已經倒在了地上,身子被劈成兩半,似乎還在隱隱抽搐着,血肉有些模糊,前蹄蜷了幾蜷之後,便慢慢停了下來,了無生氣。
這馬兒,死了?
“啊——”
鴉雀無聲的人羣中突然響起一陣驚呼,有些膽兒小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百姓已經捂住了雙眼,有的則是捂住了嘴巴,嗅着空氣中那濃烈噁心的血腥味兒,滿面驚恐的蹲到一旁嘔吐起來。
而仍能站着的大多數人,卻是不敢置信的擦了擦眼睛,隨即轉頭震驚的看着那個白衣黑髮翩然落下的女子。
卻見她渾身沐浴在陽光之中,白衣似雪,烏髮如墨,微風拂過那寬大的衣袖,漾起漣漪般的弧度,無端的讓人感覺到涼風徐徐,晌午的高溫暑氣似乎也被縈繞在她周身的清爽氣息盡數驅散。
有些人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忙走近了看,卻發現她身姿筆直如鬆,手持一柄軟劍,眉目含笑張揚,一雙清如水亮如星的眸子閃着睿智而堅定的璀璨光芒。
此刻她的嘴角銜着一抹淺淺的微笑,清冷而略顯疏離,如一道耀眼尖銳的亮光劃破漆黑的夜空粲然盛放,光芒所到之處,陽光普照,不見任何陰謀詭計。
一頭長髮挽成一個簡單的婦人髮髻,絲絛裙襬正在風中飛揚,如夢如幻,似真非真,盡顯瀟灑飄逸。
寬大衣袖中似有淡淡清香飄出,衆人只覺血腥味兒已然不在,空氣都變得清香起來,紛紛貪婪的呼吸着。
見狀,段天諶一記厲目橫掃過去。
衆人紛紛收回了視線,邊斜着眼光偷瞥顧惜若,邊拉過一旁的人竊竊私語起來,反倒是沒有人去注意總督府那邊的動靜。
“怎麼樣?可有受傷?”段天諶快步走到顧惜若面前,上下查看了一番,待發現她毫髮無傷時,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顧惜若搖搖頭,抖了抖手中的軟劍,嗖的一聲,便見那劍迅速盤迴到她的腰間,不仔細看,還以爲是一條腰帶,“我沒事,剛纔是不是有人要偷襲我?”
那兩道半空中交匯碰撞互相較量的氣勁,她不會感覺錯,也知道有人暗中想要阻止她,最後卻沒有遭遇任何阻礙,不用想也知道,是他與其暗中較量,保護了她。
段天諶眼裡劃過一絲詫異,爲她如此敏銳的洞察力而感到又驚又喜,點了點頭,也算是給了她一個確切而又隱晦的回答,末了,還是柔聲安慰道:“若若,你也不用擔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
顧惜若癟癟嘴,頗是不以爲然。
自從那次她在馬車上情緒失常之後,段天諶就經常在她耳邊說這句話,字字鏗然而堅定有力,彷彿就怕她不相信一樣。
只是,往日也就算了,此刻大庭廣衆之下,這人也如此毫不避諱,落在旁人的耳中眼中,她豈不成了不識好歹嬌生慣養的紅顏禍水了?
她回以段天諶一記安心的眼神,隨即走上前,揹着手,繞着那匹馬兒查看了一番,看得衆人暗自詫異不已。
“王妃,您在做什麼?可需要屬下幫忙打下手?”駱宇一身紅衣張揚的跑到馬身旁,桃花眼裡滿是探究之色。
方纔王妃使出的那一手,直接狠狠的震驚到他了。
之前,他只知道王妃有空就練習武藝,卻不知道她的身手何時變得如此敏捷快速。尤其是她半路學習內力,短期之內,根本就不可能達到方纔那般運用自如且算不上淺薄的程度。
當然,他不會知道,顧惜若有這樣的身手,不僅得益於她的天生好體質和勤奮吃苦的毅力,還多虧了段天諶的指點和貢獻。
在那段不長的日子裡,除了吃飯和睡覺,其餘時間她都在練習武藝,修習內力,短短十幾日之內,整個人就狠狠的瘦了下去,可也收效頗豐。
不僅將段天諶交給她的整套劍法學得分外嫺熟運用自如,還得到了段天諶的一些內力,在配合着他給她找來的所謂“內功心法”,期望能夠漸漸彌補成年習武的缺憾。
“你若是無事,便幫我查看一下這匹馬兒有什麼異常吧。”顧惜若偏着頭,斜睨了他一眼,將那份探究之色收入了眼中,面上卻是不動神色。
從清晨到現在,她都騎在這匹馬上,直覺裡便覺得,這匹馬應該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可爲了以防萬一,兼之某個御醫閒得沒事幹,多檢查一遍,也是好的。
駱宇自然沒有異議,連忙拱手應聲,蹲下來,耐心查看起來。
“王妃可真是令微臣刮目相看啊!方纔那等生死關頭之下,饒是微臣都忍不住手足無措,王妃卻能迅速快捷的避免事故的發生,果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啊!微臣萬分佩服!”舒旭利落的翻身下馬,一雙黑亮的眸子緊緊的盯着顧惜若,隱隱劃過一絲讚許之意。
顧惜若不禁皺眉,連個眼神都欠奉,直接走到段天諶的身側,不予回答。
舒旭神色微微僵硬,拱着的手也顯得有些不自然起來,別有意味的看了眼
段天諶起初還有些不悅,只是在看到顧惜若漠然以對的反應時,心頭縈繞的那抹不悅也瞬間消失不見,脣角一勾,便勾出攝人心神的淺弧。
那是怎樣一張俊美的容顏,淺笑中透着清冷微寒和淡淡的疏離!
那是怎樣一股絕世風華,傲氣而又高貴,卑倪不屑而又胸中有丘壑,彷彿世間萬物都成了他的陪襯,更甚至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只有掩入塵埃的份兒!
那又是怎樣一種君臨天下的王者之風,負手迎風而立,眼角微微上挑,睥睨着世間的林林總總,目光中自有一種震懾和威嚴,竟讓人忍不住去臣服、去朝拜。
一衆百姓哪裡見過這樣形貌出衆、氣質尊貴的男子,待觸及那周身渾然天成的氣韻風度,竟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忙不迭的低下頭,似乎害怕褻瀆了這樣的無上容色。
顧惜若心情很複雜,明明與一個男人並肩而立,可衆人的目光卻全部都投注在身側那個人的身上,真不知道該是驚喜,還是不悅。
只是,退離了幾步,遠遠看去,雙眸也忍不住微微眯起,似乎有些無力承受他周身縈繞着的淡淡光華。
今日,他着一襲黑色流紋錦袍,腰束同色祥雲寬邊玉帶,領口和袖口都用金色絲線鑲繡着流雲紋的滾邊,黑髮束起以紫金冠固定着,身姿修長而筆直,丰神俊朗中透着與生俱來的高貴,舉手投足間盡顯渾然天成的尊華氣韻,讓人倍覺高不可攀,低至塵埃。
兼之有她這個站無站姿慵懶散漫的人在旁作陪襯,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這個亂人視線的資本。
顧惜若搖了搖頭,眼神一一掠過那些瞠目結舌的百姓、總督府緊閉的大門,忽然密如排扇的睫毛眨了眨,目光灼灼的盯着那扇門,不動了。
只見一顆腦袋從門縫裡小心探出來,轉了一圈,卻在看到段天諶等人時臉色大變,迅速的縮了回去。
不一會兒,那扇大門全部大開,一羣穿着蒼朝官服的官員提起袍角,跨過高高的門檻,誠惶誠恐的從人羣裡鑽出來,屁顛屁顛的跑上前,齊齊跪地行禮,朗聲道:“下官參見諶王,諶王妃。”
段天諶脣角噙着淺笑,淡淡掃了下在場的官員,須臾,才微微擡手,緩緩道:“諸位大人請起。”
一衆官員連忙起身,按照官階品級的高低,列隊擺出恭迎的姿勢。
站在最前面的,是個圓臉中年男子,八字須,綠豆眼,頭微微垂着,腰也微微躬着,言行舉止裡都是說不出的恭謹嚴肅。
顧惜若卻心生疑惑,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
此前,段天諶曾經跟她說過,岐城的總督名叫明哲,取自於“明哲保身”二字,最慣於從諸多糟亂的關係中明哲保身,那麼多的官員貶謫旨意,皆與他無甚關係,足可見此人的八面玲瓏明哲保身。
只是,此刻展現在衆人面前的形象,恭謹得近乎謙卑,怎麼看都與想象中的不一樣。
許是她的打量過於明顯,明哲擡頭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綠豆眼裡立即折射出一抹精明與算計。
她頓時後頸發涼,覺得自己瞬間成了待宰的小豬,而明哲就是那個拿殺豬刀的人,眼神犀利的在她身上衡量着,到底該從何處下手,才能割出最完美最有價值的豬肉。
奸商!
這是她腦海裡冒出來的兩個鄙夷大字。
她狠狠的瞪了回去,厲目裡犀利一閃,視線凌厲而冷酷。
明哲暗自心驚不已,忙不迭的收回視線,忽然感覺到自頭頂處射來兩道冰冷迫人的視線,像是刀鋒劃割在他的肌膚上,一股寒意頓時從腳底竄了上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錯事,忙彎下膝蓋跪在了地上,顫顫巍巍道:“岐城總督明哲,參見諶王爺,諶王妃。下官已經備好了下榻的院落,還請王爺和王妃移駕前往。”
站在他身後的官員中,平常幾乎都是看着明哲的臉色行事的,像晉海昀這樣自作主張的人,也可以稱得上是“奇葩”。
此刻見到他跪下來,個個心神一凜,內心驚惶,忙不迭的又跪了下去,動作之迅速,直讓顧惜若等人咋舌不已。
段天諶本無意與這些人計較,只是想到方纔明哲盯着他小妻子時的神情,心裡就很不舒服,頓時改了初衷,想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揹着手走到顧惜若身旁,拉着她便往總督府裡走去。
身後,撂下輕飄飄的一句話,“晉副將,想必你也熟悉本王的下榻之處,就勞煩你帶本王過去吧。至於明哲,身爲岐城總督,卻任由百姓暴亂滋生事端,責令其望北而跪半個時辰,以慰天子之威。其餘官員,依樣照仿。在場百姓以作見證。”
圍觀的人羣裡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似乎對這樣的“懲罰”十分滿意,一些膽子大的,紛紛圍到那些跪着的官員周圍,指指點點,嘻哈怒罵,惹得那些官員吹鬍子瞪眼睛,恨不得將這些無恥刁民盡數押入大牢裡。
與此同時,人羣中自動讓出一條道來,衆人以一種景仰的姿態目送着段天諶和顧惜若。
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所過之處,百姓皆伏地恭迎,“草民參見諶王爺,諶王妃。”
顧惜若淡淡掃了眼跪伏在地的百姓,忍不住感慨唏噓。
雖然此刻跪伏的人不是很多,卻還是能讓她產生一種凌駕於衆人之上的優越感。
不得不說,這種“衆人皆跪我獨立”的感覺實在是太與衆不同了,
怪不得有那麼多人對權利趨之若鶩,不惜爲此費盡心思,用盡手段;也難怪每逢朝代更替,總會因爲那個九五之尊的位置而引來諸多殺戮和血腥,直至白骨森森,鮮血淋漓,堆砌出這世上最至高無上的皇權,新一輪的爭鬥纔剛剛開始。
她擡起頭,看了看身旁並肩而行的段天諶,卻見他正看着前方,眼神平靜無瀾,神色平淡近乎冷漠,似乎這樣的場面皆是理所當然的。
心思飛快的流轉着,她隨即苦笑了聲,有些釋然。
身旁這個人,不僅僅是皇家的兒子,更曾經是手握西北三十多萬大軍的統帥,接受三十多萬的朝拜,估計也是經常的事兒,對於這樣的小場面,自然是見怪不怪了。
她是糊塗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或許,以後對於這樣的場面,她需要學會的是——習慣。
在走過那名曾經拉扯過她的小人兒面前時,她腳步停了下來,惹得段天諶等人轉頭看來,她卻只是抿脣一笑,指了指腳邊跪着的衣衫髒亂的人,衝着駱宇揚眉,“駱御醫,這個人似乎身體不大好,你身爲御醫,便好好秉持下救死扶傷的原則吧。”
駱宇聞言,桃花眼裡流轉的光芒頓時黯淡了下來,以爲她又想出什麼幺蛾子來捉弄自己,頗是有些猶豫不決。
“既然是王妃吩咐的,你就照做吧。”段天諶也不等他做出反應,直截了當的下了決定,惹得駱宇又是好一番哀怨惆悵。
狡黠的眸子轉動了一圈,眸光在掠過淡然自若的舒旭時,他忽然心中一動,伸長脖子湊到對方跟前,打着商量的語氣道:“舒侍郎,一直以來,本公子都十分欽慕你的能力風采,不知此次是否能夠深入結交一番呢?”
舒旭擡手負於身後,寬大華貴的衣袖在半空中旋出一個華美的弧度,芝蘭玉樹,氣韻高雅,引得人羣中的少女們紛紛引頸相望。
他脣角銜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狀若閒散的瞥了眼駱宇,甚是無奈道:“駱御醫之言,本官深以爲然。只是,奈何王爺有言在先,此次南下皆爲公事,本官自然是要唯王爺是從。若是隨意插手其他的事情,怕是就成了不務正業了。駱御醫,真是抱歉啊!”
語畢,他甚是歉意的笑了笑,越過駱宇就腳步輕盈的跟了上去。
駱宇對着那道頎長的身影,比了比嘴型“裝模做樣”,待前方顧惜若連連催促時,他纔不情願的低頭,伸手拎起了那人的後衣領。
那小人兒的雙腳在半空中踢蹬了幾下,最後還是沒能掙脫駱宇的束縛,心下惱火得不行,隨即惡狠狠的瞪着駱宇,張嘴“啊啊啊”的叫了起來。
啞巴?
駱宇皺了皺眉,看着衣衫襤褸的小人兒,唉聲嘆氣道:“得了,你也別不願意,小爺告訴你,今日你能遇到小爺,是你八輩子都修不到的福氣。以後,你可得對小爺客氣點,指不定小爺就能讓你開口說話呢!”
小人兒還欲掙扎,卻在聽到他後面的話時,猛地擡頭看他,雙手在半空中胡亂比劃了下,咦咦啊啊的叫嚷了起來。
駱宇知道他是在確認,卻也沒心情再繼續跟一個啞巴解釋,像拎着小貓兒般的邊往前走邊低聲呢喃道:“這小人兒分明就是個小乞兒,也不知道王妃怎麼會大發善心,要帶走他了呢。以王妃的個性,對這類人不該是避得遠遠的嗎?”
段天諶等人皆已走入了總督府中,雖說要晉海昀帶路,只是那兩個人自顧自的往裡走,似乎也把這一號人給忘記了,並沒有喚其立即跟上。
晉海昀一手搭在腰間的佩劍上,一手則是緊緊握成拳,猶豫的走上前,朝着明哲拱了拱手,神色複雜,“末將參見總督大人。”
“哼!”明哲冷哼了聲,眼角微掀,斜睨了他一眼,不屑道,“晉副將,你不服從本官的命令,擅作主張給諶王爺傳信,該當何罪?你以爲,有諶王爺在,你就能安然無恙嗎?”
晉海昀卻是鄭重的搖頭,看着那相攜而去的兩人,臉上並未露出絲毫畏懼之色,“大人,末將違背您的命令,本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請您放心,諶王爺定會秉公辦理的。”
言外之意,便是你不追究我的責任,諶王也不會輕易就此揭過的。
語畢,他淡淡掃了眼跪着的官員,昂首挺胸,腳步穩健的跟了上去。
可最後半句話,落在明哲等人的耳中,自然被當成了另一種挑釁。
“大人,您看,這可如何是好?萬一諶王……”
一人瞥了眼晉海昀那高大的背影,偷偷的挪動了下身子,湊到明哲的身邊,有些擔憂,也有些無奈。
“你慌什麼?”明哲回頭,剜了那人一眼,眼裡劃過一絲陰鶩,“且讓晉海昀那小子逍遙着,不出幾日,本官定會讓他悔不當初。”
……
走到下榻的院落後,段天諶便吩咐隨行之人前去休息,只留下了晉海昀一人。
甫一坐下,他連茶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便開口問道:“晉副將,跟本王說說,到底是什麼原因,才引發了這麼嚴重的百姓暴亂?”
一旁,顧惜若飄過去一個鄙夷的眼神:連原因都沒問清楚,就能夠直接將岐城總督罰跪了,還真是夠牛逼的。
若明哲知道了,指不定會怎麼兇猛的吐血呢!
段天諶回以她一個明媚的微笑,劍眉也微微揚起,那模樣,似乎在說,那封書信,你我都是看過的。難道你老眼昏花,還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了?
顧惜若抓起桌上的梨,狠狠的砸了過去。
你才老眼昏花,你全家都老眼昏花!
段天諶輕巧的接住那隻梨,放在手上掂了掂,擡眸看到晉海昀怔愣不解的神情時,很好心情的解釋道:“王妃玩心重,晉副將直接忽略便可。如今,還是跟本王說說其中的關聯吧。”
晉海昀也自知逾矩,連忙垂首躬身,恭敬回道:“啓稟王爺,說起百姓暴亂的原因,其實是挺複雜的。可據末將瞭解,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城北的瘟疫。”
瘟疫?
段天諶臉色凝重了起來,就連顧惜若都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的望着晉海昀,搶先開口:“你在開玩笑吧?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瘟疫了?再者說了,若真是有瘟疫,明總督總不至於沒有舉措,你又何至於冒着風險,派人快馬加鞭的給王爺傳信?”
段天諶挑了挑眉,想着他的小妻子有時候是挺迷糊的,卻不曾想到,腦子竟然轉得如此靈光,直接把他的疑惑問出來了。
只是,他終究是在官場上混過的人,在後一個問題上,顯然比顧惜若想得深入許多,“本王倒是很好奇,明總督是以何種方式去處理了這次的瘟疫事件,從而惹得百姓怨憤,引發瞭如此暴亂。”
晉海昀眼裡劃過一絲詫異,但一想到那些人對這個男人的評價,倒也覺得不足爲奇,字斟句酌道:“回王爺,明總督在確認瘟疫的那一刻,便派官衙裡的人立即築了一道圍牆,不管城北居民有沒有染上瘟疫,直接將人盡數困在了裡面,並命人在圍牆之外日夜守候着,若是有人從裡面爬出來,便就地……活埋!”
顧惜若聞言,連忙從椅子上蹭地跳了起來,滿臉均是震驚之色。
她緊緊的盯着晉海昀,待發現他神色悲慼,雙手緊握成拳時,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在城北有親人?”
晉海昀身子一僵,隨即低下頭,膝蓋一彎便直直跪在了地上,雙手趴伏在地,以最卑微的姿勢面向段天諶和顧惜若,一字一頓道:“回王妃,末將的家,便在那堵圍牆裡面。”
顧惜若張揚的小眉毛頓時耷拉下來,神色僵硬了下,邊暗罵自己粗神經,邊將視線投向神色凝重的段天諶,內心裡透露着一絲掙扎。
她知道,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聽到此類事件,絕對會二話不說帶齊人馬就把那所謂的“圍牆”給拆了,肯定也不會去考慮到其他的後果。
只是,現在她不能這麼做,尤其是在看到段天諶那深沉莫辨的臉色時,忽然覺得事情並不像她所想的那麼簡單。
就算她不能出點力幫點忙,也不能成爲段天諶的拖累,說出一些不中肯的話,從而導致他因顧及到自己的意見而束手束腳的。
“晉副將,此事,本王自有思量。你先退下吧。”段天諶站起身,伸手撣了撣自己的錦袍,聲音依舊是一如既往的輕淡無痕,教人聽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晉海昀趴伏在地上的身子僵了僵,暗自苦笑了聲,隨即利落的起身,拱了拱手後,便退了下去。
“你就不問問,我爲何會是這樣的反應。”段天諶走到顧惜若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緩緩的纏繞起她垂落在鬢邊的一絡青絲,不痛不癢道。
方纔他可以覺察到了,他的小妻子情緒有些波動異常的,這纔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怎的竟如此沉靜下來,宛若換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