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9）
順手就將房間的門反鎖上，池未鋒迫不及待地把左瑞巖抵到門板上。左瑞巖沒有反抗，只是微低下頭看他，池未鋒這會卻平靜下來，沒有立即吻上去。
“左先生……”他軟下身體，蹭了蹭左瑞巖的臉頰，靠在他肩上。
“嗯。”左瑞巖淡淡地應聲。
“你什麼時候愛上我的？”池未鋒埋着臉，悄聲問。
這是他第一次想到去問過去的事。他當然不會天真以爲只憑一條短信就能讓這個人這麼死心塌地地愛他許多年。可以前也完全沒有細究過左瑞巖的想法。
左瑞巖抱着池未鋒，雙手慢慢地在他的背上移動，若有似無地沿着脊椎向下描畫。
“一開始是……捨不得拒絕。”他語速輕緩地說，“大概……不知不覺。”
也許最初還未及思考此生與共，可漸漸便發覺，池未鋒不緊不慢沒頭沒腦的就住進他心底最柔軟的房間裡，不再離開了。
“那……我……”池未鋒咬咬牙，“我那時候……”
“現在好了。”也許已經猜到池未鋒要問什麼，左瑞巖打斷他未完的話，安定地說。
池未鋒擡起頭來去看左瑞巖。他臉上表情欠缺，只不過專注地看着自己。池未鋒突然就有點鼻酸。
他凡事不求甚解，往事也不花力氣追討。畢竟過去的都過去，往前看就總是好的。想得太多，自然就會有太多的難受。
可是此刻他卻對自己用了幾十年的行爲準則產生了嚴重的懷疑。他渾渾噩噩地和左瑞巖在一起這麼久，天真地以爲他們相愛就很好。可是左瑞巖真正的心情他都不知曉。
當年左瑞巖看到他發錯的短信時是怎麼想的？
當年左瑞巖親手掰開自己的手時是什麼心情？
除了自己，還有誰讓他傷心過？除了自己，還有誰發現過他的美好？
年過四十方是不惑，池未鋒到了這節骨眼上才發現自己不是不惑，而是從沒想過。
他想不到的那些過往的好好壞壞，自然是左瑞巖在獨自承擔。
而這個人，依舊沉默地愛着他。
“左先生，對不起……”池未鋒捧住左瑞巖的臉，低聲地道歉。
“小池。”左瑞巖傾身親了親他的嘴脣，“沒有你需要歉疚的事。”
“可是……”池未鋒皺起眉頭，仍然對自己的粗枝大葉不能釋懷。
左瑞巖眨眨眼，語氣平靜地重複上樓前的對白，“你說想吻我。”
“……”
不要用你那張漂亮的臉誘惑我來轉移話題啊！不過池未鋒向來認清自己好色的本質，還是十分受用的。索性把複雜的事丟腦後，親了再說。
他們的房間不大，左瑞巖一邊同池未鋒交換着親吻，一邊抱着他移動位置。池未鋒很快觸到牀沿，便直接躺了下去。
左瑞巖撐着手俯視着池未鋒，不由小心地拂過他的臉和脖頸。池未鋒像被撫摸得很舒適的貓咪般慵懶地眯縫起眼睛。
“小池，我很幸運。”左瑞巖撩開池未鋒散亂的劉海，在他額頭輕吻。
“什麼？”池未鋒眨眨眼。
“你從小到大都沒變。”
“……從小到大？”池未鋒聽不明白左瑞巖奇怪的發言，“左先生你只看過我小時候的照片啊？”
只憑照片可不像是能做出這樣的結論……
“我見過你一次，小時候。”
“……………啥？！”才被左瑞巖的愛撫弄得暈乎乎的池未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推開左瑞巖就坐了起來。“你知道你剛剛說了什麼嗎左先生？！”
“嗯。”左瑞巖淡定地點頭。
“……”池未鋒頭昏眼花，眼角的餘光瞥到了牆邊的展示櫃……“左先生……該不會……那個幽靈……是我吧？！”
“是你。”左瑞巖毫不猶豫地給予肯定，順便又親了他的臉一口。
……我靠左先生你簡直是忍者神龜如果我今晚不問東問西你就不會主動說出來嗎到底還藏了多少事我不知道？
怪不得說幽靈跟自己一樣，原來不是好他這款而是從來就好他這一個人？那他不是平白吃了自己的醋……
池未鋒難得一臉嚴肅地推開左瑞巖，在牀上正襟危坐，又拍拍旁邊的位置，“左先生，你坐下。”
左瑞巖依言在牀沿坐好。
“現在，把這件事好好的跟我說清楚。”
這是一件早就被池未鋒埋進記憶的角落裡的童年瑣事，連左瑞巖也就要淡忘，卻因爲某個契機讓這個細微的過往如逢春的草芽在他心底復甦。
左瑞巖沒同任何人提及，池未鋒儼然忘光，於是這就成了他獨自小心保存的秘密。
偶爾想起那在春光爛漫的午後笑得得意的小孩，再看看眼前人別無二致的笑容，便覺得自己過往的時光大概也只爲等着一個人而已。
從初中一年級的春遊開始。
小時候的左瑞巖並不怎麼喜歡集體活動，他很清楚自己不合羣。爸爸媽媽都說他個性上有點像爺爺，外表看起來不好相處。但他卻不討厭自己這樣。爺爺雖然嚴肅寡言，但對他一向很好，口袋裡總會放着爲他準備的小零食。如果討厭了自己，不就是討厭自己像他最喜歡的爺爺嗎？
只是……有時候也會爲不懂如何向人表達自己的心情而灰心。
學校裡的同學們已經在入學後輕易地找到自己的夥伴，不知不覺形成一個個小圈子，集體活動時也自然會一起玩。春遊也不例外。
每到這種時候，彼時還是十多歲少年的左瑞巖就有些失落。
只是這些事他也不會在家裡說出來。
曉得孫子要去春遊的奶奶很興奮，早早給他準備一書包的零食，囑咐他帶去和同學們分享。左瑞巖向奶奶道過謝，回到房間就從書包掏出兩包麥麗素，塞了本植物圖鑑進去。
第二天他起得早，喝了小半碗粥當早餐，照例去向爺爺道早安。
爺爺正在花園裡沏茶，這是他多年的習慣。祖孫二人話都少，爺爺靜待左瑞巖坐好，便遞了杯茶過去。
“注意安全。”
“嗯。”
左瑞巖乖乖地喝完茶，爺爺摸摸孫子的頭髮，目送他出門。
因爲春遊的安排，集合的時間比往常上課都早了許多，但因爲大家都很興奮，也沒有人遲到。操場上早就人聲鼎沸。老師費了大勁才讓所有人按計劃依次上了巴士。
“不過今年是去江心嶼呢。”
“我小學去過了。”
“我也是。”
“聽說初三是去海邊哦。”
“哇，他們真好。”
坐在前排的幾個同學熱熱鬧鬧地討論春遊地點。同學裡還是有不少人已經去過江心嶼的，難免有點意興闌珊。左瑞巖在後頭靜靜聽着，他並不在乎，微微側頭去看窗外。
車子剛開出去時班長還帶着大家唱了幾首歌，到後頭孩子們就都被睡魔打敗，車廂裡寂靜一片。左瑞巖也忍不住合上眼。
好在江心嶼就在市區內，沒多會就到了。左瑞巖睡眼惺忪地排着隊進園子。
孩子畢竟是孩子，就算是來了一百次的地方，能出來玩總是好的，下了車就一個個雀躍不已。老師在前頭說着注意事項，也沒有幾個認真聽的，只等她揮手說解散。
左瑞巖年初纔來過這裡，島上有個小廟，供的是文曲星。家人也會帶他來拜拜，祈禱家裡還在念書的孩子們都好好學習。於是他也沒有特別想去探險的地方，拎着書包坐到一個大花壇邊上去了。
同學們進來才發現，今天來這裡春遊的可不止他們一個學校。園子裡除了他們市三中藍白色的校服，還有好多穿紅格子校服的小不點。這個校服大家都認得，正是和市三中隔了兩條街的五小的校服。
兩個學校不約而同選了相同的時間地點春遊，正是趕巧了。江心嶼裡頓時比平時熱鬧許多倍。
不過孩子們也都各玩各的，互不相干。除了個別熊孩子讓老師操碎了心。
“小峰！別亂跑！”
“沒有啦沒有啦。”
距離左瑞巖坐着的花壇不遠處，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氣喘吁吁地追着一個小男孩。小孩精力旺盛，在人羣裡東躲西藏，把老師累得盤起的長髮都亂了幾分。
江心嶼之所以叫江心嶼，自然是在江的中央。離他們不遠就是滾滾江水了，江堤的欄杆雖然高，但小學老師們怕出事，都嚴禁孩子們過去。
“你就不能乖一點嘛……”好不容易纔逮住作亂的熊孩子，見他滿臉討好的笑，心軟的老師又沒法狠心懲罰，便象徵性地捏捏臉。
“我很乖的。”這孩子長得可愛，臉蛋留着嬰兒肥的圓潤，笑起來眉眼彎彎。他忙不迭咧着嘴向老師保證。
心裡也知道這話可未必有幾分可信，指不定過會就出什麼幺蛾子，但老師還是沒辦法對他疾言厲色，只好耐心地說，“那你聽老師的話別往江邊去。”
“好。”嘴裡還答應着，這孩子已迫不及待溜去別處了。
他們就站在左瑞巖的前方說話，左瑞巖安靜地看完這一幕，目光不由隨那歡脫的孩子遠去。
直到那孩子消失在人羣后頭，他才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臉。
笑容……
唔，要怎麼才能像那樣笑？
“呃……左……同學？”有個怯生生的聲音猶疑地叫他。
左瑞巖趕忙擡起頭。原來是班上很受歡迎的女孩子，活潑外向，大家都一樣的樸素校服在她身上似乎也能穿出不同的神采，因而不少男生會在私底下偷偷議論她。只是她也極少會主動同左瑞巖搭話，這會她正和另一個女孩緊緊拉着手，有些緊張地站在他面前。
“你……不去玩嗎？”
難不成……是想找他一起玩？左瑞巖眨眨眼，如果說是，她說不定就找別人去玩了，說不是，說不定也去找別人玩了……到底該點頭還是搖頭？
見他沉默不語，女孩倒是當成了默認，臉上泛着紅暈地湊過來，“如果……嗯，你現在不想去玩的話，能不能讓我把書包放在你這裡？”
“書包？”左瑞巖不太明白。
“嗯……揹着好重，所以……”女孩吞吞吐吐。她也很少和左瑞巖接觸，只知道這個成績很好，長得又漂亮的男同學非常冷酷。班上，不，學校裡的女生們其實都有注意到左瑞巖，但他總是獨來獨往，不愛說話，和其他聒噪的男生在哪裡奇妙的不同着，像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於是大家也只敢小心偷看。
“……”原來不是想和他一起玩。左瑞巖垂下眼，“可以放這裡。”
“真的嗎？！謝謝。”女孩立即掛起笑容，回頭衝在不遠處偷偷張望的另幾個女生招手。
大概是不好意思也不敢一個個來拜託，便推了最受歡迎的女孩過來吧。女孩子們紛紛跑過來放下因爲塞了零食和飲料而沉重的書包。
“謝謝你。”
“嗯。”左瑞巖輕應了一聲。
反正也算同意，女孩子們便興沖沖地跑去玩了。
左瑞巖拿過自己的書包，從裡面掏出那本植物圖鑑。帶來果然是對的，也能打發打發時間。奶奶給他準備了好多零食，左瑞巖拆了個包果凍，一邊吃着一邊看書。
“小峰！你又亂跑！”耳邊又聽到剛纔那個小學老師的叫聲，比起初時的和聲細語，這一會顯然已經氣急敗壞。看來這孩子又開始搗蛋了。
“我沒亂跑。”孩子的迴應聲響起，居然在很近的地方。左瑞巖忍不住循聲擡頭望去。
………竟然不知何時爬到他對面的那棵樹上了……
真是可怕的行動力……從小就懂事的左瑞巖實在沒有過這種熊孩子時期，不由得呆呆望着那個坐在樹枝上晃腿的孩子。
“快下來！”老師奮力撥開人羣跑過來，生怕出事。
“這裡好玩，我不下去。”孩子正得意地同他老師說話，誰知手上一鬆，眼看着就要從枝頭摔下來。
“啊！”這孩子都還沒有叫出來，老師卻剋制不住立即尖叫出來。
左瑞巖就坐在這棵樹一步之遙的地方，幾乎是本能地衝了過去。
好在這棵樹不過一個成年人的高度，長得歪歪扭扭，樹枝低垂，竟然被左瑞巖一把托住了這倒黴催的熊孩子，等他七手八腳地抱住樹幹緩口氣時，才發現有個人正託舉着自己。
“誒？”他眨眨眼，往下看去，正對上一張漂亮卻稍嫌冷淡的臉。他姿勢彆扭地託着自己有些吃力，卻緊抿着嘴脣勉力支撐。
女老師已經飛快地衝來，連帶附近的幾個老師，其中還有左瑞巖學校的老師。
老師們連忙把孩子從樹上抱下來，檢查了半天發現沒什麼事，紛紛鬆口氣。再心軟溫柔的老師這會也生氣了。
“小峰！老師不是說不許亂跑嗎？！都不聽老師的話！如果不是這個哥哥在這裡，你掉下來怎麼辦？”
險些闖禍的孩子現在也自知理虧，諾諾地不敢答話，左右看了看，都是老師，居然往左瑞巖的身旁挪去。
“對不起……”他垂着頭道歉，見左瑞巖什麼也沒說地站他旁邊，便索性拉住他的衣袖，也算有個同伴。
左瑞巖看着身邊比自己矮了許多的小孩，怎麼會往他這裡湊過來？他想不明白，但也沒有躲開這孩子。
“你看看人家念中學的大哥哥，都多懂事，你也多學習學習人家，知道嗎？”老師見他道歉了，又軟下聲音來，又順勢轉向了左瑞巖，柔聲道謝，“同學，剛剛謝謝你。”
“哦……”小孩偷偷瞄了一眼被老師誇了懂事的大哥哥。從他的視角看過去，正可以看到大哥哥長長的睫毛，還有漂亮的側臉。
真好看……不由得又湊近了一點。
“不用謝。”左瑞巖淡淡地回答，不過……身邊這個孩子爲什麼粘他越來越緊？
“老師老師。”小孩像上課發言一樣舉起手，“我跟好看大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稱呼裡有奇怪的定語……而且……怎麼會冒出這種提議來？正爲這搗蛋孩子傷腦筋的老師們驚奇地看着他。
左瑞巖更是莫名其妙，不光是粘着他，這會是說他要和自己一起玩？
“小峰你爲什麼要和大哥哥一起玩？”
“嗯……大哥哥好看！而且老師說他懂事！”
“……”老師們愣了片刻，不由得笑了起來，說到底都是孩子嘛。小峰的老師只要他別惹出危險，但學生那麼多，她也沒可能一整天都盯着。倒是這個中學生，安安靜靜的，剛剛還挺身救人，十足好學生模樣，如果能讓他拉住小峰這匹小野馬的繮繩也不錯。
不過……老師還是有點遲疑。
剛剛跑過來的其中一個三中老師認識左瑞巖，便拍拍他的腦袋對小峰的老師道，“這孩子挺乖的，一起玩也行。”
今天這麼多學生在外頭，他也怕出事。
“那小峰你問問大哥哥願不願和你一起玩？”老師道。
“好看大哥哥，你和我一起玩吧。”小峰掛上他最擅長的討好的笑容，拉着左瑞巖的手道。他用的可不是疑問句。
沒有從同班同學嘴裡聽到的話竟然被一個隔壁小學的孩子說出來了。左瑞巖好半天才點了點頭，“好。”
“哇！”得逞的孩子立刻高呼萬歲。
看孩子們樂意，老師們也鬆了口氣，又拽着他們說了好半天注意事項，才各自回去照看其他同學。
等老師們都走遠了，孩子立刻一把抱住左瑞巖的腰，“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這大哥哥這麼好看，趕緊趁機多抱抱……小小年紀似乎就有點看人臉下菜的孩子只按自己心底的喜好行動。
左瑞巖還沒被哪個年歲相近的人這麼親近過，但這個軟乎乎的身體在懷裡的感覺如此熨帖，他又不想推開，“我叫小瑞。”
不知怎麼，就說出家裡人才用到的稱呼。
“哦，我叫小峰。”
“嗯。”他剛纔有聽到老師這麼叫這孩子。
“嘿嘿，小瑞哥哥你的臉真好看。”
“……嗯。”
才念初中一年級的左瑞巖還不知道調戲的意思，他就只覺得又要說不出話了。
至於當年才小學三年級的池未鋒，他只不過是照本能……調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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