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樂風手裡拿着林明啓給他的五塊錢,按照林明啓所說的路線出去坐公交車。他長這麼大,還沒坐過公交車。每次開車遇到公交車,他都會鄙視地想,就是這些公交車,拖慢了整個城市的交通。他歸咎於公交車的笨重,經常看見幾輛公交車並排行駛,站與站之間的距離很近,動輒就要靠邊停車,讓跟在公交車身後的司機十分無奈。
他在公交車站等了一會,就看到211,這輛公交車途徑過他的家,在他門口前不久,就有一個站,可以讓他下車,只需要走幾分鐘。
公交車滿人了,司機還一個勁地收客,他沒有位置坐,只能握住拉環站住,前後左右,是全身散發着臭汗味的大漢,薰得他想吐。有小孩子的啼哭聲,還有母親生氣怒罵的聲音,坐在前面的情侶,喁喁細語,好不溫馨。有一個農民工的手機響了,那響亮的鳳凰傳奇蓋過車內所有其他聲音。農民工的聲音很大,幾乎所有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但是因爲說家鄉話,大家只聞其聲不知其意。
搶站了,一陣急剎,林樂風撞在前面的大漢懷裡,大漢面無表情地看了看他,許是這樣的場面早見慣,不值得在意。但是,這對林樂風來說,卻是一個恥辱,他竟然和一個男人抱在一塊了。
但是沒有時間讓他心酸難過,馬上又涌上來一批乘客,司機大喊道:“往裡站往裡站,裡面有的是地方。”
公交車文化就是擠一擠,總是有的。林樂風被後來涌上的乘客擠得和那大漢臉對臉地貼着,身體之間也拉不出距離,除了手垂下不能相碰之外,幾乎全身都貼在一起了。
前後左右都被大漢圍住,汗味不斷地往他鼻子裡鑽,加上今天中午在電子廠吃的那些午飯現在還有些噁心,他覺得胃部一陣翻涌,就在公交車再一次停車的時候,他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在他對面的大漢白色的汗衣上有黃黃白白的嘔吐物,那的大漢陡然橫眉豎眼,怒吼一聲,揪住林樂風的衣領,林樂風正難受着,哇一聲,又吐在了他手上,那大漢忍無可忍地大喊一聲,推開他急忙往後面擠去下車。
林樂風呆呆地站立着,車上的所有乘客都不見了,因爲是空調車,他嘔吐物的氣味薰得大家都想吐,誰也不願意忍受,只得提前下車。
司機幽怨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點上一支菸,打開司機座的窗口,車速也開始加快起來。
林樂風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車裡的氣氛十分尷尬,靠站停車上客的時候,乘客看到車裡的髒物,都默默地轉身下車。
司機有些抓狂,但是不能發脾氣,因爲沒有規定說坐車不讓乘客吐的。
當林樂風下車之後,司機把車開得飛快,相信以後他見到林樂風,都會限制他上車。
林樂風進入家門,倒在沙發上,今日所見到的種種都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心中有一種恐慌感在慢慢地滋生,他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但是有什麼辦法?連一向馳騁商場的爺爺,爲了避債都要去偏僻的工業區裡做門衛,一把年紀,臨老過不了世。這一刻,他很恨自己,他用了二十多年的生命去吃喝玩樂,他一直那麼鄙視自己的爸爸,但是,到這一刻,他發現,林書宇一直都是自食其力,從沒有要過家裡的半分錢,所以現在即便林家不行了,他還能很好地活下去。而自己呢?沒有一技之長,沒有任何工作經驗,不能吃苦,不能受氣,想來去酒店做侍應生人家都不要他。
他想,要是讀書的時候,他能多用點心,那樣,不至於要爺爺用錢保送他出國。出了國,那雖然不是什麼名牌學院,可要是用功去學,總還是能學點真材實料的。即便唸書不成,從國外回來之後,他進入公司學習,到今天,起碼也能混個經理當當,在盛明當過經理,要出去找份好點的工作,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他什麼都沒有,初中畢業後,買上了貴族高中,一年不夠因爲打架被人趕走,去了另一家學校,還是因爲打架再度被驅逐,,他的人生就是不斷地惹事,然後爺爺不斷地爲他善後,他總是天真的認爲,無論他做了什麼?只要有爺爺在就,就什麼煩惱都沒有。
“大倌,你怎麼了?”魚姐見他睡在沙發上,臉色頹然,目光呆滯,以爲他不舒服。
林樂風定定地看着魚姐一會,心裡有好多話想要找人傾訴,但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坐起身,搖搖頭道:“沒事,你忙去吧。”
魚姐伸手摸了他的額頭一下:“沒有發燒,那好,你要是累的話,就多休息一下,一會給你熬點粥。”
林樂風的淚水差點沒奪眶而出,還有人對他好,縱然現在這個境地了,魚姐還是對他好。
不對,他轉念一想,那是因爲她還不知道咱們林家要破產了,要是她知道了,大概就不會再對我好了吧?這樣想着,心裡又難過了起來。
魚姐走後,他拿起手機,話費是魚姐今早幫他充值的,他的手機一直有固定銀行卡扣費,但是會停機,證明那銀行卡已經凍結了。
他打開通訊錄,看了好多人,之前的那些好友,不知道爲何,他不想讓她們知道自己現在落魄的樣子。他的眸光定在了龍靖兒這個名字上,猶豫幾下,還是撥了出去。
“什麼事?”電話那邊傳來龍靖兒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林樂風喉嚨有些哽咽,想說話,但是張開嘴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龍靖兒那頭沉默了一下,又問道:“不說的話我掛了,我馬上要開會!”
林樂風卻先一步掛了電話,他想跟她說,讓她去求胡喜喜,他不想看到爺爺一把年紀還要出去打工。他想跟她說,他心裡很難過,他想跟她說,他現在很後悔,他還想跟她說,他現在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但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雖然是他名譽上的妻子,但是這段時間一直都劍拔弩張,他還故意氣她,故意跟她作對,昨天早上,他在她的牙刷裡吐口水,在她的衣服裡放蟑螂。
他認爲她讓自己去做售貨員,是故意要針對自己,但是,原來一切都是自己太天真,連一個外人,都懂得去爲林家盡最後一份努力,而他,卻在一味地胡攪蠻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