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像是這件事,全然與他無關一樣,道:“先生,你剛纔對我的女秘書說——”
年輕人欠了欠身手,道:“是的,我知道你的一些事,你要是——”
他們兩個人,每人都只將話讓一半,希望對方能夠接下去,可是看來,誰也不是那麼容易上當。希特軌立時冷笑着,道:“你知道什麼,只管講出來,如果我認爲對我有價值,你就可以得到報酬!”
年輕人苦笑了起來,他知道什麼呢?他其實什麼也不知道,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卻又非說一些什麼不可,而且,他還得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來。
他向前略俯了俯,道:“希特勒先生,你在找一個人,是不是?”
希特勒仍不動聲色,只是用他灰黃色的眼珠,望定了對方,年輕人覺得在他的逼視之下,喉嚨有點發乾,他索性無中生有地道:“我知道這個人的下落。”
年輕人在半小時之前,就是憑着這句話,才能見到這位古怪的希特勒先生的,這時,他講來講去,其時還只是那句無中生有的話,並沒有什麼新的講出來,可是這一次,他這句話一出口,他卻看到希特勒將手伸向菸灰缸,在不斷地彈着菸灰。
希特勒雖然沒有出聲,可是他的那種小動作,卻充份說明了他心中相當緊張,對某一件事,希望獲得答案,而且還十分焦切,這是一個人的行動所表現出來的語言,自然瞞不過年輕人的眼睛。
然而年輕人的心中,也在思潮起伏,他知道自己,誤打誤撞,已經說中了對方的事,這位古怪的希特勒先生,的確是在找一個人。
令人奇怪的是,他是在找什麼人呢?以他的財力而論,要找一個人是十分容易的事,全世界的私家偵探,都可以爲他服務,照說是不應該出現什麼困難的。
在年輕人思索之間,希特勒已經恢復了鎮定,噴出了一口煙,說道:“好,那麼,請你告訴我,她在那裡!”
希特勒先生講了這一句,略頓了一頓,年輕人心中又是一動,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希特勒要找的,原來是一個女人。
而在年輕人還沒有回答之前,希特勒又道:“同時,你可以提出你所希望得到的報酬!”
年輕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個古怪的傢伙,極想知道一個女人的下落,這個女人是什麼人呢?是奧麗卡公主?年輕人一想到這裡,立時不由自主地搖搖頭,心中道:“不會,雖然奧麗卡在追蹤他,但是看來,他和奧麗卡扯不上任何關係。”
化心思去猜想他在找的女人是什麼人,那實在是絕不會有任何結果的事,但是如果根本不知道他要找的女人是什麼人,又怎麼能繼續混下去呢。
年輕人又咳嗽了一下,在那一剎間,他突然生出了一個很有趣的念頭來,無論如何,他得假設一個女人,才能無中生有地講下去,希望能夠多瞭解對方一點,那麼,假設一個什麼女人呢?
從對方的名字上着想,當然,假設的女人,最好是伊娃了。那個有着淡金色頭髮的美麗女郎,曾經是德國元首希特勒的情婦,而據說,他們是在柏林被圍攻,最危急的時候,在地下室中結婚的,婚後,立即就自殺了。
有了這樣的一個假設,年輕人立時覺得輕鬆起來,要再說下去就容易得多了。
年輕人一面迅速地轉着念,一面道:“當然我希望得到你們的報酬,不過我不能保證你何以見到她!”
希特勒又有點焦急,道:“爲什麼?她在哪裡,你說,她在哪裡?”
年輕人決定將自己的假設,進行到底,假設眼前這個希特勒,就是德國元首,他逃了出來,隱匿了多年,又經過了整容,甚至改變了他的習慣,這時,又想找回他生平唯一愛過的女人。
(在他作這樣假設的時候,他自己也覺得好笑。)
年輕人又想,在當時危急情形下,德國元首可能是在倉猝間一個人逃亡,沒有來得及攜帶他心愛的女人,而最先攻進柏林直搗元首秘穴的是蘇聯紅軍,那麼——
當他想到這一點之際,他不禁高興起來,覺得自己的想像力很豐富。
他又向前俯了俯身子,道:“先生,你聽說過『契卡』?”
年輕人在這樣問的時候,預期着對方的反應,一定還十分冷淡的。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位希特勒先生,卻陡地挺直了身子,而且,他的面肉,也在不住抽動着。
過了半晌,希特勒才道:“是的,我聽說過,但是這個組織,在列寧死了之後,就已經被解散了!”
年輕人笑了笑,道:“是的,這個名稱的組織被解散了,但是另一個同樣性質的組織,在史大林的控制之下,更嚴密地組織起來,而且,在他們的內部,還是沿着『契卡』這個名字,這個組織,就是西方情報機關,傷透了腦筋的蘇聯國家安全局。”
希特勒先生乾笑了起來,任何人都可以聽得出,他的那種笑聲,並不是覺得對方的話好笑而笑了出來的,全然因爲對方的話,令得他有一種極端的無可奈何之感,他纔不會這樣乾笑起來的。
年輕人也不禁有點吃驚,他本來全然是在胡言亂語的,而他一切胡言的根據,是全在於眼前的這個希特勒,是真的德國元首,可是如今,他講的話,似乎全觸動了對方的心事,那樣說來,豈非……
就在年輕人吃驚之際,那位希特勒先生,已經站了起來,道:“我明白了,謝謝你,你要什麼,請告訴我!”
年輕人又怔了一怔,一時間,他倒提不出什麼條件,只好道:“隨便你吧,先生。”
希特勒先生擺了擺手,已經作出了送客的姿勢,年輕人只好向門口走去,當他離開那房間之後,那位女秘書已經走了過來,手中拿着一張支票,微笑着,交到了年輕人的手中,道:“這是希特勒先生給你的!”
年輕人接在手中,看了一看,不禁吹了一下口哨,支票的面額是十萬鎊。
他自然不會在乎十萬鎊,可是,他做了些什麼?他只不過是講了一番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鬼話,而且,就算他講的那些鬼話,希特勒先生又在他的話中,領悟到了什麼?難道他以爲他要找的那個女人,真的落在蘇聯特務的手裡了?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年輕人拿着支票,一直向前走着,那位女秘書,也一直送他到了電梯前,年輕人轉過頭來,向那位金髮美人,望了一眼,笑道:“你知道嗎?你的臉上如果有笑容,那就美麗得多了!”
女秘書笑着,作了一個接受讚美的神情,年輕人順手將那張支票,塞進她的手中,道:“這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謝謝你的微笑!”
在女秘書的極度錯愕間,年輕人已踏進了電梯,而電梯的門,也隨即關上了。
出了電梯,穿過酒店的大堂,向外面走去,年輕人的心中,仍然是一片惘然,當他快到了門口之際,奧麗卡公主突然在他的身邊出現,掀起了寬邊帽子,向他作了一個鬼臉。
年輕人忙拉住了她的手,說道:“來,我有話要對你說,關於你追究的那個怪人!”
奧麗卡不屑地說道:“你對他知道多少?”
年輕人笑道:“可能比你更多——我剛纔見到了他,和他交談了二十分鍾!”
奧麗卡現出滿臉不相信的神色來,但是她仍是被年輕人拉着,來到了酒吧。
酒吧中,人不多,很適宜促膝談心,年輕人一面啜着酒,一面將剛纔的經過,毫無保留地對奧麗卡講了一遍,包括他自己的假設在內。
奧麗卡怔怔地聽着,等到年輕人講完,她才道:“他,他究竟是什麼人?”
年輕人攤了攤手,道;“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
奧麗卡斜着眼,將頭湊向年輕人,年輕人可以感到她口中噴出來的那股暖意,而奧麗卡的神情,也十分神秘,壓低了聲音,道:“他就是那個希特勒!”
年輕人也壓低了聲音,道:“看來,這是唯一的答案!”
奧麗卡又道:“他要找的那個女人,就是伊娃!”
年輕人也道:“對,他生平只愛過一個女人!”
兩人互望着,眨着眼,然後,叉突然一起大笑了起來,他們這時,忽然大笑,當然是認定了他們剛纔所談的,全然是絕不可能之事的緣故。
就是在他們縱笑之際,一個身形高大,儀表非凡的人,向他們走了過來,而且,他自己拉開椅子,道:“爲什麼那麼好笑?”
他一面問,一面坐了下來,奧麗卡和年輕人互望了一眼,坐下來的是土耳其皇,奧麗卡立即道:“陛下,看來你不是無意之中遇到我們的”
土耳其皇道:“是,我知道你——”他望着年輕人,“你剛纔見過那位希特勒先生。”
年輕人點頭道:“是的,你是不是想打他的什麼主意?陛下!”
土耳其皇笑了起來,搓着手,道:“對,我想兩位不致於插手?”
年輕人又和奧麗卡互望了一眼,同時搖着頭,土耳其皇十分高興,年輕人道:“你有什麼計劃,是不是可講來聽聽?”
土耳其皇立時作出一個狡猾的神情,搖着一隻手指,道:“當然不!”
年輕人笑着,道:“我教你一個法子,可以使你立即會見希特勒先生,而且如果應付得宜,你還可以得到一張十萬鎊的支票”
土耳其皇幾乎跳了起來,道:“真的,請你告訴我!”
奧麗卡道:“條件是你的計劃!”
土耳其皇苦笑了起來,道:“現在我究竟是在向誰講話,他還是你?”
奧麗卡立時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土耳其皇望了望年輕人,又望了望奧麗卡,喃喃地道:“恭喜,恭喜!”
年輕人的臉上有點發熱,心頭也怦怦跳着,當然他不會是害羞,而是奧麗卡的那句話,使他感到了興奮和刺激。
奧麗卡又道:“怎麼樣?”
土耳其皇嘆了一聲,道:“我實在還沒有具體的計劃,但是那個怪人,好像有用不完的錢,當然,得想辦法,幫他用一點。”
奧麗卡道:“對!幫他用一點!”
年輕人皺着眉,道:“如果利用人家的感情,我不是十分同意!”
奧麗卡道:“伯什麼,給他一點希望,總比他完全沒有希望好!”
土耳其皇叫了起來,道:“我不明白你們在講些什麼!”
年輕人向上耳其皇招了招手,土耳其皇忙伸過頭來,年輕人在他的耳際,低聲說了幾句,土耳其皇極其高興,道:“好,我這就去,我甚至可以代他到莫斯科,只要他肯出錢!”
年輕人和奧麗卡已一起站了起來,離開了酒吧。土耳其皇怎麼和希特勒打交道,他們都沒有興趣過問,因爲在他們來說,一切都只不過是遊戲而已。
走出酒店,奧麗卡一直依在年輕人的身邊,他們毫無目的慢慢走着,誰也不說話。
自年輕人和奧麗卡相識,共聚以來,很少有這樣平靜的時候,他們慢慢向前走着,說着一點無關緊要的話,漸漸地來到了一座大噴水池之前,他們又自然而然,在噴水池邊,坐了下來,望着一股股的水柱。
年輕人很欣賞這一刻光陰,他講着自己這些日子來的興趣,也提及了朱豐,更提及了這次拍賣會,和朱豐的珍藏,出乎意料之外的多。
奧麗卡公主靜靜地聽着,她甚至像一個小女孩一樣,伸手去兜住噴泉下來的水,神情開朗而快樂。
等到年輕人的話,告了一個段落,奧麗卡忽然眨着眼道:“你難道不覺得,一個籍籍無名的錢幣商,竟然有着這樣豐富的珍藏,這一點,不令人感到奇怪麼?”
年輕人略想了一想,道:“當然,我感到奇怪,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講到這裡,搖了搖頭又道:“而且他死得很離奇,兇手也沒找到——”
奧麗卡忙道:“他住在那裡?”
年輕人仍然搖着頭,道:“我不知道,我從來也沒有問起過,我只是和他在他的店子中碰頭的!”
奧麗卡忙道:“帶我到他的店子裡去看看!”
年輕人怔了一怔,道:“爲什麼?”
奧麗卡完全若無其事,道:“不爲什麼,只是覺得奇怪,而我的心中,是最藏不下奇怪的事情的!”
年輕人又皺了皺眉,他心中卻有點覺得不對勁,是由奧麗卡忽然對朱豐產生了濃厚興趣這一點而來。
但是,他還是無可不可地點了點頭,答應了奧麗卡。
他們離開了噴水他,繼續向前走着,不多久,就走進了那個商場,可是,當年輕人帶着奧麗卡,來到了朱豐的錢幣店門口之際,兩人都不禁笑了起來。
那家小古董店還在,可是朱豐的錢幣店,已經不見了,代之而設的,是一家服裝店。
他們笑着,又向前走了開去,令得旁人莫名其妙,來到了商場的出口處,奧麗卡停了下來,掠了掠頭髮,道:“很高興和你見面,再見。”
年輕人呆立着,不出聲。
他和奧麗卡的每次見面,大大小小,總有一場風波,這次,奧麗卡什麼也沒有,就這樣要分手了,在別人而言,這是很正常的,但是對奧麗卡來說,那卻是一種反常,年輕人剛纔就有點感到不對勁,這時,這種感覺更甚了,他微笑着,道:“你住在那裡,我送你回去!”
奧麗卡伸手在年輕人的胸口,輕輕一推,神情溫柔,聲音動聽,道:“不必了,謝謝你!”
年輕人趁機握住了奧麗卡的手,道:“你真的沒有話要對我說的了?”
奧麗卡微笑着,搖着頭,她的雙眼之中閃着光,道:“真的沒有了!”
奧麗卡雙眼中閃耀的那種光芒,更令年輕人不放心,但是他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點了點頭,兩人一起來到商場出口處,奧麗卡揚手,一輛有穿制服司機駕駛的大房車,立刻駛了過來,奧麗卡來到車前,向年輕人回眸一笑,登上車,車駛走了。
年輕人在商場門口,只站多了半分鐘,立時截了一輛街車,十分鐘之後,他走進一家汽車出租服務公司。這家公司的業務是連司機出租華貴的汽車給人,多年輕人在奧麗卡登車之際、留意到了車尾的一塊小招牌,就是這家汽車出租的。
一個女職員有禮貌地接待年輕人,年輕人道:“我知道貴公司和每一輛車的司機,都有無線電聯絡,我想知道其中一輛車子,現在在什麼地方?”
女職員現出爲難的神色來,年輕人笑着,取出了一張大鈔來,塞進女職員的手裡,女職員開始有點不知所措,但隨即微笑着走了開去,三分鐘之後,她就回來,微笑道:“車子到一家拍賣公司的辦事處。”
年輕人呆了一呆,奧麗卡到那家拍賣公司去幹什麼?但是他立即明白了,奧麗卡是去查誰要委託拍賣行,拍賣朱豐的那批珍藏。
十五分鐘之後,年輕人走進了那家拍賣公司的辦事處,也不能確知奧麗卡是不是得到了她所要的資料,但是奧麗卡已經離去了,奧麗卡要做一件事,是很少會不達到目的就離開的,所以他可以猜到,奧麗卡成功了。
他走向離他最近的一個職員,道:“剛纔有一個黑髮美人來,是哪一位和她接頭的?”
那職員指了指坐在最裡面一張桌子後面的一個禿頭男子,走了過去,伸手在桌上敲了兩下,等到禿頭男子擡起頭來,他就道:“剛纔那位小姐得到了什麼答案,我要同樣的一份!”
禿頭男子現出慌張的神情來,年輕人俯下身,道:“別怕,她給你什麼報酬,我付給你同樣的。”
禿頭男子忙低聲說道:“低聲點,低聲點,這是不合規矩的!”
他一面說,一面眼珠轉動着,東張西望,然後在一張紙上,迅速地寫了一個數字,年輕人用身子遮着自己的雙手,取出筆,向禿頭男子眨着眼,將鈔票塞了給他,禿頭男子抽出一張表格來,推向年輕人。
那是一份拍賣委託的表格,由委託人填寫的,年輕人第一眼就看到,拍賣物件一欄之中,填着“大批珍罕錢幣,目錄另詳”。
他迅速地看下去,委託人一欄上的名字是朱蘭,年輕人才剛看到了地址,在身後聽到了腳步聲,禿頭男子慌忙用一份文件,將那表格蓋上。
年輕人向禿頭男子笑一笑,轉身走了開去。
不出他所料,奧麗卡果然是來找朱豐的承繼人的,朱蘭,那是一個女人的名字。但是年輕人卻不明白奧麗卡的目的是什麼。
他也知道,奧麗卡這時,一定是去找那位朱蘭小姐了。他離開拍賣公司,來到了住所,並不進去,立時上了車,照着那個地址,疾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