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海寧新學
江灘百姓一聽到這消息,更是激動啊,誰能想到,朝不保夕的流民,居然也能擁有自己的學校?流民的孩子居然也能讀書?那沒說的,紮緊腰帶,朝死裡幹!
二十萬百姓放着做了半截的房子不做,專心前來修學校,只花了一個月時間,學校基本成型,大型教室上百間,教職工宿舍上百間,平臺整合,綠化齊備,門前還豎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等着狀元公親筆題寫校名。
教師也陸續就位,抱山三山五嶽地跑,鴻雁傳書不要錢一樣地傳,也終於拉來了七個志同道合(翻譯:無所事事)的好友,江灘本身也是有教師資源的,比如說曾仕貴曾經的老師李平安,雖然一報學歷不過是個落第舉子,讓人好生瞧不起,但曾仕貴殿試中進士的消息傳來,讓李老頭揚眉吐氣——我自己沒中試怎麼地?我弟子可是殿試賜進士第三!你們那些進士大儒,來比啊……
新學落成,狀元公也回來了。
今日就得借這股東風,將學校真正推出去,馬上就招生……
林蘇來到學院門前,四處打量,呵呵,這水泥還真是被他們玩出花兒來了,學校的水泥應用無處不在,房子、地皮、假山、水渠、亭子,全都是!
有點現代風格了。
學校門口,抱山和幾個大儒正在等他,林蘇一到,抱山搶上一步:“三公子,我花了你家老太太萬兩白銀,你就瞧瞧值不值吧。”
林蘇哈哈大笑:“萬兩不算個啥,先生如此心意,百萬金不換!我也當個家吧,但凡在學院任職的教授、教習,全都給工資。”
抱山眼睛大亮:“給多少?”
德性!
林蘇道:“就跟乾坤書院對個標吧,他那邊給多少,我翻3倍!”
那些雲淡風輕的教授,臉色一齊改變。
前來江灘教流民,他們其實是有些心理障礙的,是帶着情懷在做事的,有很多人也只是頂不住抱山的遊說,打算先來幹幾天,然後再跑路的,但來到這江灘,被江灘新貌給刺激了,正處於干與不幹,短幹還是長乾的糾結當口,不幹吧,有點捨不得這麼新奇的地兒,幹吧,大儒也是需要錢的,需要知道,大儒是身份的象徵,總得有家人有下人,一大家子要養活,伱就不能太硬氣(抱山是個例外,他寡漢條子一個,沒兒沒女,有錢也是買酒)。
大儒級別的教授工錢可是很高的,在乾坤書院,大儒級別的教授工錢每月30兩,也只有這麼高的工錢,才能保持大儒的超然獨立。
林蘇一開口,就是3倍?
如果江灘請來十個大儒,每個月就是1000兩,你真付得起?
林蘇一句話打消衆人的顧慮:“我也不太瞭解大儒的工價,這樣吧,我每月給學院5000兩白銀作爲教職工工資,抱山院長自行分配如何?”
每月5000兩?
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包括抱山。
抱山眼中全是狐疑:“你說一個月,5000兩?”
“是!另外,學院招生,也得多少收點學費,這部分學費就作爲學院的日常維護。”
這個觀點拋出來,大家又都驚了,收費?
這跟學院設立的宗旨可不吻合,這裡是流民江灘,既然是做善事,不該免費嗎?談錢的話,豈不將衆位大儒的高風亮潔一腳踩到泥巴底下去了?情懷可就沒了……
陳姐看大家臉色不對,趕緊站出來解釋。
各位先生,我家公子也是基於長久的考慮,任何事情,一味地免費,都不長久,就比如當初江灘上的煤,公子本可以免費送給流民,但基於長久,還是設置了一個很低的價格,事實證明,這套方法纔是真正有效的方法……
幾位大儒對視一眼,慢慢有所改變。
林蘇道:“有交錢的機制在,村民們都會自己去考慮,哪些子女適合去讀書,哪些子女不需要,而花了錢,他們也更在意子女有沒有學到真東西,學生自己,也纔會真正努力,至於學費,不需要太多,一年有個半兩銀子足夠,這點錢,在不久的將來,對於江灘流民而言,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抱山身邊的一個老人緩緩點頭:“狀元郎說得對!如果不交錢,村民們必定將所有兒子全都塞進學校,人太多也管不過來……”
一個全新的共識,就這樣達成。
經費問題解決了,關於學院的運行初步思路也就清晰了。
接下來是課程設置的問題。
這一點,對於抱山和那幾個大儒而言,基本沒什麼討論的餘地,全天下私塾、學院都一個模板,老師拿四書五經進行教導,漫長的時間中,總能從渣土中煉點金子出來,哪怕教一百個學子中,有一人考中進士,這輩子都值了。
但沒有人想到,最不需要討論的話題,卻是討論最激烈的。
林蘇堅持分類施教。
什麼叫分類施教?對於有科考前途的學子而言,按傳統教育模式去教育。
但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教他們算術、教他們識字即可。
剛纔站出來支持林蘇的那個大儒丁成儒怒了:狀元郎,學子讀書,不向聖道卻向邪道,這是誤人子弟!如果狀元郎堅持如此,老朽不教了,回斗方山去也!
這個大儒可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學術也好,爲人也罷,全都無可挑剔,抱山費了好大的勁纔將他從山上請下來的,事後,抱山約其他人,也都拿他當標杆,你看丁成儒都來了,地兒不好他會來?他都去了,你去也不丟人吧……
所以說,他基本是大儒團隊的主心骨。
他這一去,大儒團隊當場散架。
抱山急了……
林蘇道:“丁大儒,你也是參加過殿試的,卻不知你參加殿試的那一屆,多少人蔘考,錄取者幾何?”
那一屆?
參考者四萬五千,錄取者441!怎麼地?
丁成儒硬着脖子冷冷迴應他。
林蘇道:“這只是殿試一道關卡!我們再說說縣試、鄉試、會試……縣試百中取五,鄉試百中取三,會試百中取二,殿試百中取一,就以中舉作爲國家有用之才爲標準吧,你能否告訴我,百萬孩童踏入學堂,最終有多少人成爲國家有用之才?又有多少人能破出殿試,成爲國家棟梁之才?”
丁成儒完全麻了頭,百萬孩童?
縣試百中取五,鄉試百中取三,會試百中取二,殿試百中取一……
怎麼計算這中間的人數?
這是算術考試題麼?
這麼大的數字,沒人算得出來!
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百萬孩童步入學堂,縣試百中取五,五萬!鄉試百中取三,1500人;會試百中取二,30人;殿試百中取一,一個人都不到。”
林蘇目光擡起,就看到了綠衣。
所有人全都呆住。
這個女子居然能夠一口道出如此複雜的算術答案?
是不是對的?
林蘇笑了:“說得對!海寧江灘,二十萬流民,其中適合上學的只有5萬人,如果純粹以朝廷取士的標準辦校,最終咱們耗費如此巨資,寄託厚望的學校,只能培養出1個半對國家有用之人,大家不覺得浪費嗎?”
丁大儒道:“胡說!讀聖賢書,讀一分有一分之好處,讀十分有十分的好處,豈有浪費這一說?”
林蘇不跟他爭,他擔心將這老古董給氣跑了,只能講點策略跟大家把道理講透……
江灘辦學,其根本目的是啥?爲了讓流民的子弟能讀書。
成爲國家棟梁當然好,但畢竟這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能夠殺出重圍的人太少了,我們也不能將流民子弟全都押在這一條路上。
丁大儒剛纔說得對,讀書嘛,讀一分有一分的用處,即便考不了科考,能夠寫自己的名字,能夠寫信,能夠看懂別人的信,能夠算賬做買賣,能夠講通一些道理,知道些爲人處世的道理,也是好的,你說對吧丁大儒?
這倒也是!丁大儒臉色稍和。
林蘇趁熱打鐵,這樣吧,咱們這所學院,分成兩個部分,幾位大儒呢,專門對應科考的學子,你們開的班,叫科班。
而我另外招收一些老師,負責教授學生一些實務,比如算術、比如識字、比如工匠技能,叫術班。
科班與術班實行橫向打通,幾位大儒呢,如果在術班發現好苗子,也可以選到科班去深造,科班有些學子如果的確不是科考的料,自己也願意學點實用的技能,也可以轉到術班這邊來……
幾位大儒面面相覷,這樣似乎還真行。
有用之才選擇出來參加科考,的確不是這塊料的,也可以學點實用技能,兩不耽誤,而且最關鍵的是,林蘇這個狀元郎對科考還是更重視些,因爲他說了,進科班叫“深造”,意味着科班比術班更牛B些……
抱山長長吸口氣:“丁老頭,如果是以前呢,我抱山可能也會認爲科考是學子唯一的出路,但現在,我已經有些動搖了,大家看看腳下這方土地,這裡原本是十萬流民的墳場,但今日卻已成爲二十萬流民的希望之地,這種轉變怎麼來的?靠的是科考嗎?並不是,靠的恰恰是咱們一直都看不起的‘術’!”
這話一出,所有人鴉雀無聲。
是啊,你身爲大儒,可以瞧不起底層生活技能,但這學院爲什麼能夠建起來?只因爲林蘇的三家廠子,只因爲他妙手改造,只因爲他的術生了錢……
人不能吃了“術”的飯,反手砸掉“術”的鍋吧?
丁大儒目光緩緩移了過來,這一眼,似乎走過了十年的心路歷程,牢牢在林蘇臉上定位:“林公子,老朽前來江灘,抱山相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老朽也是被三公子胸懷天下的志氣所牽引,三公子既然已經確定了路線,老朽也願一試!”
林蘇深深一鞠躬:“各位前輩能有此胸懷,蘇敬服之至,江灘百姓之大幸也。”
丁大儒笑了:“都說三公子離經叛道,三公子你也得悠着點,咱們幾個老頭子,可有些跟不上你的腳步。”
林蘇笑道:“要說離經叛道,我還真有一件,正要與各位參詳……”
衆人臉孔微微一僵,還真有?說說看……
林蘇一字一句地道:“海寧學府,既然史無前例地有了‘術’班,那規則就有些與衆不同,術班之中,無分男女!”
旁邊的陳姐、綠衣等女子開始聽相公跟幾個老頭爭論問題,聽得津津有味,突然聽到這個,全都心頭大震。
女子入學?
相公,你……你瘋了?
天下間,從來沒有過女子入學的先例,從來沒有!
學,在這個世道是神聖的,神聖的學堂,女子不近!
這幾乎已是千古慣例!
丁成儒也猛地一震,猛然搖頭:“不可!決不可!萬萬不可!女子入學,聖道難容……”
抱山也猛搖頭,女子入學,綱亂目馳,萬萬不可!
其他幾個大儒也同時搖頭,此舉萬萬不可,如果三公子執意行此邪路,那老朽等人集體告辭……
林蘇滿腔的熱情遭受當頭一盆冰水,他的目光移向綠衣和陳姐,兩女也輕輕向他搖頭。
林蘇內心長長一聲嘆息……
現代社會理所當然的事情,在這裡卻是一座天塹!
當日在西山之上,他起了這個心思,爲女子謀取受教育的權力,但現實給了他一記悶棍,事後聖殿在殿試上出了道很值得玩味的題目,等於否決了他的建議。
如今,他想讓女孩子學點學以致用的技能,還是遭到了拒絕。
做這些大儒的工作,他做不下來,甚至連身邊人,都不理解,這不能怪他們,只能說幾千年的慣例給了人們太深的思維定勢,憑他一人之力,沒辦法搬開壓在衆人心裡的大山。
罷了!罷了!
徐徐圖之吧……
林蘇妥協了,不限男女的招生規則改了。
他這一妥協,幾個大儒鬆了口氣,接下來的事情就全聽他的。
學府門前的招牌,抱山讓他題,他拒了,最終還是抱山來題,海寧學府四個大字,厚重無邊,一題上去,四周的雜音瞬間盡消,這是文心極致大儒的獨特功法。
但旁邊還有一塊匾,這是勸學匾。
幾個大儒異口同聲:“三公子,這塊匾無論如何得你題,你寫了無數七彩詩篇,今日寫上一首勸學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