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殿的書房裡，趙曜正在看三叔寫給他的信。
樑嬪坐在他的對面，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揚眉、一會兒又舒眉，表情非常精彩，忙關心地問道：“三叔給你寫了什麼？”三叔是誰，樑嬪早就從皇帝那裡得知了。不過，她瞞着趙曜。
“三叔這次的信寫的是歷史，他問我爲什麼每個朝代不能久遠？”趙曜皺着眉頭又說道，“陳朝曾經出現過鼎盛的太平盛世，爲什麼陳朝不到三百年就亡國了？”說完，他把手中的信件遞給樑嬪。
“三叔還問我，大周能維持多少年？”
樑嬪接過信件，低頭仔細地看了看。看完，她問趙曜：“你覺得是爲什麼？那你又覺得大周能維持多少年？“
趙曜道：“大周不可能維持長久，頂多也只能維持三百多年吧。”
樑嬪把手中的信還給趙曜，問道：“你爲什麼不覺得大周能維持四五百年？”
聽到樑嬪這麼問，趙曜驚問道：“母妃，你沒看到嗎？”
樑嬪沒有反應過來，有些茫然地問道：“看到什麼？”
“縱觀歷史，維持最久的朝代是三百多年，從來沒有超過四百年的。”趙曜見樑嬪沒有發現，面上露出十分詫異的神色，“這三百多年就是一個週期，不管是哪個朝代都跳不過三百多年，大周怎麼可能會跳出這個週期？”
樑嬪聽了這話，從趙曜手裡拿回信件，再次仔細地看了看，發現三叔把從古至今的朝代全部列了出來，雖然沒有具體寫維持多少年，但是稍微算一下就能算出，她方纔沒有注意到。
“還真是這樣。”
“前朝也將將三百零一年，而且其他的朝代大多數都沒有超過三百年。”距今，超過三百多年的朝代，並沒有幾個。
“其他朝代沒有超過四百年，並不代表大周不會啊。”樑嬪面露疑惑地問道，“你就這麼確定大周不會？”
趙曜反問道：“母妃，你覺得大周能維持四百多年，甚至更久？”
“我覺得不是沒有可能。”樑嬪對皇帝很有信心。
趙曜深深地看了一眼樑嬪，表情有些古怪地問道：“母妃，你真的這麼覺得？”
看着兒子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樑嬪不明白兒子爲什麼這副表情。
“對啊，我是真的這麼認爲。”
趙曜一臉吃驚地望着樑嬪：“母妃，你還真的這麼認爲啊。”
樑嬪一臉困惑：“我不能這麼認爲嗎？”
“母妃，是誰給你的信心，讓你覺得大周能超過前面所有的朝代？”趙曜語氣有些怪地問道，“父皇嗎？”
樑嬪感覺兒子在笑話她，雖然她沒有證據。她瞪了一眼趙曜道：“對，你父皇給的信心。”
趙曜小聲地嘀咕道：“母妃，你還真是喜歡父皇啊。”
樑嬪沒有聽清楚趙曜的話，輕輕挑眉的問道：“你剛纔說什麼。”
趙曜沒有回答樑嬪的這個問題，而是說道：”大周要想維持四百年，除非每一代的皇帝都像父皇這樣能幹，而且每一代皇帝都得活的長。母妃你不會覺得只靠三四個像父皇這樣的皇帝，就能讓大周維持四百年吧？“
他又說道：“母妃，你應該聽說過富不過三代這句話吧？就算富過三代，但是很難富過六代，難道你沒發現每個朝代都有一個太平盛世，而盛世過後就開始衰落。”
接着說道：“水滿則溢啊，母妃。”
樑嬪聽了趙曜這番話，微微張大嘴巴。
“母妃，三百多年就是一個週期，沒有任何一個朝代能跳出這個週期，大周也不例外。”
“這是爲何？”樑嬪讀過很多史書，但是她從來沒有發現這一點。
“這就是三叔寫給我這封信的目的。”趙曜看了看樑嬪，見她一臉不解，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母妃，你讀的史書比我多，你竟然沒有，還真是……”
樑嬪又瞪了一眼兒子，沒好氣地問道：“我應該發現什麼？”
“母妃，你覺得每個朝代爲什麼剛開始的都非常好，中間出現太平盛世，可是盛世一過就開始衰落，而且衰落的非常快？”
樑嬪說道：“你剛纔不是說水滿則溢麼。”
“在前朝，還有陳朝的時候，盛世過後開始衰落，但是沒有徹底衰敗，因爲出現了一箇中興之主，讓王朝又延續了幾十年，或者上百年，但是到最後還是滅亡了，這是爲何？”
樑嬪第一反應就是中興之主後面的皇帝沒有才能。她覺得不太可能是這個原因。她認真地思索了一番說：“那個時候朝廷的問題的問題越來越多，最後的皇帝沒法解決。”
“母妃，你只看到了表面。”
“表面，那真實的原因是什麼？”樑昭儀剛說完，就想到一個原因，“世家？”
“世家是表面上的原因。”
“什麼，世家是表面上的原因？”樑嬪驚愕地問道，“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真正的原因是土地啊。”趙曜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有些微妙，“母妃，你該不會有身孕了吧？”俗話說一孕傻三年，母妃忽然變得這麼笨，不會是懷有身孕了吧。
“沒有。”樑嬪不明白爲什麼兒子說她懷有身孕？
“沒有，那母妃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笨啊。”趙曜一臉狐疑地問道，“要不還是叫太醫給你把把脈吧……”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腦門子被樑嬪屈指彈了下。
“膽子越來越大了啊，竟敢取笑你母妃。”
“我可沒有取笑，我說的是實話，母妃你就是變笨了。”
“好，母妃變笨了，那你告訴我爲什麼是土地？”樑嬪不恥下問道。
“準確來說是人和土地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從古至今都存在，爲什麼每個朝代的君王都要打壓削弱世家？”
“世家手中有權勢。”
“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爲世家手裡有大量的土地。”趙曜一臉認真地說道，“世家能屹立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不倒，就是因爲他們有土地，土地是他們最後的退路。”
樑昭儀還是不太明白。因爲她從小生活在富裕的家庭，如果不是前朝發生暴亂，她不會吃苦。最重要的是樑家有很多土地。
“世家們佔領的土地越來越多，而分到百姓手裡的土地卻越來越少，甚至沒有，百姓沒了土地，就等於沒有糧食吃。”趙曜繼續道，“一天兩天沒飯吃沒事，但是十年二十年沒有飯吃，百姓們就會起義造反。”
聽趙曜這麼說，樑昭儀發現還真是這樣。
“原來如此。”
“皇爺爺和父皇從世家們的手中搶了不少土地回來，但是世家們的手中還是掌握了很多土地。”趙曜皺着小臉說道，“說實話，皇家掌握的土地還沒有世家們的多。”
“是我無知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樑嬪受教了，她忙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看史書看的啊。”趙曜覺得樑嬪這個問題問的有些蠢，當然他不會嫌棄，畢竟是他母妃，“母妃，你看的史書看的什麼啊，只看每個朝代的興盛衰敗的故事嗎？”母妃比他還要歷史，結果母妃只瞭解表面的歷史，這還真是讓人意外。
“還有百姓，但是我並沒有發現歷史背後的土地問題。”樑嬪忽然覺得自己這些白看了史書，“是我愚鈍了。”
“皇爺爺和父皇鼓勵開坑荒地，就是爲了讓百姓們有地，但是治標不治本。”趙曜微微沉着臉說道，“要想讓世家們乖乖地把土地全部吐出來，這很難辦，除非直接滅了世家。”
“揚州那羣世家被父皇剷除了，但是京城的門閥世家可沒有那麼好除掉。”趙曜又說，“京城的門閥世家可是存在了千百年。”
“如果大周想要跳出三百多年這個週期，那就得把全天下所有土地掌握在朝廷手裡，而朝廷要清明，要爲百姓考慮。但是，不可能每一代的皇帝都是清明的。”
樑昭儀聽到這裡，終於明白趙曜的意思。
“這麼看來，每個朝代的確超不過四百年。”
“土地是最重要的原因，但是還有其他重要的原因。”
“還有什麼原因？”
“母妃，你自己想吧。”趙曜想了想，又說道，“母妃，明日還是叫太醫給你看看吧……”
趙曜的小腦袋瓜子被樑嬪拿着書用力地敲打了下，“母妃，你不要惱羞成怒啊。”
樑嬪氣罵道：“臭小子……”
“母妃，你變笨了……”
趙曜沒有逃掉，最後還是被樑嬪抓到，被樑嬪按在腿上打屁股。當然，她沒捨得用力打。
母子倆玩鬧一會兒後，又繼續各自看各自的書。
樑嬪重新拿起史書看，而趙曜在給三叔回信。
趙曜寫完信，準備明日讓同喜出宮送去給二叔。
樑嬪見時候不早了，提醒趙曜趕快回房間睡覺。
趙曜臨走前，再次叮囑樑嬪明天叫太醫診脈。
樑嬪氣笑了：“這個臭小子……”
桂杏走了過來，笑着說：“娘娘，要不明日叫太醫給您把把脈吧？”
樑嬪伸手戳了下桂杏的額頭，笑罵道：“你也打趣我。”
“說不定娘娘您真的有喜呢？”
樑嬪搖了搖頭說：“不會的，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如果真的有喜，我肯定會知道。”她又道，“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桂杏聽到樑嬪這麼說，眼裡是滿滿的心疼：“娘娘，您不要這麼想，說不定您日後會爲殿下生下一個弟弟。“
“我沒有難過。”對於自己再也沒法懷有身孕一事，樑嬪早就看開了，“好在曜曜有四皇子和八皇子這兩個好哥哥。”
“娘娘……”
“我是不是上了年紀，不然怎麼會突然變笨了？”樑嬪想到頭上的白頭髮，發出一聲感慨，“看來是真的老了。”她竟然沒有發現每個朝代都沒有超過四百年，也沒有發現每個王朝衰敗的真正的原因。今晚要不是曜曜告訴她這些，只怕她這一輩子都不會發現。
“娘娘，您沒有老，也沒有變笨，而是殿下太聰明瞭。”桂杏驚歎道，“殿下真的太聰慧了，幸好殿下一直裝笨。”
“曜曜，不僅聰明，還十分細心。”樑嬪道，“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敏銳。”她沒有看到歷史背後的真正的問題，而曜曜早就察覺到了。這孩子……就像皇上說的，曜曜這孩子天生是做皇帝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