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清醒以來,換了芯子的穿越版崇禎皇帝一邊繼續臥牀休養——沒辦法,昏迷不醒靠人蔘吊命這麼多天,身子骨實在太虛,都可以用弱不禁風來形容了,還時不時地發低燒;一邊努力梳理這具身體的原主留在頭腦裡的記憶,同時命令大太監王承恩把近期的奏摺和邸報都拿上來,以便於瞭解大明帝國的現狀。
然後,這位可憐的穿越版崇禎皇帝,就被如今這個面目全非的熱鬧世界,給華麗麗地深深震撼了。
“……孤身刺殺努爾哈赤的黃石?割據登州圖謀不軌的陳新?這都是些什麼人啊?怎麼跟歷史書完全對不上號?大淩河之戰倒是跟歷史上一樣輸了,可山東的第二次聞香教大起義又是怎麼回事?歷史書上可只有天啓年間前任教主徐鴻儒發動的那一次……什麼?!!闖王在崇禎五年夏天就打到了北京城外,如今就紮營在城西的石景山上?!!!呃……現在的闖王還不是李自成,而是高迎祥?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正史上,確實有一股陝西流寇在崇禎五年、六年間流竄到過京郊,但很快又被官軍攆了回去。)
總而言之,新版的崇禎皇帝感覺自己的頭腦很混亂,可惜眼下的時局已經容不得他慢慢思考。就在他甦醒之後的這短短十幾天裡,京畿周邊的戰局還在進一步惡化——在殲滅了天津的最後一支外省勤王軍之後,用兵穩重的皇太極並沒有急於直撲京師,而是掃蕩周邊的北直隸各府縣,逐一剪除京師的外圍屏翼。
十一月初九,金軍破滄州,十一月十一日,金軍破任丘,十一月十二日,金軍攻破武清縣,十三日,金軍攻破香河縣,上述各縣官兵皆不戰而逃。十一月十五日,金軍進逼河間府,因關寧叛將吳襄遣使誘降,河間府守軍鼓譟譁變,攻打府衙,裹挾知府打開城門歸順。河間府殘餘各縣聞訊,旋即相繼望風而降。
十一月十六日,陝西流寇高迎祥部盤踞盧溝橋,耀武揚威,朝廷調遣京營官兵出城迎擊,未想五千京營竟不戰而潰。又從通州調盧象升所部天雄軍,於盧溝橋激戰一日,方纔奪回這處京師通往南方的要道。
十一月十七日,金軍圍高陽城,縣令掛印而逃。原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帝師孫承宗,以七旬高齡率全族子弟奮戰守城,終因城小無援,於三日後告破,帝師孫承宗兵敗自盡,子孫十九人盡皆力戰殉國。
十一月二十日,金軍進逼保定府,因保定府的城池高大堅固,金軍又長途跋涉,久戰疲憊,一時未克。同日,關寧叛軍假扮朝廷敗軍,騙開涿州城門,旋即裡應外合,輕取涿州,切斷了京師與南方的聯繫。
至此,京師與外界已經基本隔絕,全靠盧象升率領殘餘的天雄軍,還有從各處逃亡過來的潰兵,勉強湊起了一萬多人,在通州到盧溝橋一帶左衝右突,勉強撐出一點戰略空間,沒有讓北京城給圍一個結實。
但隨着京畿各縣相繼陷落,南邊又沒有勤王兵馬過來,北京城裡的情形還是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慘過一日,一日亂過一日——隨着遼東建奴肆虐京畿,攻州破縣,小半個北直隸的鄉民縉紳都在往京師逃。而北京原本就是人口過百萬的超級大都市,如今再涌入了大批戰爭難民,方寸之地內的人口居然暴漲到了一百八十萬以上:這麼多人口顯然是北京城此時揹負不起的負擔,整個京師都變成了混亂不堪的難民營。
而更要命的則是糧食供應問題——從一月份的阿巴泰破關劫掠北直隸,到夏天的山東聞香教起義,再到秋天的關寧軍倒戈,建奴大舉入關……整個崇禎五年,除了五六月份之間極短的一段空隙,大運河都處於封鎖狀態。即使是那一段極短的通航時間,也沒有被帝國的漕運系統利用,使得江南產糧區在今年幾乎沒能往北京城內運入一粒米。再加上多了近百萬拖家帶口的難民要吃飯,使得京師糧價在十月份的時候,就已經一口氣暴漲到了每石米八十兩銀子,到了十一月更是繼續漲到了每石米一百兩銀的空前天價!
即使是蘇聯這樣嚴密的官僚機構,面對這等局勢只怕也要抓瞎。至於原本就效率低下的大明朝廷則更是別提了。更要命的是,如今崇禎皇帝臥病不能理事,掌握六部的東林文官又跟首輔溫體仁唱對臺戲,以至於這個“戰時朝廷”居然幾乎處於罷工狀態,不要說平抑糧價、賑濟難民,就連維持治安都搞得一團糟!
於是,在入秋後的北京城內外,社會治安一時間空前崩壞。滿街都躺滿了奄奄一息的流民,商鋪盡皆關門閉戶,全城沉寂得沒有一點生氣。搶劫,殺戮,暴動之類的亂事每日都要發生上百起。
而每時每刻都在頻繁爆發的搶糧騷動,更是讓全城只剩寥寥幾家背景深厚,請得起豪門家丁站崗的糧店還敢開業,而且店面前往往堆着人頭和屍體,好似閻王殿一般,用以嚇阻那些心懷不軌的饑民。
面對急劇暴增的犯罪事件,順天府衙門的捕快和五城兵馬司的巡丁終日奔走不息,可依然彈壓不住——滿城都是爲求一口飯食不要命的饑民,哪怕殺人殺得手軟,也鎮不住這些餓瘋了的傢伙。甚至有不少衙役官兵,也在暗中監守自盜,參加流民們對京中糧鋪的搶劫與殺戮,只求弄到一些糧米鹽醬,讓自家老小能夠勉強餬口——隨着時局的惡化和糧價的暴漲,朝廷發放的俸銀越來越不夠用。不要說普通的兵卒和捕快了,便是末入流小吏和清水衙門的京官也捱不住,不斷有家小飢餓成疾甚至餓死之事發生。
而且,數十萬各地難民的突然涌入,很快就導致北京城內一屋難求,就連縉紳之家,如果沒法投靠親友的話,也往往租不到寓所,只能流落街頭。而身邊沒帶多少細軟的尋常小民,就更是別提了,只能沿街到處打地鋪。偏偏處於癱瘓狀態的朝廷,又沒有拿出任何的安置措施,結果就導致流民隨地露宿和便溺。
如此一來,很快搞得北京城裡疫病滋生,每日都有數千具屍體被拖出城外,拋到護城河或亂葬崗,京中各大藥房的防疫常用藥都被搶購一空,但疫情還是沒有得到絲毫的遏止,反而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弄得京中一時間如同鬼域,哪怕官宦門第亦是家家披麻,門門戴孝,連宮裡也在瘟疫之中死了好些人。病急亂投醫的溫體仁首輔只得召集道士僧侶,在宮中辦法會開道場,超度死者,爙災祈福,可惜似乎效果不彰。
雪上加霜的是,在九月份、十月份的時候,那些外地流民露宿街頭,或許尚可忍耐,進入十一月後,隨着一陣北風襲來,小冰河期的北京城瞬間變得寒風凜冽、滴水成冰。偏偏北京城中被困日久,不僅缺糧食,還缺柴炭,於是不僅那些蜷縮在屋檐下的街頭流民紛紛成了殭屍,就連京中的貧民小戶人家,也是每天都要凍死一堆人……但也虧得是這場嚴寒,使得北京城內的疫情開始稍有緩解,可依舊斷不了根……
十一月二十日深夜,一夥混進北京城的亂民和潰兵,不知怎麼地居然鑽進了京營的火藥庫……巨大的爆炸聲,震得皇宮裡都是雞飛狗跳,也讓穿越版的崇禎皇帝充分明白了局勢的緊迫——再也沒時間休息了!
於是,在第二天清晨,儘管身子骨還是不太爽利,他依然強撐着走上紫禁城頭,親眼俯瞰着這座都城。
此時的北京,剛剛下過了一場飛雪,京師內外,盡是一片銀裝素裹的純白風景。對那些文人雅士來說,這樣的天氣,自然可以圍爐賞雪,看梅花,寫詩填詞,極盡風雅。對於富豪大戶來說,在這大雪天裡吃涮鍋,喝燒酒,看着小兒在門外堆雪人打雪仗,也是一樁人生樂事——雖然建奴和流寇正在蹂躪京畿,但在北京城內的豪門貴戚府邸之中,依然是一副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氣象……但對那些生不起暖爐的貧家小戶,或是無尺寸土地可以立足,沒有一間草舍可以遮寒的流民來說,這樣的大雪天就足以命了!
下雪之前,城內外就已經不知道凍斃了多少人,大雪之後,更是“路倒”無數。從紫禁城的午門望下去,就能看到順天府的差役督促着裡甲民壯上街,拉着大車一路上收拾屍體,連一張破席也是沒有,就這麼丟在車上,裝滿一輛大車就拉到城外,隨地一丟了事——縱然是化人場,也因爲缺少柴薪而沒法焚屍了。
往年的這種時候,朝廷各部、順天府與城中富戶或許會設立粥廠,接濟流民百姓。今年這般景像,這大明天下還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糧價又往天上直衝,都到一百兩銀子一石米了,誰還捨得這般破財?
“……北京已經成了孤城,勤王兵馬也都被擊潰,朝中百官還在黨爭,對面又是皇太極這樣的一代人傑……嗯,還有李自成和高迎祥也在城外的西山(石景山)上,這地方真是沒法待了!更別提身邊還盡是一羣豬隊友……”看着這副滿街橫屍的蕭瑟景象,穿越版的崇禎皇帝陛下忍不住如此嘆息道。
依靠後世在互聯網上混論壇獲得的一點歷史知識,還有這具身體原來主人的記憶,皇帝陛下十分悲哀地發現:別看眼下的北京街頭遍地餓殍,其中這座城市裡並不是沒有糧食——那些豪門大戶囤積的糧米,至少夠全城百姓吃上半年,但他們不會拿出一粒穀子來放賑施粥,只會想着繼續炒高糧價牟取暴利;別看眼下的北京城防空虛,全靠盧象升的萬餘殘兵在郊外苦撐,其實這座城市裡並不是沒有精兵——那些勳貴高官的家中,多得是精悍善斗的親兵家丁,加起來足有數萬人,可惜沒有一兵一卒肯聽他這個皇帝的話。
至於餉銀就更是別提了——李自成在崇禎十七年破北京後,拷掠得來的七千萬兩白銀,此時應該也已經安放在了京中各家豪門富戶的地窖裡,而朝廷府庫卻是空得可以跑老鼠,皇帝。
總之,跟公元1453年,拜占庭帝國覆滅前夕的君士坦丁堡相比,此時的北京城中不缺錢、不缺糧食、不缺軍械、不缺精兵、更不缺壯丁——加上北直隸各府縣涌過來的難民,京師的人口都已經快要增加到二百萬了,看似還可一戰,其實這些錢糧兵馬都不在皇帝的掌控之中,一分一釐都用不到戰事上。更要命的是,滿朝上下的軍心和士氣已經垮了,官僚機構也癱瘓了,文武百官的忠心更是很成問題,就如同蘇聯解體前夕和滿清覆滅的時候一樣,縱然再怎麼有兵有錢,奈何大勢已去,也同樣是窮途末路了。
“……這城裡的錢糧都不是我能用的,能打的精兵也全都調不動,還得防着他們造反謀逆……整個世界都是戰鬥區域,連皇宮裡都不是安全區,這樣地獄難度的遊戲副本可怎麼打呀?”
呼嘯的寒風之中,穿越版的崇禎皇帝在幾個太監宮女的簇擁下,滿腹心事地下了城樓,坐上一頂軟轎,慢吞吞地往宮裡挪動——作爲一個打遊戲總是被人搶寶搶怪搶裝備,抽獎從來只有安慰獎的倒黴蛋,他已經習慣於把一切事情都做最壞的考慮,而如今這種萬事皆哀的氛圍,也由不得他不往壞處去想。
“……八旗兵還沒殺到城下,京城裡就已經是這種好像世界末日一樣的情景。等到皇太極在城外紮下大帳的時候,還不是得要一鬨而散了?唉,聽王承恩的說法,關寧軍的叛將這陣子一直在派人往京城裡活動,許多官員都已經下落不明瞭……不過,嚴格來說,這些棄官而逃的傢伙還算是好的,留下來的那些官員說不定更壞——只怕他們不是想着爲國盡忠,而是想着拿我的腦袋去向皇太極請功討賞啊……”
他憂心忡忡地嘀咕着,思索着眼下混沌不清的局勢,不由得感覺這寒風更冷了,甚至冷得刺骨。
——在東林黨的忽悠之下,當初還是高中生年紀的崇禎皇帝,在即位初年曾經一度裁撤了東廠,錦衣衛也被削弱得只剩了一個空架子,以表示對天下“正人君子”的信任,導致國內情報系統完全崩潰。之後察覺到情況不對,崇禎皇帝雖然對錦衣衛的特務機構有所恢,但纔剛剛着手,就遇上了眼下的塌天劇變。
所以,眼下北京錦衣衛的情報能力,也就是換了衣衫到茶館裡聽聽市井流言而已,業餘的不能再業餘。如今這位穿越版的崇禎皇帝在接手了前任的爛攤子之後,便十分驚駭地發現,作爲一個大帝國的最高元首,他所能夠獲得的民間資訊,充其量也就是和京城茶館店小二所知道的一樣多……
於是,情報資訊的嚴重缺乏,就讓這位身爲悲觀主義者的穿越版崇禎皇帝更加憂心忡忡了——如今的北京朝廷之中,究竟還剩下幾個忠臣?該不會滿朝文武都已經串通好了,只等着八旗兵一到就獻城投降吧?
而他頭腦裡的歷史知識,也讓他不能不把一切都往壞處想:記得他在穿越之前,也曾經看過一部關於穿越南明的架空,開頭有一段就是說,在李自成抵達北京城下的時候,崇禎皇帝看到大勢已去,其實一開始並沒有坐在宮裡等死,而是自己帶着王承恩和幾百內操淨軍(武裝太監)出宮,想要從正陽門逃出去,不料城頭上不肯開門,後來又跑到兵部尚書張縉彥守的朝陽門,試圖混出城去,張縉彥也是選擇了拒不開門放人,到後來,崇禎和王承恩又到安定門,那裡竟是遠遠看到有兵馬過來,就立刻敲梆子放箭,把崇禎和內操淨軍遠遠就趕開了。事情到了這等衆叛親離的地步,崇禎皇帝才徹底灰心絕望,在長安街解散了剩下的內操淨軍,自己和王承恩回到內廷,直入煤山,披散了頭髮寫下血書,然後找了棵歪脖子樹上吊。
——在李自成揮師包圍北京的時候,包括首輔、勳貴、兵部尚書甚至皇親國戚,整個北京城的滿朝文武全都早已跟李自成談好了條件,準備把崇禎皇帝拿出來充當投名狀,然後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爲新朝元勳了。城牆上那些守軍的主要任務也不再是抵禦陝西農民軍,而是防着崇禎皇帝出逃:在闖軍抵達的時候,北京城已經不再是抵禦外敵的堡壘,反而變成了關押崇禎皇帝這個高級死囚的監獄!只是因爲害怕擔上弒君的罵名,這些投降官員纔沒有親自動手攻打紫禁城,而是等着李自成來砍崇禎皇帝的腦袋罷了。
否則的話,以北京城之堅固,之前清軍多次圍攻也未曾陷落,怎麼李自成卻能在兩天內佔領全城呢?答案就是整個朝廷都拋棄了崇禎皇帝,百官勳貴根本沒有抵抗,就“開門迎闖王”了。只是李自成根本沒有守約的打算,事先便打造了五千副夾棍,一進北京就立刻毀約變卦,將那些投降的官員抓起來嚴刑訊問,當衆打死了不知多少人,並且一口氣拷掠出七千萬兩銀子,這才讓朝堂上一衆作死專家後悔不迭罷了。
言歸正傳,在這個因爲諸多穿越者的影響,已經發生了顛覆性劇變的時空中,如今的陝西農民軍還不成氣候,雖然如今的李自成和高迎祥就在城外的西山上,但勢力還弱得很,戰鬥力也很可疑,據說連盧象升手下的一萬多殘兵敗將都打不過,估計北京城裡應該沒有幾個勳貴官宦願意跟這些泥腿子一起混。
可若是換成風頭正勁的女真八旗……眼下既有吳襄、祖大壽這些人脈深厚的遼西叛將從中穿針引線,如今的八旗共主又是最擅長招降納叛的皇太極,論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前面的努爾哈赤和後面的多爾袞都只配給他提鞋……京師裡的文武官員,究竟有多少已經暗中投靠過去了?真是越想越讓人害怕啊!
不過……原本的崇禎皇帝雖然給他這個穿越者丟下了一個爛攤子,但好歹也留下了一點遺產。
跟歷史上崇禎十七年的情景相比,此時的大明王朝總算是稍微強一點——首先,在宮中還有一些作爲棺材本的內帑存銀;其次,在城內外也還有一些忠心的軍隊,比如王承恩的內操淨軍和盧象升的天雄軍……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提着燈籠在一旁伺候的王承恩——在正史上,當崇禎皇帝吊死煤山的時候,就只剩下這個老太監不離不棄,陪君赴死……想來全天下應該沒有誰比他更忠心的了吧?
“……就這麼決定了,明日召開朝會,看看大臣們的心思如何,然後就該收拾行李準備上路了。”他如此在心中如此決定道,“……既然北京保衛戰這個副本,看來是沒法打了,那麼索性就換一個副本吧!”
然後,第二天清晨剛一上朝,這位穿越版崇禎皇帝陛下就收到了一大堆的辭呈……
ps:以崇禎皇帝在紫禁城裡能夠得到的信息,他根本察覺不出現代政府已經介入,最多隻能看出有些歷史上不存在的傢伙,看着很像是穿越者而已,所以這位穿越者皇帝根本想不到要“把大明交給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