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一月十八日,英格蘭南部,淪爲廢墟的巴斯城
距離文明曙光從這片土地上熄滅,已經過去了兩年之久。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在數百年的時間裡面費盡千辛萬苦,冒險遠征和掠奪全球各地,同時拼命壓榨着本國平民,用血和淚積攢出來的豐厚家底,幾乎被一掃而光。無數的工廠、城鎮、礦山、港口,那些凝結了無數歐洲人心血與期盼的建築和工業設施,全都在殘酷至極的戰亂和饑荒浩劫之中化爲了殘骸灰燼,只剩下一片滿目瘡痍。如今的大不列顛島,幾乎已經重新回到了黑暗時代,從文藝復興到工業革命的幾百年文明光芒相繼熄滅。掌握着知識的學者和專家,紛紛死在了飢寒交迫之中,只剩下一羣一無所有的孤魂野鬼,繼續在這片被戰火和核爆反覆炙烤過的土地上絕望求生。
昔日整潔典雅、風景如畫、遊客如織的溫泉之城巴斯,如今差不多隻剩下了一片骯髒醜陋的,被烈火焚燒過的殘垣斷壁——在大英帝國崩潰,大不列顛島承受了整整兩年的內亂和饑荒之後,這座風景旅遊城市百分之九十九的原有人口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倒是有一些來自遠方的異邦人,還在城市的廢墟里遊蕩。
——就彷彿羅馬帝國崩潰之後,從盎格魯撒克遜人到維京海盜再到諾曼征服者,各路異邦蠻族紛紛渡海登陸大不列顛島,雀佔鵲巢奪取英格蘭沃土,把舊地主凱爾特人趕到蘇格蘭高地上的情形一樣。
當然,在這個噩夢般的黑暗時代,真正居住在巴斯城廢墟里艱難生活的人,此時此刻的心中可不會產生如此富含詩意和哲理的聯想,而是隻會有最簡單的求生欲,除此之外,就是無限的茫然、麻木與迷惘……
“……今天……似乎是個好天氣啊!阿嚏!最起碼總算是不再下雪啦!”黑皮膚的前美軍上尉昆塔.金姆鑽出某間破舊房屋的地下室,透過殘缺的玻璃窗,望着地平線不遠處刺破陰雲的陽光,小聲嘀咕道。
在英國這樣的高緯度地區,冬天的黑夜特別長,早晨來得十分晚,所以雖然眼下還只是黎明時分,但昆塔.金姆已經醒來很長一會兒了。只是畏懼外面的寒冷,一直縮到眼下這會兒,才勉強鑽了出來。
最近這兩年,英國的天氣格外寒冷,從十一月下旬開始,整個大不列顛島被鋪天蓋地的風雪所包裹。尤其是在新年過後不久,就像北歐神話中的冰霜巨人降臨凡世一般,漫天的狂風暴雪突然席捲而來,連續咆哮了七個晝夜,好多人被落雪壓塌房屋死在家裡。巴斯城附近的積雪也深達一兩米,直到最近幾天才勉強消停。
但寒冷的冬天還不是最要人命的東西,持續全年的氣候異常纔是更加令人絕望的存在——從一九四七年開始,英國的天氣就幾乎沒有正常過,夏天時不時地都會下幾場飛雪,氣溫乍暖乍寒毫無規律。環境適應力強的人類本身,自然還承受得住這樣詭異的天氣變化,但田地裡的農作物卻離不開夏日的溫暖和陽光……
要知道,一旦沒有了工業文明的輔助,最原始的種地那真正叫做看天吃飯,任憑農民多麼勤快,一滴汗珠掉地裡摔八塊地努力幹活,可只要多下一陣雨,多出幾天日頭,或者來個倒春寒,這收成就大大地壞了。
至於這種六月飛雪、四季紊亂的詭異天氣,對於農業而言那可就更是甭提了——不絕收都沒天理啊!
——即使是經過人類長期馴化,已適應高寒地帶的農作物,也沒法在冬日的黑暗、寒風和冰雪裡生長啊!
結果,本來就因爲化肥工業崩潰、農業機械缺油停擺和水利灌溉工程失修,而退化到中世紀狀態的英國農業,更是在這樣的異常氣候裡進一步退化到了冰河時代——除了少數速生耐寒作物之外,基本都絕收了。即使沒有絕收的,產量也跌到了中世紀水平,收穫量最多隻有播種量的四倍,少的甚至才只有兩倍。
說真的,昆塔.金姆上尉幾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帶着手下的黑人弟兄,熬過這煉獄般的兩年的。
雖然當初他聯合幾股潰兵,一起攻破巴斯城的時候,曾經繳獲了大量的燃煤、麪粉、罐頭、餅乾和油脂,但就算那會兒的繳獲物資再多,若是僅僅一味坐吃山空的話,也是怎麼樣都不可能撐過整整兩年時光的。
然而,嚴酷的環境果然能夠鍛鍊人,在生存本能的驅使之下,原本並不怎麼擅長農活的金姆,硬是變成了現代版的魯濱遜,想方設法在巴斯城的廢墟里,搞出了一個小小的農場和生存基地。他們在流經市區的利文河釣魚和捕魚,把市區的廢棄花園開闢成農田和菜圃,利用短暫而時有時無的暖和天氣,種植土豆、蘿蔔和洋蔥——雖然產量低得可憐,還不時絕收,但終究是有點兒收成,能夠補充日漸消耗的食物儲備。此外,他們還用野外收集來的草籽、蚯蚓和昆蟲養了一羣雞,可惜一個沒留心,被偷雞的狐狸給一掃而空……
不過,在重回黑暗時代的英格蘭,最大的威脅還不是無可阻擋的天災,而是其他的人類——三戰時代的英國,不僅政府崩潰、秩序瓦解、農業絕收,而且跟海外的貿易往來也斷了。以這片土地在災難年代的可憐出產,根本無法養活上千萬數量的人口。而那些多出來的人口,如果不想安靜地餓死,就只能淪爲成羣結隊的流民,到處打家劫舍爲生——在轉職爲定居者之前,金姆上尉和他的部下其實也算是武裝流民中的一員。
在飢餓的驅使之下,這些流民宛如蝗蟲一般,走一路吃一路,實在找不到可以吃的食物,就啃樹皮草根或者吃自己——直接吃人肉。尤其是受到災難氣候影響較小、屯着不少海產品的漁民和漁村,更是他們的重點打劫對象。而那些盤踞着漁村或莊園的定居者,也爲了爭奪地盤、食物、女人或者其它東西,時不時地互相襲擊和搏殺——在這個沒有了法律和道德的黑暗時代,唯一決定生存的東西就只剩下了最簡單的暴力。
在剩餘人類的自相殘殺之中,原本就匱乏的資源被進一步浪費,導致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口愈發減少。
巴斯城雖然並不直接靠海,但處於交通要道,同樣不時有瘋瘋癲癲的流民團夥經過。因此,在最近這兩年裡,盤踞於此的金姆和他的黑人部下們,也多次受到武裝流民或者說匪幫的襲擊——這兩者之間嚴格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地裡還沒長成的土豆和蘿蔔被哄搶一空,連秧苗都被啃光了。還有幾個倒黴的美國黑人士兵一不小心就在睡夢裡被流民抓住,活活剝皮割肉下鍋煮來吃了……痛定思痛之下,爲了保衛自己的小命和來之不易的食物,金姆和他的黑人部下們不辭辛勞地從建築廢墟上拆磚卸柱挖石頭,硬是修築了一道由石牆街壘和壕溝組成的工事,看着很像中世紀早期的歐洲山寨或者東方塢堡,這樣總算是稍微安全了一點兒。
當然,也不要把昆塔.金姆上尉和他的黑人部下們想得太善良——在之前發生食物危機的時候,爲了節省糧食消耗,他們也同樣毫不留情地處死過巴斯城的殘餘市民;爲了搶奪地盤和糧食,他們也跟巴斯城附近的其它聚居地爆發過武力衝突,只是截止到目前爲止,他們暫時還不曾餓到極點,尚未吃過人肉罷了……
更要命的是,饒是如此掙扎求生,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巴斯城的這羣黑人還是不斷地減員,有被打死的,有病死的,有凍死的,有不慎失火燒死的……到了現在這會兒,總共已經只剩下二十幾個人了。
——在黑暗時代的大不列顛島,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是傳說中命硬堪比蟑螂的死剩種……
回想着過去兩年裡經歷過的種種艱辛和苦難,金姆忍不住嘆了口氣,裹上滿是油膩的骯髒大衣,從睡覺的地窖裡鑽出來,走過被積雪堵住大半門窗而顯得十分陰暗的一樓,踏着搖搖欲墜的樓梯,走上了二樓。
——爲了保暖和安全,昆塔.金姆上尉和他的女人在冬天的時候,一般都是睡在地下室裡的。
二樓一間空蕩蕩的屋子裡,一個面色憔悴的紅髮女郎已經點燃了一堆篝火,正在煮着一鍋渾濁的濃湯。湯裡的內容物有土豆、魚乾和一點兒肉——這些肉來自於最近這場大雪降下之前,一隻被昆塔.金姆用捕獸夾逮住的倒黴野貓,雖然貓肉腥臊酸澀得難以下嚥,煮起來還會冒出一股臭氣,但在如今這樣人吃人的艱難時期,也容不得絲毫浪費,所以這隻貓還是被金姆用冰塊凍上藏了起來,時不時地割幾塊肉下來補充營養。
正在生火做飯的這個紅髮女人名叫安妮,是金姆在攻破巴斯城的時候擄掠而來的,最開始的時候也不甘心被一名黑人騎在身下,很是覓死覓活了幾回,甚至企圖逃走。但後來時間長了,尤其是親眼看到了幾次流民吃人的慘劇之後,也就漸漸麻木了——在如今這個極端嚴酷而又殘忍的可怕世道里,她這樣的弱女子即使能夠逃出去,也不可能單憑自己就找得到活路。餓死凍死都是很正常的事,說不定還會被淪爲饑民的食物。
而在這裡,她乃是黑人首領的私寵,可以享受特殊待遇,至少每天都能吃個半飽,更不會被下鍋煮熟了吃掉……而且此時此刻,紅髮安妮的肚皮已經微微隆起,顯然是懷上了金姆的孩子——所以也就認命了。
昆塔.金姆吹着口哨湊到鍋邊看了看,鍋裡的湯水纔剛剛開始冒出些熱氣,距離能吃還遠得很。又看了看堆放柴火的地方,發現下雪前積攢的木柴已經所剩無幾,頂多再燒上兩三天就該用光了。
而冬天卻還要持續很長的時間,如果不趁着眼下雪停之後的短暫晴天,頂着冷風出去收集一些柴火回來,那麼等到恐怖的狂風暴雪再次來臨,再也無法出門,偏偏屋裡又沒有燃料可以取暖的話,那麼就會有被活活凍死在被窩裡的風險——在去年冬天,他的手下就有好些懶鬼和他們的女人一起這樣憋屈地凍死了。
若是平時,他早就用皮鞋踢着安妮的屁股,催促這個懶娘們兒出去撿柴了。然而如今這個紅髮白妞的肚皮裡懷着自己的崽兒,怎麼樣也得多照顧一點兒。所以猶豫了一會兒,金姆還是自己轉身扛起了一把斧頭,然後,他也懶得從被積雪掩埋的大門挖個洞出去,而是從二樓陽臺直接往下一跳,踩着兩米高的積雪往外走。
才一出屋子,狂風就卷着細細碎碎的雪沫子迎面吹來,打在人的臉上生疼。金姆只得低頭裹緊了大衣,艱難地踩着積雪繼續前行,沒走幾步路,就看到一堵用傢俱、碎石、磚塊和破汽車等物構築而成的粗糙街壘——這是金姆上尉這個小小聚居地的防禦工事。整個聚居地恰好位於一個三面被河流環繞的小岬角上,滔滔河水構成了天然的防禦屏障。只要在唯一連接陸地的那一面,花費些力氣壘出一堵牆,就能守得像模像樣。
然而,此時的昆塔.金姆上尉卻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因爲他發現,由於大雪下得太厲害,積雪厚達兩米,任何人都可以輕易踩着積雪,從街壘的一面走到另一面,而外面的壕溝也被積雪填平了。此外,背後的河流同樣被凍得結結實實,連汽車都能在上面跑——也就是說,眼下的聚居地已經變得完全沒有防禦能力了!
但即使知道了這種事情,他也沒有辦法解決,心想着如今天寒地凍,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敵人來犯——以流民那種餓得半死、衣衫襤褸、渾身膿瘡的糟糕體質,在這種天氣裡多半走不出幾公里,就該被凍成冰棍了。
於是,昆塔.金姆只是跟街壘崗亭裡那個縮頭縮腦的黑人哨兵打了個招呼,就徑自扛着斧頭出去了。
在保衛着巴斯城黑人聚居地的街壘外面,隔着一片不大的空地,依然是一座座渺無人跡的廢棄房屋。
最開始的日子裡,金姆和他的黑人部下爲了偷懶,都是直接從城市廢墟里尋找可燃物的——木門、地板、圖書、報紙,每一樣都是乾燥能燒火的好燃料。但是,隨着兩年多的時光逐漸過去,容易蒐集又耐燒的木料和書籍,眼下都已經差不多被燒光了,那些布匹、衣服之類的東西,還有禦寒之類更好的用途,剩餘的少量煤塊和燃油,則是被昆塔.金姆珍藏起來的最後儲備,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輕易動用。
所以,現在的昆塔.金姆只能像古代的樵夫一樣,用斧頭砍伐樹枝——不用走太遠的路,作爲一座綠化程度很高的旅遊城市,在溫泉之城巴斯的市區裡和城市近郊,就有足夠多的樹木可以提供柴火。
忙碌了一個多小時,身上剛剛有點兒微微發熱,金姆就收集到了兩大捆柴火,他把這些木柴用繩子捆綁起來,再拿了一根鋼管充當扁擔,就這麼挑着往回走……大雪之後的廢棄城市,給人的感覺顯得分外寂靜,天地間彷彿都是一派蕭瑟的雪白,耳畔只有狂風吹過的嗚嗚呼嘯聲。金姆感覺全身的熱量都在被寒風迅速颳走,從四肢到神經再到感官都快被凍得麻木了,只是憑着本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積雪挑着擔子往回走。
直到他偶然察覺到了街角的一抹金屬閃光,才讓被凍僵的思維猛地再次開始運轉,霎時間警覺起來。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對於昆塔.金姆上尉來說,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砰!”
伴隨着從槍口噴出的火焰,一枚滾燙的子彈激射而來,在昆塔.金姆上尉來得及躲避之前,就貫穿了他的腹部。下一刻,因爲這個衝擊,他的身體彎成弓形飛向了後方,重重地摔倒在了雪地裡……扁擔和柴火被七零八落地丟了一地,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腹部的創口涌出來,眨眼間就染紅了一大片潔白的雪地。
“……啊——”
致命的劇痛,讓昆塔.金姆上尉瞬間就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儘管如此,他還是掙扎着企圖拔出自己腰間的M1911手槍還擊,然而卻在下一刻,被一根木棒狠狠地敲中了頭部,最終心不甘情不願地暈厥了過去。
然後,兩個渾身破爛流丟,髒臭不堪,宛如移動垃圾堆的流民,就興奮地跳了出來,圍着金姆打量了幾眼,其中一個人從腰間拔出了匕首,“……幹得好,約翰,今天晚上可以加餐大吃一頓燉黑鬼肉啦!”
但另一個叫約翰的傢伙卻阻止了他,“……等等!威廉,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你忘了咱們是來幹什麼的了嗎?跟着古德曼老大一起去攻打河邊那個據點纔是正經事!據說那裡有很多土豆,有餅乾、麪粉和罐頭,還有女人!如果我們在這兒耽擱了時間,去得遲了,那裡面的好東西就該被別人搶光啦!”
“……說的也是,唉,就把這黑鬼暫時先擱在這兒吧!希望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別給野狗叼走了……”
於是,這兩個髒兮兮臭烘烘的流民,只是摸走了昆塔.金姆的手槍和斧頭,就轉身沿着街道走了,丟下他躺在被血泊染紅的雪地裡自生自滅……又過了一會兒,彌留之際的昆塔.金姆上尉,在臨死之前再次醒來,卻似乎依稀看到了聚居地方向騰起的黑煙和火光,還隱約聽到了劇烈的爆炸聲和撕心裂肺的叫喊……
——就這樣,大不列顛島上本來就已經極端微弱的文明之光,再次被熄滅了一小撮……
PS:上一章末尾說的那部動漫,是女主爲碧眼金髮蘿莉維多利加.德.布洛瓦的《GOSICK》。有段情節就是在一戰前夕,某虛構的地中海小國舉辦血腥祭典,綁架全球各個列強的少女少年,放在一艘緩緩下沉並且佈滿殺人機關陷阱的船上,迫使其自相殘殺,以最後倖存者身份來判斷世界大戰勝利者究竟爲誰的殘忍占卜。
雖然背景和過程都不太一樣,但還是讓人聯想起迷霧重重的韓國歲月號沉船事件——從老闆到船長到大部分船員都是邪教信徒,據說船隻翻沉四十八小時之後還有學生在船艙裡用手機向家人求救,但卻一個都沒有被救出來。事後女總統還封殺大票藝人媒體壓制消息。哎,崇拜不可名狀之物的韓國女總統,喜歡組團去蘿莉島玩監禁少女的克林頓夫人,這世界真是越來越掉節操了。我敢打賭最出色的編劇也會被這種劇情所震驚,誰說藝術源於生活卻高於生活?事實告訴我們,生活纔是頂級的藝術!如果希拉里真的跟謠言中一樣,打算在上臺之後就立刻發動核大戰玩輻射廢土,用世界大戰來甩掉金融泡沫的包袱,我或許也會信了。畢竟,這一年來的無數事實都證明了,我們遠未明白這個世界政治人物的節操和智商下限有多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