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宮四周的槍聲漸漸稀落了下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卻隨之響起。
橢圓辦公室內,麥克阿瑟總統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給自己倒了一杯香檳酒,然後靜靜地等待着。
他很清楚,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但是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要坐在這裡,等到最後一刻的來臨。
雖然一向自高自大、目中無人,但麥克阿瑟還是很清楚,無論如何,美國都是在自己手裡變成了這副煉獄模樣,外面肯定不知道有多少人把自己恨得忍不住想要剝皮拆骨……會發生政變,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爲頻繁的核爆摧毀了國內交通,導致人羣難以聚集,說不定這樣的政變早已發生了。
說真的,由於自從美國陷入絕境以來,他幾乎是日復一日地醉生夢死、消極怠工,再加上聯邦政府也瀕於癱瘓,一直到現在,麥克阿瑟也還沒弄清楚,究竟是誰在發動這場政變……不過這一切已經都無所謂了。
反正不出意外的話,對面的那位幕後黑手,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麥克阿瑟總統就這樣靜靜的等待着,聆聽着。他聽到了白宮特勤局特工們最後的交火聲,聽到了那些叛軍的高聲勸降,聽到了某個膽小鬼的哭號和求饒,也聽到了越來越近的,敵人的腳步聲……
再接下來,隨着“砰”的一聲巨響,橢圓辦公室的房門就被從外面猛地撞開了。然後,兩個舉着湯姆森衝鋒槍的小夥子,率先破門而入,先是敏銳地四下張望了一遍,確認這間屋子裡究竟還有沒有躲藏的敵人,隨即便一起將槍口對準了辦公桌後面的麥克阿瑟總統。
麥克阿瑟見狀,無奈地聳了聳肩,但還是無所謂地舉起了雙手,表示自己手中並無武器。
再接下來,舉着雙手的他,就看到了那位幕後黑手的面容,不由得嘴角微微一挑:
“……又見面了,艾克,想不到這場叛亂的幕後黑手竟然是你……”
與此同時,艾森豪威爾上將卻沒有在第一時刻搭理辦公桌後的總統,而是帶着一絲緬懷的神色,四下裡打量起了這間闊別多時的橢圓辦公室。總的來說,剛纔起義者們的炮擊,雖然炸燬了白宮的不少走廊和房間,但卻並沒有給橢圓辦公室造成明顯的損害,各種考究的陳設都一如往昔,只是在牆上多掛了幾盞煤油燈,辦公桌和茶几上還有另外兩盞——看來在首都電網和白宮備用電源相繼崩潰之後,就只得用它們來照明瞭。
再回頭看看辦公桌後面的麥克阿瑟總統:精緻的禮帽,深黑的燕尾服,插着鑲珠別針的黑緞領帶,胸前還佩戴了一枚附有緞帶的勳章,乍一看彷彿是正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晚宴……與之相比,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沾滿灰塵和污漬的迷彩服,艾森豪威爾差點兒產生出其實對方纔是勝利者的錯覺。
這個豪門出身的西點軍校最優秀學長啊……都到了這種時候,還不肯丟下自己的風度和體面嗎?
一瞬間,關於能否說服麥克阿瑟總統乖乖認命,艾森豪威爾上將愈發感到了自己似乎沒什麼把握。
但是,事情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就算再沒把握,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麥克阿瑟學長,放棄吧。你已經失敗了,這個國家也已經失敗了。”
艾森豪威爾上將嘆了口氣,終究還是乾巴巴地開了口,努力嘗試着勸說對面這個傲慢的傢伙,“……我們的國家已經千瘡百孔,是時候認輸了。再不認輸的後果只會更悽慘,甚至有可能讓我們熟知的一切都蕩然無存。所以,請你務必履行自己的職責,向敵人無條件投降吧!不要再像耍賴的小孩子一樣無理取鬧了!”
“……哼——”麥克阿瑟總統發出一聲沉悶的冷哼,單手支着下巴,沒有半點驚訝的神色,“……艾克,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已經贏了,我的人已經垮了,華盛頓和白宮都是你的了,你隨時可以要了我的命……”
他漫不經心地描述着,隨即猛地話鋒一轉,“……但是,你憑什麼以爲,我會像一條哈巴狗似的像你搖尾乞憐?不要妄想用死亡來威脅我!我寧願像獅子那樣活一天,也不要像綿羊那樣活一百年!”
麥克阿瑟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昂,到最後簡直就是咆哮,然而艾森豪威爾對此完全不爲所動。
“……寧願像獅子那樣活一天,也不要像綿羊那樣活一百年?我記得這句話好像是墨索里尼說的吧?”
艾森豪威爾上將挑了挑眉毛,“……墨索里尼很會說漂亮話,誰都不能否認這一點,當然,跟歷史上其他的演說家一樣,他只是個口頭上的巨人,當意大利滅亡的時候,他沒有和他的黑衫軍一起,在戰壕裡流盡最後一滴血,而是像個懦夫一樣帶着情婦落荒而逃,可惜最終還是沒能逃掉……”
“……所以你認爲我像他一樣,最後還是會跪在你的腳邊?”麥克阿瑟冷笑道,“……那你可就想錯了!”
“……如果你想要證明自己跟墨索里尼有什麼不同,就請你務必承擔起責任來!”
艾森豪威爾上將堅持說,“……去向斯大林求饒,然後簽署無條件投降條約,結束這場戰爭吧!”
“……不!決不!我只會跟我的國家共存亡!我寧願去死,也不會接受成爲失敗者的恥辱!”
麥克阿瑟氣急敗壞地叫道,“……這種高貴的情操,不是你這種下層階級出身的人能夠理解的!”
“……確實,我不是什麼貴族或者紳士,只是一個破產小店主家的孩子。對於你們上流社會的臭架子也沒興趣去了解!但我至少還明白一點,身爲男人就該要有擔當,自己闖的禍就得自己去收拾!”
艾森豪威爾上將終於沉下了臉,“……無論如何,這場戰爭都是在你的總統任上走向了徹底失敗,所以你就有必要去簽署無條件投降的條約,結束這場噩夢!哪怕會承受全世界的嘲笑,哪怕在史書上將會遺臭萬年,哪怕之後還要被當成戰犯來審判……但是你都必須去做這件事!因爲這是你的責任!”
艾森豪威爾這番猶如當頭棒喝的厲聲呵斥,終於讓麥克阿瑟總統稍微感到了一絲慚愧,對於上述指責,他實在是無從辯駁。但是,他同樣也沒有任何動搖或者悔改的意思,“……好吧!你說的對,但是很抱歉,你說的這些我都做不到!所以,就請你殺了我吧,然後由你去簽署這份該死的無條件投降協議!如何?”
“……如果能辦得到就好了!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你還以爲我會不敢殺你嗎?麥克阿瑟學長?”
艾森豪威爾苦笑道,“……根據之前的接觸,蘇聯人指明瞭必須要由你這個合法總統來簽署無條件投降條約!否則就不承認美國方面的談判資格!他們對於談判的態度很冷淡,或許還巴不得直接炸平整個美國呢!”
“……原來是這樣……但是我很奇怪,就算是這樣,你又爲何對這事如此熱心,甚至不惜發動兵變?”
麥克阿瑟總統問道,“……要知道,就算你做出了這種事,未來恐怕也逃不掉戰犯的審判席……”
“……我從來都沒有寄希望於蘇聯人的寬恕,麥克阿瑟學長,這是千真萬確的實話!”
艾森豪威爾上將彎下腰來,用無比清澈的目光盯着麥克阿瑟總統,“……只要能夠拯救這片土地,我很樂意和你一起站上審判席,陪你一起面對鐵窗生涯,甚至和你一起被掛上絞刑架!一切爲了美利堅!”
“……真是讓人感動的犧牲精神呢……只可惜,我心中同樣也有一些絕對不能動搖和放棄的東西。”
沉默和猶豫了片刻之後,麥克阿瑟總統最終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再一次表示拒絕合作。
另一邊,艾森豪威爾上將卻繼續怔怔地注視着麥克阿瑟總統,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可惜,原本我並不打算用這個來威脅你的,麥克阿瑟前輩。但是事到如今,也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南非聯邦,開普敦市南半島區西蒙鎮……”艾森豪威爾彎腰湊到麥克阿瑟的耳邊,低聲說出一個貌似平淡無奇的地名,卻讓麥克阿瑟總統的瞳孔驀地一下收緊起來。
“……你這傢伙……可惡?你是怎麼知道那個地方的?你想要對我的簡和小阿瑟做什麼?”
他死死地盯着艾森豪威爾,憤怒地低聲咆哮,嗓音之中卻不復之前的鎮定,而是帶上了一絲些微的顫抖。
“……放鬆,請放鬆一點兒,總統先生,您的妻子和孩子在南非都過得很好,至少現在都還很安全……當然,如果您一直不願意配合的話,我留在南非的部下就很難說會不會做出些什麼不體面的事情來了……”
艾森豪威爾冷笑道,“……至於我是怎麼知道那個地址的……您難道不清楚我之前渡海去南非是爲了做什麼的嗎?而且我在南非多少還有些人脈關係……所以,您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來選擇,總統先生……”
一時之間,麥克阿瑟總統狠狠地瞪着艾森豪威爾,憤怒地漲紅了臉,額頭上一根根青筋繃起,牙齒咬得咔咔響,整個人彷彿在下一瞬間就要爆炸……但是,在經過一番激烈的心理交戰之後,最終,他還是彷彿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整個人都癟了下來,自暴自棄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回答:
“……好吧!你贏了!德懷特.戴維.艾森豪威爾!接下來我什麼都聽你的!你這個該死的魔鬼!”
再一次突破了自己的道德下限,用最卑鄙的手段迫使麥克阿瑟總統屈服之後,艾森豪威爾上將如釋重負,卻又表情茫然地走出白宮,心中充滿了各種混亂的思緒,卻唯獨沒有一絲勝利者的喜悅。
此時的白宮周邊一片寂靜,除了少數警衛之外,絕大多數起義者都被引導去了首都市區內的幾處戰略物資儲備庫,搬出裡面囤積的食物、燃料和酒水,準備開宴會痛飲慶功。有些人也不知是喝醉了還是興奮得過了頭,居然在街道上胡亂朝天放槍。其中一發流彈,無巧不巧地擊中了白宮門廳上方屋頂的旗杆,讓上面綁着的星條旗,隨着折斷的旗杆一起墜落下來看着……這面滿是彈坑和焦痕的星條旗。無聲無息地落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艾森豪威爾上將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莫名地收緊了一下,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而與此同時,從背後的白宮裡,又恰巧頗爲應景地傳來了麥克阿瑟總統的嘶啞歌聲:
啊!在晨曦初現時,你可看見是什麼,讓我們如此驕傲?
在黎明的最後一道曙光中歡呼,是誰的旗幟在激戰中始終高揚!
烈火熊熊,炮聲隆隆,我們看到要塞上那面英勇的旗幟,在黑暗過後依然聳立!
啊!你說那星條旗是否會靜止,在自由的土地上飄舞,在勇者的家園上飛揚?
……
一時之間,艾森豪威爾上將只感覺滿腔激烈的情緒在胸膛裡面沸騰,有羞愧,有恥辱,有無奈,有絕望,更有憤怒和其它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卻又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疏散和平復。
回想當年,美利堅合衆國的建國先賢們,還有入主白宮的歷代總統們,當他們升起這面星條旗的時候,心中恐怕充滿了對“昭昭天命”的自信,認爲這個偉大的國度未來一定能夠成爲主宰世界的“山巔之城”,並且永遠興旺發達……然而,事實卻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一切終究都有個盡頭。
不過,雖然合衆國已經走到了盡頭,但美利堅民族卻不會這樣走向死亡。不久的將來,或許還會有更多的苦難和浩劫相繼降臨,但終究會有一個嶄新的美國,就像從火焰和灰燼中飛出來的鳳凰一樣,誕生在這片經受了最嚴酷考驗的土地上……想到這裡,艾森豪威爾上將終於再次平靜下來,淡定地喃喃自語道:
“……所有的罪責和恥辱,就讓我們這代人來承擔吧!只要能讓孩子們的未來擁有一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