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之後,阿爾努斯山丘,阿爾努斯市長辦公室
最近的這幾天裡,身爲這座新城市的第一任市長,王美玲同志非常非常忙碌——眼下在“門”另一邊的現代地球,隨着一輪又一輪的多方會談陸續召開,曾經極端火爆、差點兒點燃世界性核大戰的南海危機,總算是溫度慢慢降了下來。如今已經初步拿出了一箇中美雙方都能接受的善後方案,就等着南海周邊一串小國低頭簽約了。而阿爾努斯市的異界特色旅遊項目,也終於可以試營業,準備着面對全世界的富豪們開放了——第一批能夠體驗異界旅遊樂趣的人,總的來說肯定非富即貴,沒點身份哪裡排得上?
然後,在“門”這邊奇幻異世界的法爾馬特大陸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帝國內戰,伴隨着熊熊燃燒的焚城烈火,也逐漸進入了尾聲,但由此帶來的後續影響,卻還遠遠沒有結束——得勝的新皇帝索沙爾麾下那幾十萬大軍,正在羅馬尼亞山脈對面的富饒平原上繼續燒殺擄掠,對政敵的領地大肆屠戮。由此引發的難民潮,已經漸漸涌過山脈,抵達了以伊塔黎卡城爲中心的佛馬爾伯爵領,並且陸續開始有人抵達阿爾努斯山丘,祈求中國人的庇護和救濟。而造反得勝之後的索沙爾,這位據說以殘忍和暴躁而著稱的大皇子,會對他們這些盤踞在阿爾努斯山丘的地球人持何種態度,也是令人心中不由得有點兒沒底。
但是,在針對上述變化做出應對之前,王美玲市長首先迎來的,卻是新一輪的組織機構調整方案。
“……阿爾努斯市劃入香港特區,接受特區首長和立法會的領導?”
市長女士納悶地看着紅頭文件,“……可是,在軍管時期,香港的立法會不是已經被無限期休會了嗎?”
——粗看起來,既然時空門的位置是在香港維多利亞灣,那麼門對面的阿爾努斯市劃歸香港特區的管轄範圍,似乎也是一件很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王美玲市長卻明顯覺得,這事兒背後肯定有着什麼貓膩。
不過,她一時間也看不出什麼特別不對勁的蛛絲馬跡,只能從中挑了個BUG,稍稍借題發揮一下。
“……僅僅是在香港特區的軍管期間,立法會被勒令暫時休會而已,中央並沒有解散這個組織。”
送文件過來的異界巡視員馬主任一邊喝着茶,一邊慢條斯理地答道,“……軍管結束後不就復會了嗎?”
“……但是……等到軍管結束的時候,通往異界的‘門’也已經封閉了吧?這樣折騰有什麼意思呢?”
王美玲聽得更加困惑,“……軍管時期的新任香港特首……是叫張敬之吧?以後我這邊就歸他管?”
“……不不不,這貨就是一個花瓶,異界這邊的情況麼,以前該怎麼樣,以後還是怎麼樣。”
“……哈?你的意思是說,剛纔給了我一份假文件?”王美玲怒極而笑,“……就算你是大名鼎鼎的人型祥瑞,中國超能力戰線的最高領導者,也沒有這麼胡亂捉弄人的道理吧!快給我個解釋!立刻!”
面對女市長的咆哮,即使是走到哪兒衰到哪兒的人型祥瑞,馬主任也感覺有點兒承受不住,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還是隻得實話實說,“……所謂的阿爾努斯市劃入香港特區……其實就是一個單純的空名頭,方便這裡執行香港特區的資本主義法律制度而已。你也知道的,城牆外面那三萬多名接受了淨化的亞人族難民,如今已經可以出欄……不,是出檢疫營,分配工作了。
尤其是那些帝都黑街的亞人族流浪妓女,也已經由我們這邊的媽媽桑完成了初步培訓,篩出了不合格人選,接下來就該找娛樂公司和夜總會過來籤合同了……按照預訂的計劃,是讓她們先在這邊接活兒,熟悉一下地球的服務流程,日後逐漸把生意轉移到香港那邊,讓獸耳娘風俗業成爲香港未來的標誌性風景線。爲此需要先從香港夜總會僱傭一些資深的坐檯小姐過來,給異界的土著女郎帶頭示範一下……”
“……嗯,一切都是按照預定計劃在來啊?怎麼啦?”王美玲眨了眨眼睛。
“……問題是,爲了招商引資,我們必須事先放出一點兒風聲。結果就被某些人給盯上啦!”
馬主任無奈地攤攤手,“……然後就是各種公知大V們一邊倒的口誅筆伐,說這樣搞風俗業會導致社會道德敗壞,違**性原則等等,就差沒要求在異界建設人民公社了,弄得有關部門壓力很大啊!”
“……這這這……現在都已經是什麼年代了?還有這麼傳統保守的傢伙?”王美玲吃了一驚。
“……傳統?保守?呵呵,他們不過是拿了錢專門唱反調的,真正的爲反對而反對啊!”
說到這裡,馬主任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幫人裡頭啊,那種真正道德高尚、眼裡揉不得砂子的正人君子,或許也有幾個,但絕大多數都是跟明末東林黨的君子們一樣,嘴上都是滿口的黨性原則、道德文章,私下裡統統都是各式各樣的收錢辦事、騙財騙色、男盜女娼,簡直是要把老百姓統統忽悠傻了去當苦行僧,然後他們自己在紅燈區和私人俱樂部裡花天酒地各種瀟灑,就跟沙特阿拉伯的那些富豪們一樣……再接下來的話,恐怕還有海外媒體也會來插一腳。雖然歐美日韓那邊每百萬人之中的站街女數量,是咱們國家的十倍不止,還有女失業者被國家強制安排去賣身的,可是誰讓他們在雙重標準上一向玩得很溜呢?”
“……這麼說來的話,我們絕對不能被他們給忽悠瘸了。”王美玲嘆氣說道,“……真是的,如果什麼都要追求道德完美的話,咱們的日子早就已經沒法過了。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啊……”
早在十七世紀,法國的黎賽留宰相就有過名言:“在道義上絕對正確的事情,在政治上卻未必正確。”一旦道德標準取代了現實考量,成爲了政治家決策的基準,那麼也就意味着政治決策機制的徹底僵化,統治階層將會喪失應對現實變化的調整能力,只能無視實際問題而空談道德。可是實際問題不會因爲你的道德高調而自行消失,只會因爲不做處置而變得越來越嚴重,乃至於最後徹底惡化到完全無法收拾的地步。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搞改革開放的時候,就有一大票老革命表示不能接受,認爲搞改革開放根本就是投降和背叛,就算能賺到一點錢,但代價卻是道德敗壞、思想腐化、民風墮落,乃至於執政根基動搖,嚴重地得不償失——看到當年那些好不容易被自己驅逐到了海外的反動資本家,居然搖身一變成了“愛國僑胞”捲土重來,還被地方政府當成祖宗一樣的伺候……求曾經浴血奮戰的革命前輩們此時的心理陰影面積……
好吧,其實改革開放之初很多反對派的憂慮和指責,在後來的歷史進程之中,都被證明並非是杞人憂天。但是,沒有辦法,哪怕改革開放的副作用再怎麼厲害,再怎麼讓老前輩的心理陰影面積暴增,在當時的形勢下,都必須堅定不移地搞下去,否則後果只會更加嚴重……所以纔會有今天的世界工廠誕生。
然而,站在道德的高度上批判別人實在是太容易了,所以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喜歡搞道德綁架這一套。結果在中國和全世界很多國家的知識界,都逐漸出現了一種非常精神分裂的現象,就是把什麼問題都泛道德化,以聖人的標準要求民衆和政府,然後就可以把一切都貶低得一無是處,以此來贏得內心的優越感。
而且,往往越是缺德的傢伙,就越是喜歡強調道德,明明都已經是黑木耳老流氓了,偏偏還要假裝成天使,更缺德的是還要強迫別人承認自己是天使——於是道德風尚沒提高,說假話的水平卻是與日俱增。最可怕的是到頭來沒騙倒別人,卻把自己給忽悠傻了,或者說是假裝自己真的已經把別人忽悠傻了,可以打着道德的旗號強迫別人奉獻,但其實大家一點都不傻,只是某些組織的公信力被刷得清零了。
還有社會主義原則麼……說真的,當年的各種原則,如今還有多少是能夠遵守下去的?大資本家早就已經回來了,大導演和大明星都是歐美國籍的,各種曾經能讓老前輩們氣得吐血的事情,如今都已經習以爲常了。當年國家搞股票市場的時候,很多人都無法接受,覺得天都要塌了,但現在誰還敢封掉證交所?當年把動漫和遊戲視爲洪水猛獸,資本主義的精神毒素,後來卻要面對動漫和遊戲市場幾乎徹底淪陷的窘境。說句實在話,這世上有些看着不太好的東西,光靠堵是堵不住的,頒佈一大堆禁令又封不住國門的結果,就是把市場主導權拱手讓人。澳門比香港還小得多呢,爲什麼當年國家不能搞垮掉澳門的全部賭場,再把失業的澳門人弄進血汗工廠?因爲等到國家慢慢地富起來了之後,總歸會有人想要玩賭錢的,與其讓他們跑到國外或者賭船上去給外國佬送錢,還不如留個口子讓他們在澳門賭,好歹是肉爛在自家鍋裡。
當然,後來的澳門也在從博彩業轉型搞多樣化,企圖建設綜合性旅遊城市,但這並非出於什麼道德潔癖上的考慮,而是因爲如果一座城市的支柱產業太單一,會導致很大的經濟風險,就像全靠石油吃飯、油田枯竭後百業凋敝化爲鬼城的玉門市一樣。在正常情況下,不管再怎麼轉型,澳門都不會自己把博彩業這個招牌給禁了——除非國家決定不管基本法也不管澳門的社會穩定,直接用蠻力在澳門強行推行禁賭令。
同理,不管再怎麼提倡道德風尚,如今的社會已經是笑貧不笑娼,大學校園裡就到處都有風流男女****這個現實是無法更改的。妄想讓整個國家的社會氛圍回到建國初期,那就是脫離實際和教條主義,這個跟國力強弱是無關的。讓整個國家的風俗業合法化,固然是錯誤的,違反社會主義精神的,所以在內地要掃黃。但另一方面,留一個小口子試試看,也是非常合理的。眼下正好有香港特區這個現成的資本主義試驗田,當然可以用一下——在香港特區強制推行社會主義價值觀,似乎纔是真正的政治不正確。
特區是什麼意思?就是把一些在內地不好搞、有風險的東西丟過去,試試看後果怎樣再說啊!改革開放之初劃分經濟特區,還真以爲一定是好事?其實就是試驗田,最後真正會搞成啥樣,當年有誰敢打包票?當然,試驗肯定會有成功也有失敗,一旦出了嚴重問題,肯定就得趕快掉頭退回去,不能打腫臉充胖子粉飾太平。但如果連試驗都不敢試驗,死抱着教條不放手,一點變通精神都沒有,那麼這個國家肯定是完了。
更何況,在因爲一系列的作死和黴運,陸續丟光了金融、貿易和港口優勢之後,香港特區相比大陸還剩下什麼優勢呢?論大學的入學率和教育水平,如今的香港還不如大陸沿海地區呢。算來算去,好像也就只剩下一個風俗業合法的制度優勢了,萬般無奈之下靠這個來振興經濟,實在是很自然的選擇——你不讓香港繼續合法地搞風俗業,中國老百姓就會跑到泰國和日本去玩,或者搞各種地下會所,結果反而更亂。
當然,爲了避免髒手,國營風俗業這麼掉節操的玩意兒自然是不能搞的,但只要給獸耳娘塞一張綠卡再弄到香港,然後私下裡稍微吹吹風,再授意香港特區政府出臺一個含糊的政策,接下來哪裡還用得着官方插手?馬上就有無數的夜總會老闆、旅遊公司經理和娛樂業星探紛至沓來,競相出價,什麼方案都做得出來:全世界哪個國家的風俗業是要靠國營的?就算是泰國政府,也不會去管如何閹男人炮製人妖的啊!
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當初建立的時候,內華達州也只是丟掉節操頒佈了一條開放賭禁的法律條文而已,可沒有親自去辦什麼國營賭城——只要法律上的口子一開,後面的事情就全都變得水到渠成了。
而且,香港的風俗業一直都是合法的,只不過沒有自己的“特色品牌”,難以像泰國的芭提雅那樣做強做大而已——現在特色品牌不是來了麼?香港的風俗業和娛樂業得到了獸耳娘這個特色品牌,就能做大做強,餐廳、酒店、超市、影視、旅遊等等一條龍全盤激活,香港人就有工作了,社會也就安穩了。
當然,後遺症肯定是有的,而且很嚴重。但問題是,香港經濟都已經是徹底死水一潭了,誰還管得上那麼多?就好像在日本這種人口稠密、地震頻繁的島國搞核電必然意味着高風險,一旦出了事故就會不堪設想。但即便如此,面對着本土資源匱乏,能源全靠進口的窘境,當年的日本政府不搞核電還能怎麼辦?
“……所以,面對道德綁架,最好的對策就是厚顏無恥。不是罵咱們是中帝國主義嗎?那就真正拿出帝國主義的範兒來!連販奴屠殺和炮艦外交這種最基本的事情都沒做過,算什麼帝國主義啊?”
馬主任如此跟王美玲說道,而王美玲在點頭稱是之餘,也不由得微微有些汗顏——就算是比販奴和屠殺都要更恐怖的事情,她兒子似乎都已經在異世界做過不少了,真是帝國主義得不能再帝國主義。
不不不,應該說,就算是用帝國主義這個詞語,也不足以形容某些專業穿越者們的可怕破壞力了……
“……當時我們就直接跟上頭攤牌了,以目前的局勢來看,如果硬要受制於道德綁架,拘泥於虛名,不讓香港變成泰國的芭提雅,依靠風俗業重振經濟。那麼等到時空門消失、軍管結束之後,香港就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會變成底特律那樣的犯罪之都,市民都去當古惑仔,整天打打殺殺玩槍戰。至於走私販賣毒品、器官和人口,估計也是少不了的事……而中央那邊也還算是明白事理,認爲讓香港變成芭提雅,至少比變成底特律來得強一點兒,所以最終還是頂住了壓力,不過還留了一個小尾巴需要解決。”
馬主任嘆了一口氣,繼續解釋說,“……那就是阿爾努斯市的法律地位問題——如果阿爾努斯市直屬中央的話,就會有一個姓‘資’還是姓‘社’的老問題。如果劃入香港特區,那麼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執行資本主義制度,並且合法利用異界人力資源,發展包括風俗業在內的第三產業來增加收入了……”
“……嗯,大致上明白了,反正就是換個牌子的事兒,上面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只要……”
王美玲點了點頭,然而話還沒說完,她辦公電腦裡的自動公務系統,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提示音:
“……等下,我看看,呃……是李維同志從伊塔黎卡城發來的電子郵件,說是有一名使者打着索沙爾皇帝的旗號來到他那邊,還給我們送來了一封勸降信……需要他馬上傳送一份影印件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