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陳軫出了宮城的大門,走了十餘步,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巍巍宮城,嘆道:“早死有人埋,晚死路邊骸。我可不是昭雎屈原他們,以昭屈兩族龐大的勢力,還有盤根錯節的關係,他們即便是死了,那也有人替他們收屍,也有人爲他們留下血脈。
可是,我陳軫沒有,我陳軫終究還是外來者,一個被所有貴族怨恨的外來者。”
說着,陳軫用手扶起自己的鬍鬚,看着那灰白的鬍鬚,笑道:“活到我這把年紀,已經是賺了,賺了,現在是時候該死了,該死了啊!”
說罷,陳軫走到自己的馬車旁,上了馬車,然後直奔自己的府邸。
翌日。
熊槐纔在宋夫人的服侍下用完早膳,便有侍者來報:“大王,刺史令剛剛讓人來稟報,說刺史令患病,欲辭去刺史令一職。”
熊槐愣了愣,然後想起昨日的事情,囔囔道:“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病了?!”
說着,熊槐想起陳軫昨日的諫言,知道陳軫已經洞悉了自己的計劃。
想着,熊槐不禁冷笑道:“依寡人看,刺史令是得了心病吧。想要借病脫身,哪有這麼容易!”
囔囔了兩聲,熊槐正色道:“傳太醫去給刺史令治病,至於辭去刺史令一職,寡人不準,等刺史令病好,再擔着便是。”
不久後,爲陳軫治病太醫歸來。
“大王,臣已經爲刺史令診斷過了,刺史令這是年老體衰,心神枯竭之診。若是情況好,讓刺史令安心靜養,刺史令或有兩三年可活。
可若是情況不好,那臣就不知道刺史令還有多久時日了。”
熊槐一聽,愣了許久,然後長長一嘆,對太醫擺手道:“退下吧。”
太醫舒了一口氣,應着:“唯!”
另一邊。
太子府中,龍舒君得知陳軫病重的消息,愣了許久,遺憾的嘆道:“如今太子大勢已成,只能隨波逐流,而我也已經功德圓滿。本來我已經打算以死來揭開楚王與太子相互攻伐的大幕了。
誰能想到,陳軫卻在這個時候病了,而且還病得無法理事了。”
說着,龍舒君感嘆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可能是上天要我看到暴君與太子相攻相伐相殺啊!”
······
半月後。
熊槐用完早膳沒多久,一個侍者快步走來稟報道:“大王,刺史令之孫陳和來報,刺史令病重將死,欲要見大王最後一面,請大王不吝移步。”
熊槐臉色一變,沉吟許久,然後搖頭嘆道:“傳令,備車,寡人要去見刺史令最後一面。”
“唯。”
不久,熊槐來到陳軫的牀邊,看着病牀上雙眼渾濁,身神兩枯,彷彿隨時都會油盡燈枯的陳軫,不禁快步走到陳軫的牀前,悲泣道:“陳卿啊陳卿,不久前寡人還見你好好的,還等着你病好了,你我君臣再次同心協力。
但怎知···怎知,轉眼功夫,陳卿你就病成這樣了。”
說着,熊槐想起自己以前的打算,本想君臣一場,打算帶着陳軫一起走的。
但不想,陳軫卻是等不及了,要先離他而去了。
想着,熊槐想起陳軫這二十多年來的盡心輔佐,不禁心中一悲,淚水竟控制不住,直接流了出來。
此時,病牀上的陳軫,見楚王爲自己流淚,立即喘着氣笑道:“能見大王爲我落淚,臣死也心甘了,不枉臣昔日離秦來楚···”
熊槐聞言,心中的悲傷之意更重了。
接着,他好生安慰了陳軫一陣後,又突然拉着陳軫的手,看着陳軫的眼睛,悲泣的道:“陳卿,若是賢卿不幸,知北涯誰人可繼?”
陳軫一愣,連忙微微搖了搖頭:“大王,臣心力耗盡,神思枯竭,死之將至,已經不知道誰能接手知北涯了。”
熊槐聞言,用力的握住陳軫的手,難過的道:“賢卿主管知北涯多年,是對知北涯最瞭解的人,所以賢卿還是爲寡人舉薦一人吧。”
陳軫聞言,虛弱的掙了掙楚王手中的手,但沒有掙脫。
見此,陳軫只得迎着楚王的雙眼,應道:“知臣莫若君,大王你知道的。”
熊槐迎着陳軫虛弱的雙眼看了幾眼,見陳軫始終面色從容,便自責道:“賢卿到了這個程度,寡人還在諮詢賢卿國事,這是寡人的不是,是寡人的過錯啊!”
“這是大王對臣的信任,也是臣的榮幸!”陳軫微微一笑,而後,他渾濁的雙眼突然變得明亮起來,然後緊緊盯着熊槐道:“大王,你我君臣數十年,臣亦知道大王的志向,遠非先王所比。
所以,臣臨死之前,想請大王答應我一個請求,也讓臣爲大王盡最後一份力。”
熊槐聞言,快速拭了拭雙眼,然後淚眼朦朧地應道:“陳卿請講,寡人必不會不應。”
陳軫一聽,笑道:“這幾十年來,臣靠着大王信任,建立不少功勳,承蒙大王不棄,封我於臨湖,享受四千戶百姓的供奉。
今臣將死,想將臨湖交還大王,還請大王恩准。”
熊槐一聽,立即搖頭道:“陳軫何出此言,臨湖四千戶百姓,這是賢卿你應得的。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此寡人之寶也,寡人豈能以人死而收地,爲世人所笑。”
說着,熊槐看着陳軫道:“賢卿請放心,即便賢卿不在了,寡人也不會忘記你我君臣之情的!”
陳軫聞言,一臉難受的看着熊槐,堅定的道:“大王,臣求你了,看在你我數十年君臣的情分上,讓臣再爲大王效最後一次力!”
“這···”熊槐一臉難色,但看着陳軫堅持的目光以及枯槁的面容,心中不忍,終究還是答應下來,當着病房中陳軫子孫的面,開口道:“既如此,那寡人就答應賢卿。卿之臨湖君封號保持不變,收回臨湖封地,轉爲食邑封君,另加賜四千戶,享食邑八千戶。”
陳軫一聽,微微一笑,然後眼睛一閉,氣若游絲地道:“謝大王!”
熊槐見此,又輕喚了陳軫兩聲,見陳軫始終沒有迴應,便安撫了陳軫的子嗣幾句,然後離開陳府回宮。
熊槐走後,良久,陳軫突然睜開眼睛,召來自己所有的子嗣,吩咐道:“我死後,大王必有恩寵,讓我陪葬於大王陵寢之側。
彼時,爾等切記,向大王請命,請求去大王陵寢處爲我守孝三年。
切記···切記···”
當夜,陳軫死。
次日一大早,熊槐剛起牀就得到陳軫之孫陳和前來報喪的消息,得知陳軫已於昨夜病死。
接着,熊槐沉默了一下,悲傷的道:“傳詔,追封臨湖君陳軫爲臨湖侯,以諸侯之禮下葬,葬於寡人陵寢之側,讓臨湖侯爲寡人陪葬。”
“唯。”
“傳詔,讓臨湖侯嫡長子繼承臨湖君爵位。”
“唯。”
“傳詔,刺史令臨湖侯陳軫病死,讓左司馬鄧陵光接替刺史令一職,同時解除鄧陵光左司馬一職,解除鄧陵光近衛軍統領一職,升郢都守景陽爲左司馬,升江東守莊蹻爲右司馬,升近衛軍副統領龐爰爲近衛軍統領。”
“唯。”
其後,陳軫之子臨湖君陳庸,上書請求按照古禮爲陳軫守孝三年。
熊槐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