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柳十歲躺在牀上,看着窗外的星星發呆。
他已經很久沒有失眠了,直至今天玄陰宗來人,平靜的山村生活終於被打破。
這一年,他漸漸明白爲什麼井九很少說話,喜歡發呆。
那是因爲心裡的事情太多。
清晨起牀,他與父母說了聲有事,暫時不去田裡。
沒過多長時間,院門便被叩響。
推開院門一看,來人是位年老的書生,藍色的長衫被洗至發白,鬍子也都白了,給人一種德高望重的感覺。
柳十歲有些意外,問道:“換人了?”
老書生說道:“是啊。”
柳十歲說道:“請教?”
老書生說道:“一茅齋。”
柳十歲震驚,然後肅然起敬。
說到朝天大陸的正道修行門派,最近數十年西海劍派與風刀教風頭正盛,但說到底蘊與地位,還是中州派、青山宗、果成寺以及一茅齋,一茅齋裡都是書生,行事向來低調,實力卻無人敢懷疑。
老書生說道:“昨天來的那個只看了你三天,我看了你三個月,我確認自己很喜歡你這個孩子,所以我就來了。”
柳十歲說道:“我也喜歡一茅齋。”
他說的是真話。在很多人看來,一茅齋書生意氣,清談誤國,但要知道在雪國南侵、皇統斷絕的那些年頭裡,一茅齋的書生前赴後繼,殉國蹈死者比青山宗與中州派加起來更多,有資格得到尊重。
“請坐。”柳十歲搬了把椅子出來。
老書生坐下,說道:“你們昨天的對話,我已經知道了。”
一茅齋的書生,知道玄陰宗弟子就在附近,不去斬妖除魔,這本來就有些問題。
從這句話裡,還能聽出他們似乎認識。
柳十歲有些吃驚,然後不知道想到什麼,沉默了會兒,問道:“您找我做什麼?”
老書生說道:“當然是帶你走。”
柳十歲看着他的眼睛問道:“去一茅齋?”
老書生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你堅持,也不是不能安排。”
柳十歲懂了,說道:“我不想背門別投。”
老書生說道:“你已經被逐出青山,再拜入別的門派,沒有任何問題,而且……難道你真的要放棄?”
柳十歲說道:“如果我想要恢復修行,便需要繼續修練邪功。”
老書生說道:“功法只是一把刀,這把刀用來殺人還是救人,全在我們一念之間。就像當時青山試劍,你用妖丹之火和血魔教的秘法戰勝簡如雲,不就是因爲你認爲他是壞人?用邪派功法行正道之事,那就是正道功法。”
這話很有道理,更何況他的舉的例子完全說到了柳十歲的心裡,但柳十歲還是沒有同意。
“就是那天,我發現自己不確定能不能握住這把刀。”
他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將這把刀重新拾起來。”
老書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慨說道:“了不起,當年如果你直接來一茅齋就好了,哪還會像現在這般麻煩。”
……
……
一夜無話亦無眠。
柳十歲起來,推開了院門。
一箇中年人走了進來,沒有理他,揹着雙手,打量了一下小院,顯得極其高傲。
當然,他也有高傲的資本,氣息深不可測,氣度亦非尋常。
柳十歲有些困,打着呵欠問道:“又換人了?”
“中州派,元嬰魏成子。”
中年人說道。
柳十歲睏意驟失,震驚無語。
以中州派爲首的朝歌修行體系裡的元嬰境便等同於青山體系裡的遊野上境,這可是真正的前輩高手。
魏成子看了柳十歲一眼,說道:“青山宗果然還是那般小家子氣,似你這等材質,吃顆妖丹又算什麼,居然還要逐出山門。”
柳十歲本想說莫辱我師門,最終卻保持了沉默。
魏成子沒有繞圈子,直接說道:“你不能確定能不能握住這把刀,懼的是邪功反噬,看來你的奇遇並不足夠,若隨我走,我傳你功法助你守神,就算不成,到時候你自殺便是,若你有死的勇氣,何愁不能戰勝自己?”
柳十歲沉默了會,說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玄陰宗、一茅齋、中州派不可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小山村裡。
尤其前者是著名的邪派,中州派元嬰境的強者,怎麼可能讓那個玄陰宗弟子活着,而且還互通信息。
這隻能說明,他們都是一起的。
什麼樣的組織才能擁有這三個宗派的高手效力?
小院的門被推開,一茅齋的老書生與那位神情陰冷的玄陰宗弟子走了進來。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做不老林的地方?”
柳十歲心想果然來了,喃喃說道:“真是沒想到……幾位前輩請坐,我去給你們倒杯茶。”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進了廚房,拿起了菜刀,毫不猶豫地向自己的脖子砍去。
一道陰風從院裡灌入廚房,把他掀飛出去,重重地撞到牆上,菜刀落在地上,發出噹的一聲。
玄陰宗弟子冷笑說道:“反應倒是挺快。”
老書生取出一塊方巾遞給他,示意他擦掉脣角溢出的血水。
魏成子說道:“青山弟子都被師長教的太迂,不老林又不見得都是壞人。”
柳十歲拒絕了那塊方巾,扶着牆站起身來,用衣袖擦掉血,盯着魏成子說道:“不,你們都是壞人。”
“功法不分正邪都是刀,不老林也是一把刀。”老書生看着他溫和說道:“你可以用這把刀來做好事,比如朝歌城裡的奸臣,又比如那些準備投降的大將,這樣的人多殺幾個,天下蒼生都會感謝你。”
柳十歲搖頭說道:“我不相信不老林會有好人。”
“難道青山宗都是好人?如果都是好人,你怎麼會落到如此下場?我中州派,同樣也有惡人。”
魏成子說道:“不老林同樣如此,有好人也有壞人,所以關鍵還是你想做什麼樣的人。”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但你們怎麼證明?”
玄陰宗弟子聽得有些不耐煩了,盯着他說道:“如果你不肯隨我們走,我就把你們全村人都殺乾淨。”
柳十歲看着那位老書生說道:“我覺得這樣的人連做好事的資格都沒有。”
老書生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啪的一聲輕響。
魏成子的手掌擊在了那名玄陰宗弟子的頭頂。
玄陰宗弟子的腦袋就像熟透的西瓜一般裂開,詭異的是,卻沒有什麼血流出。
一道黑霧從玄陰宗弟子頭頂飛出,隱約可以看到一張模糊的面目,猙獰而且驚懼,拼命向屋外逃去。
老書生不知何時已經取出一張摺扇,嘩的一聲打開,朝着那道黑霧扇了兩下。
伴着一聲絕望的慘叫,那道黑霧燃燒起來,很快便變成幾縷青煙。
緊接着,那名玄陰宗弟子的屍體也變成了青煙,消失不見。
事發突然,柳十歲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