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也要阻止井九成爲掌門。
這在很多人眼裡很悲壯,在井九看來很無謂。
如果他不是拿了承天劍鞘,接了遺詔,這時候甚至可能會說些很冷漠的話。
比如如果要死就死遠點,綠水青山什麼的。
但他是掌門了,做事便要講究一些。
問題是,他只會像懸鈴宗裡那樣做事,不會做別的事,想講究些便只好什麼都不做。
他坐在椅子裡,看着承天劍鞘,想着天邊的柳詞,覺得這些事情好生乏味,看都沒看一眼場間。
這畫面落在很多青山弟子的眼裡,不是無情,而是淡定。
問題是,沒有誰能像他一樣淡定,哪怕都是修道者。
而且緊接着,又有更多的人站了出來。
如果簡如雲這些年輕弟子的分量還不夠,接着站出來的這些人則不同。
“這是亂命,我不能接受。”
白如鏡臉色沉重說道。
他代表着天光峰,居然都站出來反對掌門的遺詔!
緊接着,昔來峰的程長老與另外幾名長老也落在了峰頂。
落在峰頂的人越來越多。
青山弟子們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大。
嗡嗡嗡嗡。
場面亂的有些厲害,眼看着便要失控。
元騎鯨望向四周,視線很是冷淡。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暮色籠罩着峰頂。
年輕弟子們馭劍落下,站在各峰師長的身後,心情緊張而不安。
那些真正能決定青山前途的那些大人物還沒有開口說話。
雲行峰主伏望的臉色很難看。
如果掌門真人的遺詔裡寫的是方景天或者廣元真人,甚至哪怕是南忘,他也都能接受,可是……井九?
他憑什麼連這樣一個年輕弟子都比不過去?
“我也覺得掌門真人的遺詔不妥。”
伏望沒有質疑遺詔的真實性,盯着椅子裡的井九說道:“你入青山不過三十年,有什麼資格做掌門?”
就在元騎鯨準備說話的時候,一道有些清冷、卻極其強硬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們是景陽真人的隔世弟子,與你同輩,如果他沒有資格,你又有什麼資格?”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
伏望冷笑一聲,準備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廣元真人舉起手來。
他望向椅子裡的井九,沉默片刻後說道:“沒有人否認你的修道天賦與能力,但你境界太低,終究難以服衆。”
這就是表明了態度。
青山弟子們的表情變得更加緊張。
廣元真人在西海一役裡展現出來極其高深的境界與實力,被很多人視爲下一代掌門的最佳人選。
這便是要爭了嗎?
按說掌門真人留下了遺詔,道理在井九這邊。但現在的青山宗確實需要一位強大而服衆的強者引領,才能在柳詞真人走後的朝天大陸上,與中州派正面抗衡。井九確實太年輕了,而且資歷與境界都太淺了些。
哪怕那些崇拜他的年輕弟子們,也很難想象他成爲掌門後的青山會變成什麼模樣。
看着那些落在峰頂表示反對意見的師長們,還有最開始站出來的簡如雲與馬華,過南山的神情有些沉重。
卓如歲低聲問道:“怎麼了?覺得這些人說來說去,有些無視你這個青山首徒的意見?”
過南山說道:“不,我只是在想,師父剛走,說的話就不管用了嗎?”
卓如歲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支持井九?”
過南山說道:“我只知道那是師父的遺詔。”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問題是……我們青山的遺詔什麼時候管用過?”
聽到這句話,過南山也沉默了。
是啊,如果遺詔有用的話,當年青山會死那麼多人嗎?
……
……
井九還是那樣安靜,就像這些事情與自己無關。
他坐在椅子裡,看着手裡的承天劍鞘,沒有說話。
現在的局面,他並不意外。
遺詔當然重要,問題是青山宗……向來就有不奉遺詔的傳統。
如果遺詔管用的話,當年師父的遺詔怎麼會被人當衆就撕成了碎紙?傳給師兄的掌門之位怎麼會旁落?
他與師兄又怎麼需要殺死那麼多師伯師叔,才能重新把掌門之位奪回來?
青山修的是劍。
劍,就是要把天捅穿。
連天都敢捅,還有什麼不敢捅的?
……
……
現在已經陷入了僵局。
元騎鯨是青山劍律,在掌門真人走後擁有着最高的權威與地位,問題是他願意爲了柳詞的遺詔,強行鎮壓這麼多人嗎?
就算他覺得門規重於一切,可是那樣青山必然生亂,甚至可能會死很多人。
中州派已經開山,意思非常清楚。
現在的青山宗如何能夠承受得住內亂的代價?
沒有人注意到,在如此紛亂的局面下,趙臘月看了一眼那個叫做馬華的兩忘峰弟子。
馬華眯着眼睛,沒有看椅子裡的井九,而是看着上德峰遲宴等幾名長老的臉色。
趙臘月知道了,這個胖子沒有勇氣以命抗詔,只是算準了元騎鯨不願意因爲此事讓青山宗發生內亂。
馬華忽然出列說道:“弟子記得門規裡曾經說過,若遇着這種情形,應由諸峰選出掌門。”
他轉身望向元騎鯨,恭敬行禮說道:“請師伯決定。”
元騎鯨沒有說話。
上德峰長老遲宴在稍遠些的地方,聽着這話微微皺眉,空着的袖管無風而飄。
青山門規裡確實有這條,若有人能夠得到諸峰三分之二的支持,更能成爲下一任的掌門。
但那是掌門沒有留下遺詔的情況下,現在情形完全不同,憑什麼要這樣做?
馬華似乎知道很多人在想什麼,微笑說道:“因爲井九師叔……實在是不能服衆。”
就是這麼簡單的理由。
但確實很有力量。
青山很現實。
與遺詔相比,青山的未來纔是最重要的。
“沒有人支持他,如果他做了掌門,青山該往何處去?”
白如鏡看着元騎鯨,說道:“請師兄決定。”
一直沒有說話的南忘忽然開口了。她的眼睛有些微紅,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喝多了酒的緣故,情緒也明顯有些煩躁,說道:“我說快點好不好?要投就趕緊投。”
元騎鯨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說道:“如此也好。”
聽着這話,場間又是一片譁然。
連劍律大人都同意了這種做法,那便是已成定局。
白如鏡沒有注意到元騎鯨的眼神,暗自鬆了口氣,心想還好,看來就連你都不願意那個小孩子做掌門。
他完全不擔心井九可能得到六座峰的支持。
青山九峰,兩忘峰沒有說話的資格,那便還剩下八座峰。
廣元真人、伏望、代表昔來峰的程長老、代表天光峰的自己、最不喜歡神末峰的南忘,肯定都會反對。
元騎鯨同意由諸峰選出掌門,也表明了他也不希望井九成爲掌門,先前只是囿於門規,被迫擺出那種姿態,不然怎麼會南忘稍微給個臺階便下來了?
就算成由天謹慎膽小棄權,井九最多也只能得到自家神末峰的支持,離六座峰差得太遠。
怎麼看,這是個必輸無疑的局面。
果不其然,廣元真人、伏望直接表示了反對。
現在只需要再有一座峰表示反對,井九便無法接任掌門。
穩贏了。
白如鏡這般想着,淡然說道:“我也反對。”
這種能夠在青山歷史上留名的機會,他怎麼可能錯過。
……
……
峰頂變得很安靜。
人們的心情有些怪。
就連很多不支持遺詔的青山弟子,都覺得有些抱歉。
井九剛坐進椅子裡,拿着遺詔說自己便是下一任的青山掌門,結果沒過多長時間便被廢掉了。
這真是極其羞辱的事情。
而不管是對青山的奉獻,還是別的,井九都不應該承受這種羞辱。
除了極少數人,絕大多數青山弟子與長老都這樣認爲。
井九低頭看着承天劍鞘,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是因爲丟臉不好意思擡頭。
廣元真人眼裡生出憐惜之意,準備對井九說幾句話,安慰他一下。
井九忽然擡起頭來。
他等了很久,終於等到有人搬出那條門規。
就像七百多年前那次一樣。
人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裡。
那麼同樣的事情可能再發生一次嗎?
自然是不能的。
至少對他來說。
他對白如鏡說道:“你有什麼資格反對?”
這個問題讓很多人先是愕然,然後有些擔心,心想難道是大起大落的刺激太過,讓井九現在的道心有些不穩?
不然他怎麼可能提出這麼莫名其妙的問題?
白如鏡看着井九笑了笑,似乎是憐憫,實則是厭憎,說道:“我代表天光峰,當然有資格反對。”
井九說道:“我問的就是你憑什麼代表天光峰?”
白如鏡怔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微怒道:“難道我沒有資格嗎?”
青山弟子們也怔住了,心想誰都知道,白如鏡是天光峰最有權勢、境界最高的長老,現在掌門真人已走,他當然有資格代表天光峰。
井九靠到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些,沒有再與此人廢話。
顧清走了出來,解釋道:“家師的意思是,就算白師伯有資格代表天光峰,也不代表天光峰願意被你代表,這是兩個概念。”
白如鏡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失聲笑了起來,說道:“難道還有人反對……”
“我反對。”
過南山站了出來,眼神平靜與白如鏡對視,沒有一絲遊移。
“我也反對。”
卓如歲揉着眼睛走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困的有些厲害,就像南忘一樣,眼睛有些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