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回來的時候,趙臘月已經恢復了平靜,神情看不出任何異樣,井九自然不知道她想過些什麼事情,看着崖下密林裡那些逐漸退走的煙塵,說道:“外峰的猴子都這麼煩人,更不要說是人,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人爲好。”
這說的是按照青山規制,昔來峰應該很快爲神末峰安排執事等人手。
井九看了眼趙臘月闊大的衣裳,說道:“針線我會做,交給我來。”
趙臘月瞪大眼睛問道:“你連這個也會?”
井九說道:“在村子裡學過一天。”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如此也好,免得昔來峰送過來的人有問題。”
最近青山九峰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壓抑而且緊張,給人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但神末峰地處偏僻,就他們兩個人,與那些複雜的權力鬥爭暫時還扯不上關係,而且以井九與趙臘月的性格,肯定不會理會這些事情,只要專心修道便好。問題在於,現在他們應該學什麼呢?
趙臘月已經把洞府內外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一本劍譜。
“沒有劍譜,怎麼學劍?”
趙臘月的視線離開弗思劍,落在井九的臉上,然後停留了很長時間。
井九摸了摸臉,想了想後說道:“要不然……也還是我來?”
“能者多勞,猴子打架都是你來,這種事情你自然要負責。”
趙臘月在心裡想道,然後問道:“贏了沒有?”
井九知道她問的是幫猴子打架的事情,挑眉說道:“當然。”
然後他往洞裡走去。
趙臘月看着他的背影,很是無語。
從南鬆亭到洗劍溪,隨意破四境、入劍峰雲頂、勝顧清,直至上得神末峰,井九始終都表現的那般平靜,似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偏偏今日幫猴子打架贏了,他卻有些掩之不住的得意。
這究竟是個什麼人啊?
在洞府裡,井九取出筆墨紙硯,凝神靜氣,開始在紙上寫字。不多時,他便寫完了整整一張紙,然後慢慢變多,直至可以編訂成一冊。他本準備就此罷筆,但想了想,一本是寫,兩本也是寫,以後再來重新磨墨又是新麻煩,於是就着硯裡的殘墨又寫了好些,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內容。
暮時,墨紙盡數乾透,被他裁成數冊,用針線訂好,拿了一本出洞。
趙臘月接過這本書翻開,神情非常嚴肅。
紙上的字跡明顯是新寫的,剛剛乾透,幾副插圖更是還沒有完全乾。
那些文字與圖案描繪的都是劍招與馭劍秘技。
這套劍法氣勢壯烈,或者說決絕,九死不悔之意,躍然出紙面。
趙臘月擡起頭來,看着井九,眼神裡的情緒非常複雜。
“怎麼了?”井九問道。
趙臘月說道:“師叔祖果然更相信你,我都有些嫉妒了。”
因爲景陽把弗思劍留給她,卻把九死劍譜留給井九嗎?
但劍與劍譜究竟哪個更重要,其實沒有人知道。
井九坐回躺椅上,調整了一下姿式,確保有些磨損的椅腳不會破壞平穩,閉着眼睛,開始休息。
看着他的側臉,在這一瞬間,趙臘月的心裡忽然生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想法。
但是,除了直接向井九發問,那個想法不可能有任何別的辦法得到證實。
直到最後,趙臘月也沒有問。
這就是她與柳十歲的區別,不然井九肯定會說出事情的真相。
那麼在這滿山的暮色裡,她就已經能夠知道答案了。
……
……
看着那兩道飛劍穿過雲海,向着峰下落去,顧寒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這明顯是上德峰在打壓我們。”
過南山說道:“冷靜些,這些話傳出去可不好聽。”
顧寒望向他,臉色難看說道:“上德行事如此囂張,難道師叔們就沒有什麼說法?”
“你父親臨死前是怎麼說的?只要青山綿長……”
過南山看着已經消失不見的那兩道飛劍,沉默片刻後說道:“任何犧牲都是可以承受的。”
承劍大會上,顧清被井九逼得一時情急,忘了忌諱,用出了在兩忘峰學會的六龍劍訣。
本來這並不是大事,但既然上德峰堅持要查,兩忘峰便必須給出交待。
到底是兩忘峰私傳洗劍弟子真劍,還是顧清偷學劍法?
誰都知道應該怎麼選。
顧清承認是自己偷學劍法,兩忘峰最多也就是個御下不嚴的罪過。
於是顧清便成爲了犧牲品,他被逐出了兩忘峰,回到了洗劍溪畔,只能再等三年,參加下一次的承劍大會。
對於崖洞裡的這些佈置,顧清並不熟悉,因爲他從小到大都在兩忘峰里長大,就算是洗劍階段也沒有在這裡生活過。
他走出洞府,來到崖邊,望向腳下清澈的洗劍溪,沉默片刻後說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剛纔那些洗劍弟子的眼神?”
柳十歲送他離開兩忘峰,一直在幫他整理行李,說道:“那個聲音最大的叫薛詠歌,聽說他的叔祖是適越峰的長老。”
顧清嘆了口氣。
如果是從前,他哪裡會把薛詠歌這種角色放在眼裡,就算你的叔祖是適越峰長老那又如何?
但現在被那些傢伙冷嘲熱諷,他只有忍着。
他一直在兩忘峰,沒在溪畔出現過,所以那些洗劍弟子對自己的觀感一直不佳。
現在這種情況,他聽到幾句嘲弄自然是很自然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前天那場可能會改變自己修道生涯的劍鬥——那個傢伙雖然打了自己幾下——但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對方似乎真的沒有瞧不起、想要奚落自己的意思,甚至還很認真地回答了自己的困惑。
“井九……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對柳十歲問道。
柳十歲有些警惕,看着他沒有說話。
顧清說道:“聽說你們曾經是一對主僕?”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呂師兄與顧師兄都說過,一入山門,凡間種種皆要一劍斬斷,所以我不記得那些事情了。”
顧清聽出他不想聊這件事情,沒有再問什麼。
柳十歲問道:“被褥這些要鋪一下嗎?”
“不用了。”
顧清看着溪畔的那些同門,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很快就會離開。”
柳十歲有些吃驚,說道:“你說什麼?”
顧清說道:“修道講究一往無前,尤其是我們青山宗修的劍道,如果要在這裡再等三年……我很懷疑自己二十歲之前能否進入到無彰境,而你也清楚,如果我做不到那一點,那麼修道對我來說就沒有太大意義。”
他的聲音很平靜,神情也很平靜,但柳十歲聽出了很多傷感。
“過師兄與顧師兄對你的期望很高……”
柳十歲的安慰無法繼續。
兩忘峰是一個對弟子要求特別高、冷靜到有些冷酷的地方。
更何況顧清的身份有些特殊,他如果不能比別的同門做到更好,顧寒根本不會把資源放在他的身上。
看着神情落寞的顧清,柳十歲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猶豫片刻後,說道:“你要不要去那邊試試?”
……
……
(今天開長途,比較累,沒法寫,就一章了,明天開始再來搶救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