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青山分庭意難忘

井九是景陽真人還是萬物一劍,青山兩派裡後者佔據壓倒性的優勢。

兩忘峰弟子也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過南山覺得井九是那把妖劍,可萬一他真是景陽師叔祖怎麼辦?要知道井九現在是天光峰峰主,神末峰的人都跟着他走了,天光峰卻一個都不去,怎麼都感覺不對,卓如歲跟着過去,不見得是件壞事,至少將來還有機會找補。

他低聲叮囑道:“莫讓太多人看見。”

卓如歲嗯了一聲。

……

……

除了被凍成藍色寶石的阿飄,天光峰頂此時最引人注意的還有一個人。

神末峰的人遠沒有猿猴多,趙臘月與元曲隨井九走了,平詠佳在劍峰,便只剩下了顧清。

不知道爲什麼,他沒有一道離開青山。

有名昔來峰長老看着他神情漠然說道:“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顧清溫和說道:“神末峰總是需要人打理的,而且若有什麼緊急事務需要掌門處理,我也好及時轉達。”

聽着這話,衆人覺得好生可笑,心想井九離開青山,失了庇護,說不得哪天便會被人暗中殺死,只怕此生再無回到青山的可能,他說自己還是青山掌門,你就以爲他真還能繼續做下去?

顧清不覺得荒唐。

井九走了,總要有人守着神末峰和青山。

趙臘月離開前看了他一眼,便是這個意思。

這就是默契。

當年井九與趙臘月去世間遊歷,就是顧清守着神末峰,那時候他連親傳弟子都不是,只是一個租客。

“真是荒唐!”

天空裡傳來何渭寒冷的聲音。

“你是那個劍妖的弟子,怎麼有資格留在青山!”

青山的事情何時輪到崑崙派來管了?

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哪裡會在乎此人是崑崙掌門,視線鋒利如劍望了過去。

方景天都挑了挑眉。

顧清笑了笑,沒有在意。

他知道自己留在青山會承受什麼,已經做好了忍辱負重數十年的準備。

就在這個時候,卓如歲走到他身邊,說道:“一起走吧,何必留在這裡扮孤臣,沒什麼意思。”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有道理,我終究是個修道之人。”

卓如歲嘲弄說道:“下臺階倒是快,想走你倒是說啊,何必演這一出。”

顧清心想自己哪敢和臘月師姑說這個,說道:“我又沒劍了。”

卓如歲召出吞舟劍,說道:“這是第二次蹭劍了噢。”

顧清平靜說道:“你把那些牛羊肉、毛肚、青蒜還有天地靈氣都吐出來。”

四年前井九去極北寒海追殺太平真人,他們先回青山,那時候顧清就沒有劍,與卓如歲在吞舟劍上擠了一路。

吞舟劍像條鹹魚,着實不夠寬敞,但他們數萬裡同行,倒是能熟練地安排好彼此的位置。

看着那條……不,那道慢吞吞向着青山外飛去的灰色飛劍,青山各峰的長老與弟子們都驚呆了。

很明顯,那道灰色飛劍是去追井九等人。

卓如歲是柳詞真人最寵愛的關門弟子,他居然也要走?

過南山苦笑無語,心想不是說好不要讓太多人看見嗎?

……

……

卓如歲的離開就像是一個火苗,落進了油桶裡。

幺鬆杉、雷一驚幾乎不分先後的從人羣裡走了出來,來到元騎鯨面前跪下,請求離開。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年輕弟子,至少有數十名之多,都表達了相同的願望。

玉山師妹睜大眼睛,心想還能這樣嗎,下意識裡便望向了自己的師父遲宴。

遲宴哪裡不知道她與神末峰的關係,又怎麼會猜不到她想做什麼,臉色微沉說道:“回峰把囚心錄再抄……兩遍!”

玉山師妹有些委屈地喔了一聲,老老實實地站了回去。

那些年輕的青山弟子也沒能得到卓如歲的待遇。

“像什麼話?都不準再生事!”

元騎鯨寒聲訓斥道,命令各峰師長把這些年輕弟子都帶了回去。

……

……

井九就這樣離開了青山。

帶着承天劍、冥皇之璽、趙臘月、元曲、顧清、卓如歲以及很多年輕弟子的嚮往。

真正跟他離開的只有這幾個年輕人,卻是青山的未來。

隨後大澤、懸鈴宗等宗派代表也都走了,帶着很多的感慨。

不管那位年輕的青山掌門是景陽真人轉生,還是萬物一劍這個妖物,都是青山最頂階的存在。

他的離開會不會導致青山分裂,甚至……分庭?

當然這建立在他能夠繼續活下去的基礎上,而且他還必須多活一些年頭。

……

……

青帘小轎向着山外飛去,水月庵的那對師徒隨之在後。

元騎鯨大概知道井九做了些什麼,自然不會把阿飄的賬算到水月庵身上。

今日從始至終,水月庵主都沒有說話,直至離開青山,她才忽然對甄桃說道:“有時間你也去看一下。”

甄桃知道師父說的是去哪裡,卻不明白爲什麼要自己去,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

……

……

中州派的雲船是最後離開青山的。

在離開之前,白真人非常直接地對元騎鯨說道:“現在誰都知道鎮魔獄裡出來的那個人是他,雲夢自然無法再裝聾作啞,總要爲蒼龍做些事情,如果他離開青山,我們會想辦法殺死他,畢竟……他只是個妖物。”

元騎鯨沒有說什麼。

雲船沐天光而北上,進入豫郡地界後不久,向晚書便跪到了白真人的身前,緊張說道:“師姐不見了。”

白真人的反應很怪異。

因爲她很平靜。

……

……

元騎鯨回到上德峰,帶着那塊藍色的冰塊來到井底,隨手扔到角落裡。

藍色冰塊撞到石壁上,彈了幾下才停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像是金石一般,可以想見多麼堅硬,又是怎樣的寒冷。

阿飄被凍在冰塊裡,頭上腳下,看着極爲狼狽,睜着的眼睛裡光彩卻未消失,看來應該沒有性命之虞。

上德峰底有着一條源源不絕的寒脈,藍色冰塊如果存放在這裡,永遠都不會融化。

也不知道他會在冰塊裡凍多長時間。

“讓他活着,以後可能有人會要。”元騎鯨對屍狗說道。

屍狗的眼神還是那般溫暖卻又淡漠,看似平靜卻能說出無數意思。

它對這個冥界的小皇族沒有任何興趣,只關心那一件事——井九到底是人還是劍?

“不知道。”元騎鯨沉默了會兒,說道:“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最痛恨自己的師父,但也不得不承認太平真人最後讓阿飄說的那句話可能是對的。

屍狗緩緩擡起頭來,望向上方的那道天光。

“但就算他是萬物一,繼承了師叔的神魂與記憶……在我看來也就是第二個師叔,只要師叔不是被他殺的。”

元騎鯨說道:“總比喊祖宗來的強。”

屍狗收回視線,靜靜看着他表示贊同。

一個在青山生活了無數年的鎮守,忽然發現頭上出現一個年頭更久、地位更高的神物,難免會覺得有些怪。

元騎鯨嘆了口氣,說道:“但不管他是師叔還是萬物一,終究還是走了。”

屍狗眼神微動,表示歉意。

如果不是它刻意無視,方景天怎麼可能把泰爐真人帶離劍獄?

“好幾年了,他始終不找我拿青山大陣,這次又讓我們什麼都不做,藉機離開……終究還是倦了吧?”

元騎鯨沉默了會兒,忽然冷哼一聲,說道:“不對,我看他又是在犯懶。”

……

……

灰色的吞舟劍慢吞吞地向着羣峰外飛去,好在前面的宇宙鋒飛的更慢,沒用多長時間便被追到了。

元曲回頭發現是卓如歲,也不意外,說道:“來了?”

接着他纔看到卓如歲身後的顧清,有些意外問道:“師兄你不看家了嗎?”

趙臘月也有些不解,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嗯了一聲,說道:“神末峰已封,應該無大事,還是服侍師父要緊。”

井九沒有轉身,坐在宇宙鋒的前段,就像坐在牛背上的牧童,說道:“便是如此,世間本就沒有不能放下的事物。”

聽着這句明顯雙關的話,卓如歲心想你扔了那麼多事給顧清,他哪裡敢放?

簡短對話音,三劍五人便在天空裡掠過了洗劍溪,憑着令牌,很輕易地通過了青山大陣。

這裡的世界是真實,卻又有些不真實,因爲天氣太好。

天很藍,太陽很紅,照在人們的臉上,暖暖的很是舒服,哪裡像是過冬。

卓如歲眯着眼睛看着那輪紅日,想着離開青山之後的未知前路,沒有心生惘然,反而生出無限豪情。

就像當年在果成寺,他看着那艘雲船與落日爭暉,豪邁想着與中州派開戰便是,有何大不了的?

他看着遙遠的前方,感慨說道:“便是天涯海角,又有何懼?”

顧清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就到了。”

……

……

劍光照亮雲集鎮。

井九等人來到那間酒樓裡。

卓如歲沒想明白顧清的那句話,心想果然是神末峰的傳統,做大事之前要吃頓火鍋。

紅湯與白湯先後沸騰,各式菜餚像投河般跳了下去,衆人沉默地吃着或者看着,沒有人說話,氣氛有些壓抑。

卓如歲心想應該先確定接下來去哪裡?

他吃了七盤最鮮美的嫩羊肉,找到了幾個備選方案。

被逐離青山,自然要走的遠些,問題是哪裡才比較安全呢?

現在修行界已經確定井九是劍妖,身懷重寶不說,本身就是件天寶。

就算很多修行宗派因爲禪子與朝歌城的態度不敢做什麼,但那些邪派妖人與中州派可不會客氣。

最好的答案當然是異大陸,但太遠,而且西海劍神也可能在那邊,如果兩邊遇着了,那才叫一個幸會。

白城也是非常好的地點,有禪子的支持,刀聖的態度不問而知,在那裡自然安全。問題是那裡太冷,靈氣稀薄,最關鍵的是離雪原太近,如果雪國女王南下,或者獸潮再起都是麻煩。

——還不如直接去果成寺,那座石塔已經好幾年沒有抱過了。

卓如歲想着這些事情,便直接說了出來。

顧清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是已經說了嗎?

趙臘月說道:“不去別的地方,就在這裡。”

卓如歲終於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張着嘴說不出話來,就像是還準備再吃七盤鮮羊肉。

……

……

雲集鎮外有座小山,山裡零亂散佈着些民宅,還有些田地。

四年前這些民宅與田地被某個神秘的買家買了下來,然後悄無聲息地開始進入改造,最終修成了一大片宅院。

那片宅院修造之初,便有陣法隔絕視線,加上終年不散的雲霧,竟是沒有多少人知道其存在。

劍光照亮山前,雲霧隨之而散,露出了那片宅院的真面目。

宅院裡有小溪,溪畔有花樹,霧氣隨水而行,樓臺若隱若現,彷彿仙境。

看着眼前的景物,卓如歲的眼睛睜得極大,哪像平時那般倦意十足,震驚說道:“四年前……您就準備走了?”

井九嗯了一聲。

神末峰的人都知道他的想法,至少是猜到了他的想法。

四年前他讓顧家修了這座宅院,又通知元騎鯨四年後召開掌門即位大典,明顯便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卓如歲無法理解,心想就算是你主動安排的,但終究是被逐離了青山……

結果你離開青山後就住在這麼近的雲集鎮裡,難道不覺得丟人?

喪家之犬在旁邊的巷弄裡停留不去,那畫面太慘了些。

井九不覺得丟人,雲集鎮離青山很近,住在這裡最安全。

卓如歲覺得果成寺與禪子會庇護他,他最相信的還是青山。

哪怕現在絕大多數的長老與弟子都認爲是他是害死了景陽的劍妖,但只要元騎鯨還活着一天,就不會讓青山對他出手。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忽然感覺到了強烈的危險。

弗思劍無聲而出,在他們的身前畫出了一道筆直的紅線。

紅線的那頭是宅院的正門。

門前站着一個少女。

那少女短裙輕揚,渾身銀鈴輕響,雖然面無表情,依然讓人覺得嬌憨可人,盯着井九的眼裡卻滿是煞氣。

南忘,看來還是意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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