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峰的狂風還在持續,驚得鐵鷹飛向更遠處,卻沒有驅散那些厚重的雲霧。
平詠佳閉着眼睛坐在地上,氣息平緩而寧靜,彷彿已經睡着,右手卻還指着東方,彷彿在告訴世人——看,那太陽多亮!
山崖間到處都是摩擦聲與沙石滾動,無數道劍再次飛了出來,懸停在四周的天空裡,就像在佈陣一般。
趙臘月知道這不是青山劍陣重現人間,只能算是雛形。
青兒看着她說道:“以他的性情,在這種關鍵時刻還能耐着性子與你解釋這麼長時間,看來你對他來說確實與衆不同。”
趙臘月沒有說話,看着兩忘峰崖壁上那個劍洞沉默不語,神情有些恍惚。
狂風漸靜,劍峰被數道劍光照亮。
南忘、廣元真人與那三名從隱峰出來的長老落在山間。
他們沒有說話,甚至沒有靠近平詠佳坐着的地方,各自選了一處山崖便坐了下來,這便是護法的意思。
雲霧裡生出一道細線,漸漸織成雪團般的事物,準確無比地落在趙臘月的懷裡。
趙臘月輕輕摸了摸它的頭。
阿大蹭了蹭她表示安慰,告訴她所謂禍害活萬年,那個傢伙想死都很難。
狂風忽然再次大作,雲霧被席捲而起,向着天空而去。
屍狗出現在雲海上方,望着人間,眼神冷酷至極。
……
……
青山與東海之間隔着很遠的距離,即便是最快的弗思劍也無法很快抵達。
但今天這道劍光終究是特殊的。
就在兩忘峰的崖壁被刺破後時間不久,那道劍光便照亮了東海畔的崖壁與那口幽暗的通天井。
劍光在霜草之間落下,衣袂輕飄,顯出井九的身影。
阿飄很是吃驚,心想先生您讓我來這裡,怎麼接着卻追了過來,難道還有什麼事情要交待?
“曹園呢?”井九微微挑眉問道。
既然做出瞭如此重要的決定,付出瞭如此大的代價,他便要把整個局面完全掌握住,非常不喜歡這種意外的發生。
“刀聖已經入冥。”童顏說道。
井九看着他問道:“沒成?”
童顏說道:“冥師境界太高……”
井九沒有聽他解釋的時間,伸手說道:“鍾給我。”
景雲鍾是談真人隨身攜帶的法寶,之所以會出現在童顏手裡,自然是因爲井九與談真人之間達成的協議。
童顏沉默了會兒,取出景雲鍾放到他的手裡。
看着這幕畫面,阿飄覺得有些不吉利,卻也不敢說什麼。
井九望向那頂青帘小轎,說道:“師妹,麻煩你在這裡鎮壓一番。”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水月庵的人們都很客氣。
青帘小轎裡傳出水月庵主清淡的聲音:“你去吧。”
嗡的一聲。
井九從原地消失。
那道劍光去了東海。
海風輕拂,霜草再次折斷。
青帘小轎飄了起來,懸停在通天井上方。
無數枝極小的桃花在青色的簾布上盛開,散發出極其清新的氣息,如絲如縷一般,封住了那條通道。
……
……
大海深處有無數巨浪,彷彿變成了一條江河,向着某處不停奔涌而去。
無盡海水的去處是那個大漩渦,伴着轟隆的巨響,碧藍而透明的水牆不停垮塌,落入無盡的深淵。
碧藍的海水被一道明亮的劍光照亮,巨人下意識裡揉了揉眼睛,待他看到海浪裡若隱若現的井九時,不由張大了嘴,憨厚的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心想你怎麼來的這麼快,更重要的是你怎麼會來?
數百年未見,他卻不會忘記這個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井九望向天空裡的無數血滴,感受着其間的凶煞氣息,不由微微挑眉。
這個清晨,他挑眉的次數要比漫長一生裡的挑眉次數加起來還多。
通天殺陣確實極爲強大可怕,尤其是用火鯉血獻祭之後,更是有了真正的毀滅天地之能。
但依然擋不住萬物一劍。
劍光照亮海面,與最後的那抹晨光一道穿過無數道浪花,如撕破紙張一般撕破通天殺陣,來到大漩渦的中心。
井九站在滿天水霧之間,看了眼海水向冥界不停瀉落,再次挑眉,右手一翻便拿出了青天鑑。
升起的朝陽比先前更加明亮,陽光照在青天鑑上反射成一道明亮的光柱,光柱的四周有着極其繁複的花紋,若仔細望去便能發現所謂花紋其實是由極細小的經文符咒組成。
如果禪子這時候在這裡,便會發現他用的是自己最擅長的禪鏡之術,而且裡面還有鏡宗的分鏡術氣息,境界更加高妙。
青天鑑射出的光柱,帶着四周緩緩流動的經文符咒,照進通天殺陣的最深處。
那些凝着妖獸血煞之氣的血珠,遇着光柱便驟然消融。
通天殺陣深處有一抹極幽暗的火苗,飄忽不定,忽然被那道光柱照住,頓時無法移動。
片刻後,那抹幽暗的火苗順着光柱而回,被他收進了青天鑑裡。
……
……
青天鑑裡的世界一如往常,沒有多出一道天火。
街上游人如織,衙門裡棍聲如雷,劫道的在山裡遠望,望夫的臉有淚痕,張府裡一片驚呼,然後哭聲震天,好幾位夫人一面哭着,一面偷偷看着涌泉井那邊,心想老太爺居然開始吐血,是不是真的不行了?這井水裡有了血還怎麼用?
張老太爺氣息很微弱,雙手卻依然死死地摳着井沿,不肯被扶走,盯着井裡。
他吐出來的血水順着井壁向下流淌,很快便無法看見,但他知道那些血已經融進了井水裡。
那些血在清澈的井水裡漸漸飄散,又漸漸凝攏起來,變成一團,然後漸漸生出一些突起。其中一道突起微微顫動了一下,表面出現了一些細紋,看着竟有些像魚鰭!
隨着時間的流失,那團血的形狀越來越清楚,竟化成了一隻渾體通紅的鯉魚!
張老太爺虛弱的身體不知從何處得到一道強大的力量,猛地站直身體,厲聲喝道:“把這魚撈起來!”
……
……
那條紅鯉魚被撈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一隻金盆裡。
張老太爺捧着那隻金盆進了祠堂,便關上了門,嚴禁任何人窺視,就連最疼愛的小孫女也不例外。
祠堂外圍滿了人,張家的子孫們看着祠堂緊閉的木門,臉色凝重至極,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先前還在擔心井水無法再用的那幾位夫人湊在角落裡低聲說着話,隱隱能夠聽到妖邪、不祥之類的話語。
張老太爺經過這番折騰,早已累的不行,坐在香案前的地上,看着金盆裡的那隻紅鯉魚,臉上寫滿了緊張。
那隻紅鯉魚很沒精神,身體不時歪斜,嘴裡吐着沫兒,似乎隨時可能會死掉。
“老夥計,是你嗎?”張老太爺聲音微顫問道。
“不是我還能是誰……”那隻紅鯉魚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說你丫是準備用我的洗澡水洗手嗎?這麼節儉?”
張老太爺茫然說道:“啥意思?”
紅鯉魚的聲音裡滿是惱火與無奈的情緒:“別說是金盆兒,就算是真正的聚寶盆,這也太小了啊!”
它無力的尾巴忽然觸着了盆壁,魚脣驟然變圓,擠一聲尖叫:“他M的……好痛!快給老子換個大地方!”
張老太爺趕緊起身推開祠堂的門,大聲喊道:“把我洗澡的大桶搬過來……然後那誰……在院子裡挖個池塘!”
人們都聽到了剛纔鯉魚的那聲呼痛,嚇得臉色蒼白。
這時候聽着老太爺的吩咐,哪裡還敢停留,趕緊藉機跑了出去。
祠堂的門開着。
金盆在下,香案在上,青煙徐徐。
……
……
“阿加!”
巨人的聲音從通天殺陣外傳了進來,就像是悶雷一般。
井九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這座通天殺陣的範圍太大,想用佛光消融需要太長時間。
那就用劍光好了。
海浪驟靜,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海水之間穿行,在天空裡畫出無數道線條。
碧藍的水牆上出現無數細細的洞,就像是雨水落後的沙灘。
密佈天空的無數血珠依次碎裂,綻裂成花,然後被劍光淨化。
再宏大的事物終究是由無數細節組成的,而那道劍光最擅長切斷世間所有細節之間的聯繫。
那道劍光穿行在天海之間,肉眼根本無法看清楚。
那座無比恐怖、威力足以毀天滅地的通天殺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停止運轉,然後從邊緣處漸漸消散。
其實沒有過多久,對那道快到無法想象的劍光本身來說,卻是極漫長的一段時間。
當速度快到某種程度時,天地規則會出現一些很神奇的變化。
這時候在井九的眼裡,海上的晨光便似乎變成了片段的存在,似乎有了長度,有種異樣的美麗。
他看着晨光,心情也有些異樣。
師兄喜歡滅世,你喜歡救世……可這種事情這麼累,有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