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落在祭堂偏僻的角落裡,照亮了那叢翠竹。井裡的水就像是面黑色的鏡子。
井九從竹牆裡走出,水珠從身體上瀉落,沒有任何殘留,頓時變得乾爽無比。
他張開雙臂。旁邊有一雙溫柔的手伸了過來,細心地替他把衣服穿好。
“需要一雙鞋子嗎?”女祭司收回手指,低聲溫和說道。
井九把帽子翻了過來,罩住腦袋,說道:“走的時候再說。”
女祭司微微低頭,引着他向祭堂深處走去。
赤裸的雙足落在石塊砌成的道路上,沒有留下任何水跡。
他一邊走着一邊回顧今天的這場戰鬥。
對方是列星上境的強者,在戰鬥裝甲的幫助下擁有不弱於破海上境的修爲,攻擊方式與防禦能力比朝天大陸的修行者更強。即便如此,這種層次的人物還是擋不住他的隨手一揮,這場戰鬥談不上危險,只不過他的經驗還不夠豐富,對宇宙環境還需要再適應,所以結束的稍微慢了些。今後如果遇到這個世界真正的厲害人物,比如所謂承夜境強者,甚至是那個與星際文明結合緊密的飛昇者,如何才能更高效地殺死對方?
所謂實力,就是速度與力量這兩點,無論攻擊還是防禦都依賴於此。
他隨着女祭司走過那條通道,已經想出了十幾種戰鬥方式。
來到那間靜室裡,如天空般的幕布依然擋着人間民衆的視線。
牆壁裡的隱櫃緩緩關閉,可以看到裡面有一整排藍色的連帽衫,就像神末峰的洞府一樣,那裡有一排白色劍衫。
井九對此很滿意,離開朝天大陸後,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衣物易損,又無法像以前那樣隨身帶着很多衣服。
他在青瓷鉢前坐下,望向清水錶面的三片花瓣。
女祭司奉上準備好的清茶。
茶的味道如何,他只能通過視線、脣舌的觸感來分析,溫度則可以清楚地感知。
這杯茶的溫度非常合適,不冷不熱,比朝歌城井宅的那個小姑娘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比顧清也只差了一點。
可能是因爲這裡沒有鐵壺的緣故?
“有一種鐵壺。”
井九意念微動,在靜室空中擬出神末峰頂小爐、銀炭、鐵壺以及茶具的畫面,說道:“這個煮茶喝不錯。”
這樣神奇的手段沒讓女祭司有任何驚訝,神明本就無所不能。
她恭聲說道:“我這就讓人安排。”
“下次再說。”井九說道:“破繭者是什麼?”
話題的突然轉變,破繭者三個字,讓女祭司的神情有了變化。
她沉默了會兒,輕聲說道:“應該就是像您一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按照祭司一脈的規矩,這是非常絕密的事情,除非得到主星那位的承認,她也不能告訴井九。
但現在她認爲井九就是這個世界期待已久的新神明,他主動問起時,她又如何願意隱瞞他?
井九心想果然如此。
——破繭者就是飛昇者。
在戰艦裡,他就開始懷疑那個軍方強者與朝天大陸的飛昇者有關。根據他掌握的前沿科技知識,戰鬥裝甲的超微粒子化現在離成功還有很遙遠的距離。既然如此,那個軍方強者是怎麼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變出了一臺戰鬥裝甲?
很明顯,對方用的是朝天大陸的儲物法寶。
殺死那個人的時候,他沒有發現儲物法寶,那就可能是道寶一體。
祭堂殿裡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冉寒冬掀開灰色幕布走了進來,對女祭司關心說道:“姨母,你沒事吧?”
女祭司說道:“我沒事,但有事找你。”
冉寒冬這才注意到,井九坐在青瓷鉢前,而姨母……正在給他奉茶。
她猜到井九不是普通人,看着這幕畫面還是有些怪,聲音微冷說道:“什麼事兒?”
井九舉起一塊極小的芯片。
當初那個工裝布刺客的大腦裡也有這樣一塊芯片,用來在遭受精神入侵的時候自爆。
井九有了經驗,自然不會讓那個軍方強者照此辦理,直接先把對方的大腦切開了,然後奪了那塊芯片。
“這是什麼?”冉寒冬往前湊了湊,藉着天光認真地觀察着那塊芯片。
井九提醒道:“會爆。”
冉寒冬想到一種可能,神情微變問道:“剛纔艦隊警報……難道是你?”
井九嗯了一聲。
“那個戰鬥裝甲就是你要找的人?”冉寒冬盯着他的眼睛問道。
井九又嗯了一聲。
冉寒冬趕緊問道:“人呢?”
井九說道:“死了。”
冉寒冬盯着他的臉,用了很長時間才冷靜下來,問道:“有沒有痕跡?”
井九說道:“沒有。”
冉寒冬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負責監控星球的艦隊已經傳回了當時的數據,她知道那個離開地表的戰鬥裝甲多麼強大、最後的結局多麼悽慘。
承夜境的傳說級別強者可能有這種能力,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到,更不要說沒有在艦隊的監控裡留下任何痕跡。
井九沒有回答她。
她看着他指間的芯片,想到以前幫他找過的那個殺手,說道:“前後都是一個組織,我覺得還是蝴蝶。”
“不重要。”
“那你喊我來做什麼?”
“我要軍部權限。”
井九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曾經進入過軍用網絡,還在裡面追逐過這個少女,但想深入網絡核心區域拿到足夠高的權限則很難做到。
與技術水平無關,他只是暫時還不想與網絡深處那個幽靈相遇。
冉寒冬望向女祭司。
女祭司輕輕搖頭,表示自己沒有說出她的家世背景。
冉寒冬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要先問過父親。”
……
……
女祭司知道井九要去主星,要進科學院,是爲了找一個人。
她不會窺探此事的真相,只會盡全力幫助他,就像選擇鍾李子做爲繼承者那樣,“那孩子天賦差些,性情也不夠沉穩,但此次去主星接受培訓,一路與您同行,必然會得到很多祝福,一定能接好我的班。”
井九說道:“不用着急。”
女祭司露出一抹釋然卻帶着些微澀意味的笑容,輕聲說道:“我時間不多了。”
每天重複記憶當年背下來的那些經典與文字,對精神的損耗太大,她在祭堂裡坐了二十餘年,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所以纔會開始挑選繼承者。
鍾李子結束在主星的一年進修後,必須儘快回到這裡。
井九看伸手在青瓷鉢裡蘸了一些水,輕輕塗在女祭司的眉心。
女祭司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溫順地由他動作。
隨着指尖的揉弄,一道極其清新的氣息,隨着漸散的清水,進入了她的眉心,然後繼續深入。
這個過程絕不粗暴,輕柔至極,就如春雨潤物一般,無聲亦無息。
女祭司的心境變得更加平靜,意識裡的那些亂流也漸漸停息,整個人彷彿沐浴在春風之中,無比清新舒適,漸漸閉上眼睛,就這樣沉沉睡去。
井九收回手指,握住那塊芯片,望向青瓷鉢。
青瓷鉢裡的水面生出一些細紋,三片花瓣微微顫動,然後開始無規律地遊走起來,就像是蝴蝶在慢慢舞動。
戒指上散發出極微弱的光線。
他通過芯片上的數位標識,進入了星域網裡,開始搜尋自己需要的信息。
星域網裡的數據浩瀚如星海,而且那些信息都隱藏在最深處的地方,他想找到那些痕跡也需要很長的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光被星光替代,照着青瓷鉢水面的花瓣,更顯幽美。
女祭司依然在沉睡,甚至隱隱發出鼾聲,睡的極香甜。
井九看着青瓷鉢的水面,終於看到了一些真切的畫面。
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上面還殘留着一些圖案,藍色的油漆經過歲月的侵伐後已經變黑,隱約還能看到一隻蝴蝶的翅膀。
在黑暗的宇宙裡,數百個星河聯盟的強者穿着最新式的戰鬥裝甲在飛行,反射着遠處的恆星光芒,看着就像是無數道線。
某顆紅色的巨行星表面,如斑塊般的大風暴裡忽然生出很多朵花,不知道是自然現象,還是有人在裡面。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女祭司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眼神有些茫然。
她感覺到了自己精神世界與身體已經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多了很多清新的生命力量。
這些生命力量從何而來?
她對井九拜倒在地。
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忽然擁有了新的時光,即便是心靜如水的她,也難掩激動。
井九站起身來,向祭堂外走去。
女祭司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到了祭堂外的石階上方,她接過侍女早已準備好的鞋子,跪在地下,替井九穿好。
那些侍女與主教,都低着頭看着地面。
井九嗯了一聲,忽然問道:“李將軍是誰?”
聽到這個名字,女祭司神情微變,起身示意所有人離開,低聲說道:“當今軍部統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