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不會發生。”井九向着冰原深處走去。
普通靴子的鞋底與凍堅的冰雪接觸,就像是花瓣落在水面上,帶起微波,沒有任何聲音。
冉寒冬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忽然說道:“我會告訴我父親。”
這是她第二次說出這句話。
井九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理她,繼續往前走去。
冉寒冬沉默了會兒,加快腳步跟了上去,沒有再說什麼。
只要她的父親與星河聯盟當局沒有做出決定,她就還是井九的秘書軍官,便應該做應該做的事。
這也是井九對她最滿意的地方。
在冰原上沒有走多遠,便看到了入口。
手環靠上去,發出令人厭煩的嘀嘀聲,通道開啓,兩個人便來到了地底。
地底不是什麼絕密的軍事基地,是一條很普通的長廊。
長廊兩邊的牆上掛着一些名人畫像,還有一些名人名言,每幅畫像旁邊都有簡介。
看起來這裡迎接的最多觀光客應該是小學生。
“這裡是星河藝術館,今天是一號,封館日。”冉寒冬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會約在這裡見面,可能與星門祭司的傳承有關,不過這裡確實有很多珍貴的遺存。”
這座藝術館是星河聯盟最高級、藏品最豐富的地方,就連守二都市的博物館、美術館也不及此地。今天是封館日,平日裡連綿不絕的參觀者以及成羣結隊的學生都沒有蹤影,空曠的通道里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枯燥地不停響起。
沒用多長時間,他們便來到了當代藝術館。
這裡的建築空間變得更加空曠而巨大,如小山般的玻璃窗外是單調的冰原,遠方的天空泛着黑一般的深藍。
這裡陳列的藝術品與前面幾個館相比更加形式多樣,更不直觀,難以理解,對普通人來說甚至有些詭異。
冉寒冬介紹着那些藝術品的來歷以及評論家的慣常說法,完美地履行着秘書的職責,順帶做着導遊。
井九沒有在那些藝術品前停下腳步稍作欣賞,對這個少女軍官越發欣賞。
顧清能不能飛昇,真的不重要了。
……
……
從一千多年前開始,星河聯盟迎來了科技與文明的爆炸期。
每天都會有新的發現,新的成果。
每隔一段時間便能重新發現一顆新的礦星。
能源枯竭的問題早就得到了根本性的解決。
星際航行的困難早已經被扭率空洞線路的再發現以及引力場的全方位運用克服。
毫無誇張地說,現在的人類社會雖然還不及遠古文明的輝煌時期,但已經有資格稱得上高度發達。
做爲社會本體的附屬品,藝術自然也迎來了高速發展,加上暗物之海在宇宙那邊的壓力,當代社會的藝術形式變得更加極端而深沉。如果捨去那些藝術形式,或者能夠發現隱藏在裡面的豐富與絕望、生命與死亡的激烈對撞。
當代藝術館的盡頭有一個深藍色的游泳池,看着像極了乾淨的天空。
向游泳池裡灌水的管通傾瀉出來的卻是黑色的油污。伴着低沉的聲音,那些油污不斷衝擊着泳池的地底,吞噬着那些藍色的瓷磚,最後從遠方的一個洞裡慢慢陷落,如同黑洞吞噬一切的畫面。
那些黑色的油污指向非常簡單而明確,就代表着死亡或者說寂滅的暗物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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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來自某顆行星的原始石油據說是由億萬年前的植物在地質變動裡天然生成,是遠古文明早期的重要能量來源,沒有骯髒的感覺,不停地堆積然後淌落,反而隱藏着某種秩序或者規律。
“這件藝術裝置是三十一年前安裝在這裡的,當時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冉寒冬介紹道。
井九示意她不用再說。
冉寒冬明白了些什麼,看了眼外面,轉身向當代藝術館裡走去。
井九轉身向另一邊走去。
……
……
整個星河藝術館都在南極冰蓋的下方,當代藝術館則是在最外圍,走出去便是一道懸崖。
懸崖下方是南極冰蓋著名的低谷地帶,放眼望去是無盡的冰雪,懸崖本身則是黑色的,就像先前游泳池裡的那些油污。
在主星別的地方,比如首都市,比如祭司莊園,比如羣山後的草地,天空都被羣星的光線佔據,看不出明確的藍色。這裡的天空明顯不一樣,是碧藍色的,與那個游泳池的瓷磚顏色非常接近。有些古典的美感,更像是朝天大陸。
在能夠輕易看到繁星的地方,人們夜裡會看看星星,但沒有人會震驚的大呼小叫。
習以爲常,自然不以爲然。
在看慣了碧海藍天的井九眼裡,眼前的世界仍然只有白色的雪以及黑色的山。
黑白兩色構成一種完美的平衡,就像他不喜歡的棋盤上的那些棋子,給他一種過於穩定的感覺,讓他不喜歡。
就在這個時候,一抹鮮豔至極的紅色出現在黑色的世界裡。
那抹紅色不像弗思劍的劍光,有種血腥的意味。
也不像地底的岩漿,有種溫暖的感覺。
井九想了會兒,纔想起來應該是天光峰崖畔的野花的顏色。
就在他想這些事情的時候,那抹紅色來到了近處,隨風飄起,發出呼嘯的聲音,彷彿變成了一面旗。
藝術館的防護罩把風雪都擋在外面,紅色大氅飄落,靜止不動。
李將軍望向崖外的世界,眼神深遠而平靜。
他沒有說話。
井九也沒有說話。
崖外是那樣的安靜。
風雪聲在外面。
石油落入游泳池的聲音在裡面。
這裡是南極冰蓋的橫斷截面,恆星在黑色山崖的那邊,根本看不到它的身影,但能看到它灑落出來的光線的變化。
天光漸漸轉移,恆星升的越來越高。
正午時分到了,整顆星球都迎來了最明亮的時刻。
赤道附近的城市,哪怕有防護罩也會變得酷熱無比。可能是因爲熱氣流的原因,崖外的冰雪變得更加狂暴,天空的顏色也逐漸變淡,神奇的是,碧藍的天空變得透明,反而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他們站在崖畔,看着透明天空那邊黑暗的宇宙,看着那些彷彿就在眼前的空間戰與衛星,看着那些戰艦,甚至能夠看到最近的那顆行星……
“來了這麼久,你應該清楚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了。”
李將軍的聲音平靜而深沉,就像他的眼神,如完美的鐘聲。
井九說道:“按照科幻小說與遊戲裡的定義,這裡是主宇宙,朝天大陸是飄流在同一軌道、卻獨立於外的一個時間域。”
李將軍說道:“有些人喜歡用泡這種空間域概念,我更贊同你的說法,這與時間流速不同無關,原因在於二者之間沒有明確的空間邊界。”
井九說道:“我關心的問題是,朝天大陸是遠古文明那個神明發現的,還是他創造的?”
“以我們對遠古文明的認識來看,那位神明沒有創造世界的能力,所以應該是他在宇宙裡發現的。”
李將軍說道:“但既然兩個世界的人類同源同種,那麼朝天大陸肯定出自他的設計。”
井九說道:“兩個世界的邊界無法打破,他怎麼做到的這一切?”
李將軍說道:“女祭司沒有透露任何這方面的信息。”
井九知道他說的女祭司不是散佈在星河聯盟一百多顆星球上的祭司們,而是專指的那位。
李將軍收回視線,看着他平靜說道:“我想知道這段時間你得出了怎樣的結論。”
“十幾萬年前,因爲引力場武器或者更高級別武器的濫用以及扭率空洞的變形,宇宙空間的次元壁壘被撕裂,暗物質來到了主物質世界。人類文明面臨着毀滅,那位神明面臨着選擇,或者離開這個星系,或者與暗物之海決一死戰。大星系羣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那個距離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空曠,最終那位神明選擇了後者,但他沒有信心,所以想要爲人類文明留下火種,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朝天大陸所在的那個時間域,便着手進行改造。他把人類以及別的某些生命投放到那個世界裡,而且……還放了一些被黑暗之海浸染的生物複製品到裡面,也就是雪國的那些怪物。一方面他是覺得人類以及別的生命在那個世界裡可能進化成更加強大的種族,也是希望那些人類能夠找到完全戰勝黑暗之海的方法。”
這是一千多年來,井九說的最長一段話。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聽着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在做着最無趣的敘述,講着最無聊的事情。
但事實上,這些是人類文明最重要的秘密,是最隱秘的真相。
至少是對事實的一種接近。
李將軍沉默了會兒,說道:“大概就是這樣。”
井九看着遠方。
那裡有暗沉的宇宙,行星、恆星、星雲、戰艦之類的萬物。
他閉上眼睛,然後睜開眼睛,說道:“換句話說,我們都是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