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沉重的開啓聲,高強度複合材料板收起,滿天星光頓時照亮了戰艦內部。
烈陽號戰艦剛剛經過的扭率空洞有些漫長,讓所有人都感覺到有些疲憊,有些軍官坐在操作檯前,已經沉沉入睡。
井九靜靜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麼。
星光落在他的臉上,如詩如畫,如星海本身,神秘而美麗。
換作當初從星門基地到主星的航程,鍾李子和江與夏肯定會牽着手,不停地偷看他,眼神越來越癡迷。
花溪看的也很專注,只不過她沒有看井九,而是在看醫療艙裡的那個人頭。
醫療艙經過了改造,生物組織再生部分被單獨隔離成了一個方盒,裡面盛滿了淡藍色的液體。那些液體不再是井九隨便找的無土蔬菜養殖液,而是專門的生物營養液,還有極大劑量的藥物,至於那些像金粒般飄着的東西應該與仙氣有關。
無論顏色還是成分,這個淡藍色的液體都極爲複雜,給人一種醜陋卻又豐富的詭異感覺。
更不要說裡面還泡着一個人頭。
絕大部分時間,沈雲埋都閉着眼睛在沉睡。
超微粒子化核動力爐爆炸比核彈可怕無數倍,他這次受的傷非常重,和以前不一樣,不是說隨便換個機械臂,或者配個鋼鐵身軀就能站起來。
花溪趴在醫療艙邊,看着在藍色液體裡不停沉浮的人頭,臉上滿是好奇的神情。
“你說……他的頭怎麼就能不沉下去呢?因爲溶液的比重和人體相近?可他又不是人。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就算他有身體的時候,也沒有心臟和肺,那不就是傳說中的沒心沒肺?還有他的動力源到底是什麼?現在就剩一個頭了,怎麼還不死?你看他現在好像一條死魚啊。”
井九站在窗前,沒有理會她的這些問題。
他清楚她的的很多問題都是明知故問。
花溪看着那個頭臉頰上被泡的皺巴巴的皮膚,伸出手指想要戳戳看是不是和魚皮的觸感有些像。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觸碰到的時候,沈雲埋忽然睜開眼睛,看着她毫無情緒說道:“我不是死魚。”說完這句話,他有些艱難地往外呸了兩口唾沫,衝着井九的背影抱怨道:“這玩意兒怎麼是鹹的?你還真準備把我醃成一條鹹魚啊!”
花溪嚷道:”你好惡心,居然亂吐口水。”
沈雲埋大怒,說道:“我現在就只剩一個腦袋了!我還能走到哪兒去吐?”
花溪說道:“兇什麼兇?不就是仗着自己只剩一個腦袋……我說噁心是說你吐在營養液裡,到時候還是得讓你自己喝掉。”
沈雲埋怔了怔,發現好像是這個道理,也覺得噁心起來,甚至生出一種生理性的嘔吐慾望,悲憤說道:“過分了啊!我說……噫,來了?”
……
……
烈陽號戰艦裡響起數位標識自動匹配的聲音,緊接着是各種系統的連結音。
兩艘戰艦出現在光幕上,正在數千萬公里之外。
一艘戰艦與焦尾號戰艦同等級別,比烈陽號高級很多。
另外那艘戰艦有些奇特,渾身幽黑,身形細長,而且不是普通戰艦的黑色塗裝,應該是某種特殊材料,不管是哪個方向的恆星光線都無法反射,如果不是開着激光示意信號,只怕根本無法發現它的存在。
那艘黑色戰艦用的艦身材料與人類飛行器穿過扭率空洞裡使用的複合材料有些相似,可以但真的沒有必要,因爲太浪費。
烈陽號戰艦與那兩艘戰艦同時開始減速,在艦隊指揮系統的自動處理下,開始了漫長的對接過程。
“直接飛不就行了,還非要玩這一套,交接儀式很重要嗎?難道他覺得我還能站起來和他握手!”
沈雲埋非常虛弱,情緒非常不穩。
不管度假星上的那場爆炸是不是陰謀,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爲了爭權。權勢這種事情,對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來說沒有太大意義。他當初是軍方權限最高的首席顧問,因爲井九去做了星核艦隊的司令,普通人裡的天才,哪怕奮鬥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位置,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
漫長的減速過程終於結束,三艘戰艦的相對速度無限接近零,在彼此的眼中也越來越真實。
井九看着窗外越來越近的那艘戰艦,依然沉默不語。
艦身微震,三艘戰艦終於對接成功,靜靜靠着圓形構件組成的通道,看着就像乖乖等在自動餵食器邊的魚兒。
他們當然不會主動過去,必須是對方過來。
腳步聲響起。
通道里隱見人影。
走進烈陽號戰艦的高大男子穿着軍裝,披着黑色大氅。
黑色大氅表明他也帶着一個超微粒子化核動力爐,也間接證明了他的身份。
曾經的西海劍神,現在的星核艦隊司令——西來。
烈陽號戰艦從艦長到普通士兵紛紛敬禮。
西來面無表情,看着極其嚴肅,似極了當年海上的那座雕像。
套房的大門開啓,他看到了窗邊的那個男人,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那座雕像彷彿瞬間活了過來。
他走到井九身前,露出一抹真誠而陽光的微笑,說道:“真人,好久不見。”
井九問道:“還好嗎?”
西來點點頭,說道:“還好。”
井九看着他看了很長時間,平靜說道:“那就好。”
沈雲埋泡在藍色液體裡,看着房頂,聽着這段對話,本就極皺的額頭變得更皺了,心想這和書裡寫的好像不一樣啊。
……
……
井九沒有與西來再說什麼,不是他們這種修道者不喜歡寒喧浪費時間,主要是沈雲埋現在的情形不能浪費時間。
戰艦上的條件終究有限,他如果想活下去,想治好傷,就必須回聯盟科學院。
沈雲埋在那裡生活工作過一段時間,對自己的改造計劃也全部是在那裡完成的。
關鍵問題是,他連焦尾號都不願意再踏進一步,現在能不能放心離開。
看着井九的眼神,沈雲埋說道:“沒事,那是我家的。”
那艘奇怪的黑色戰艦原來是沈家的,戰艦上的人都是他的僕人,自然不用擔心會出什麼問題。
西來沒有理會沈雲埋,更沒有與他見禮——無論是朝天大陸修行界的輩份,還是星核艦隊前後兩任司令的關係。
沈雲埋卻不會放過他,看着他嘲弄說道:“看來思想改造的很成功嘛。”
西來看着他面無表情說道:“沈公子現在確實也就只剩這張嘴了。”
沈雲埋虛弱地笑了兩聲,又呸了兩口,說道:“你爲何對我如此無禮?”
西來說道:“我和青山宗是仇敵。”
沈雲埋大怒說道:“你當我傻啊!你和青山宗掌門在這裡有說有笑,和我說什麼仇敵!”
西來不再理他,對井九說道:“我把他送過去。”
“不行!”沈雲埋說道:“我只信任井九。”
一直沒有說話的花溪,忍不住好奇問道:“這個男人冷漠無情,爲何你們都這般信任他。”
沈雲埋說道:“你這個小姑娘家家懂什麼。”
……
……
爲了聯盟軍方以及沈公子的臉面,那個桶自然是不能再用了,井九提着一個箱子走出了烈陽號,在環形通道上停了片刻,看了眼遠方那顆像米粒般的恆星,繼續往前走去,沒用多長時間,便走進了那個通體幽黑的奇特戰艦裡。
戰艦裡的數百名工作人員沒有穿軍裝,而是穿着黑色的制服,神情平靜又有些淡漠,看着幾乎一模一樣。
在一名女管家的帶領下,所有人跪倒在地行禮。
井九知道這些人跪的不是自己,而是箱子裡的那個人頭。
他視線在這些工作人員的身上掃描而過,看到他們的精神世界深處存在着某種印記。
這讓他想起在857基地時那些專家說過的思想烙印。
那位女管家沒有伸手接過那個箱子,帶着他向戰艦深處走去。
那是一個單獨的空間,由極厚重的超強合金組成,牆壁裡有井九最不喜歡的那種味道——引力場發生裝置的味道。
女管家的頭髮束的很緊,眉毛很淡,臉色蒼白,大概三四十歲年紀,神情與別的工作人員一樣淡漠,對他的態度卻很恭敬,應該是知道這件事情的內情。
“非常感謝您對少爺的照顧,回程的時候我們會小心,不會有問題,請您放心。”
井九靜靜看着她,沒有說話。
女管家知道他在看什麼,神情依舊淡漠,沒有遮掩的意思。是的,她的精神世界裡也存在那種印記,這也就意味着這艘黑色戰艦上的所有人都不可能背叛沈家,沈雲埋的安全沒有問題。
隱藏在合金牆壁裡的引力場發生裝置開始預啓動。
井九不想停留,打開箱子把沈雲埋的腦袋抓了出來。
看着這幕畫面,女管家如同冰山般的容貌終於有了些變化,似乎覺得他的動作太過粗魯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