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一些時候,沈家老宅毀於一場大火。
一道微弱的、就算是最敏感的監控設備都無法捕捉到的信號從火焰裡源源不斷髮出,直至很久之後才停止。
那道極其微弱的信號穿過那顆星球的大氣層、穿過扭率空洞、穿過無數天體,來到了遙遠的、沒有具體方位的宇宙裡。
在那片陌生的宇宙裡,有一艘黑色的戰艦正在相對緩慢、沒有任何目的地前行着,或者說飄浮着,看着就像是一口黑色的棺材。
這艘黑色戰艦的艦體進行了特殊塗裝,又進行了高複合材料覆蓋,可以全面屏蔽所有信號,也不會接受任何信息。
至於那個最重要的房間更是有引力場裝置隔絕。
戰艦上的沈家工作人員都被打上了牢不可破的思想烙印,絕對不會做出任何破壞靜默狀態的舉動,如果就這樣下去,這艘戰艦真的就會像個被扔出大氣層的石頭,永遠不會回到人類文明當中,就此成爲宇宙裡的一個幽魂,不停飄流,直至死去或者發生什麼意外。
當然所謂全面信號屏蔽,並不能屏蔽世間所有的萬物,畢竟有很多射線、粒子是可以穿過整顆星球的,比如中微子。
在這趟沒有歸期的幽靈航程裡,已經不知道有多少粒子穿過了黑色戰艦,但那些粒子沒有承載有用信息,也就沒有意義,如同真正的幽靈。
誰也沒有想到,有人能夠賦予中微子某種特殊的散發規律,令其整體承載一些信息。
這個成果基於那個人對意識的研究,直至今日星河聯盟也沒人知道這一點,只有一個生化人知道。
就像過往的每一個時刻那樣,各種輕粒子穿過高複合材料擋板,穿過超密塗裝層,穿過超強合金艦身,進入黑色戰艦的內部,然後從另一邊穿過去。
但現在與過往的每一個時刻並不是完全一樣,因爲有些中微子帶來了遙遠沈家老宅的信息,不知道那是祝福還是什麼。
一名很普通的沈家工作人員坐在椅子裡,眼神呆滯的地看着監控光幕。
沒有人操控戰艦,也沒有提前制定好的航行計劃,宇宙真的很大,只需要一開始進入荒涼的宇宙星域,想要被某顆恆星捕捉,或是遇到別的人類飛行器,從概率上來說都極小,可能需要幾千上萬年的時間。
那個工作人員忽然感覺到有些頭痛,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緊接着頸後的芯片開始發熱。
啪的一聲輕響,他的頸部就這樣斷裂開來,腦袋落到地面,就像是火把落入沈家老宅的雲霧裡,轟的一聲引發了一聲爆炸。
戰艦裡發生了輕微的震動,艦身的擋板被震出了一道縫隙。
那位女管家從通道里走了過來,看着眼前這幕畫面,沉默片刻後說道:“開始自檢,每個角落都不能放過,用肉眼。”
……
……
黑色戰艦幽靈航行的前一階段,曾經有一張黃色紙鶴趁着引力場潮汐波動飛了出去,通知了遠方的井九,問題在於那個座標只是一個點。
現在黑色戰艦通過那道縫隙散發出去的信息,則是連續的,於是能夠形成一條線,指向確定的前方。
這條線的信息出現在星門基地的那間電子維修鋪裡,然後伴隨着劣質手環上的血與波動,傳到了另一個人的手環上。
童顏站在黑暗的宇宙裡,遠方恆星的光線在他的身體以及行李包的邊緣勾勒出了一道銀線。
他擡起左手望向手環,知道丹先生已經死了,沉默了會兒,向着不遠處的一顆行星飛去。
那裡是一處太空海盜的隱蔽巢穴,據說有很快的飛船。
……
……
星河聯盟有三大艦隊,還有飛昇者以及各種境界的軍中強者,太空海盜能夠存活至今,除了軍方對他們不怎麼感興趣,也自然是因爲他們有些不錯的手段。
太空海盜的飛船真的飛的很快,雖然看着很破***小公司的礦船都還不如。
童顏不需要維生系統以及相關的各種輔助系統,自然能夠把飛船的速度弄到極致,只用了七天時間便找到了那艘黑色戰艦。
這裡遠離任何星系,相對比較黑暗,即便是他也要認真觀察,才能發現那艘戰艦的身影。
海盜飛船開始急減速,不知濺射出去多少零件,終於與那艘黑色戰艦進入相對靜止的狀態,看着就像跟在鯊魚腹部的小魚。
童顏提着行李包飄出了飛船,腳尖輕點,飛船瞬間散體,開始燃燒。
藉着強大的力量,童顏直接破開了超強複合擋板、超密塗層以及超強合金,衝進了黑色戰艦裡。
轟的一聲巨響,緊接着是尖銳的警報聲以及空氣向着戰艦外噴涌的淒厲風聲。
童顏站在洞口,不遠處那艘燃燒的飛船,在他的身體以及行李包的邊緣勾勒出一道火線。
看着這幕畫面,戰艦裡的工作人們員怔住片刻才清醒過來,開始以最快的速度進入機甲、同時開始做空間隔斷。
即便擁有星河聯盟最高科技,當一位飛昇的道家仙人來到身前時,普通人的所有反抗都是那樣的徒勞而沒有意義。
片刻時間,便有無數人死去,有的躺在椅子上,有的在機甲裡,有的倒在通道地面上,身上看不到任何傷口,也沒有血跡,彷彿睡着一般。
中州派掌門用的當然是最正宗的道法,看似溫和,依然殺人於無形。
當自修復系統完成艦身與太空的隔斷後,戰艦裡已經再沒有活着的人。
那名穿着黑衣的女管家左手拿着激光槍,右手握着一件東西,靠着某個船艙的門,坐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呼吸,臉上滿是驚怖的神情。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機會開槍,也沒有辦法啓動自爆。
童顏隔空伸手,女管家的左手張開,那個像健身球一樣的自爆發生裝置飛了起來,落在了他的手裡。
他揮了揮手,女管家的屍體順着牆壁滑出去十幾米,同時艙門開啓。
走進黑暗的艙房,童顏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某種液體的味道,也感受到了他非常不喜歡的引力場的味道。
伴着滋滋的電流聲以及蜂鳴般的裝置啓動音,引力場發生裝置被關閉,同時照明被打開。
艙房裡什麼都沒有,顯得特別乾淨、空曠、冷清,只是在中間有一張金屬臺,臺上放着一個盆狀的事物。
童顏走到盆前,便看到了那個腦袋。
盆子裡的液體只剩下了淺淺一層,被泡久了的皮膚有些卷,這個腦袋除了給人詭異的感覺,甚至有些可笑的悽慘。
童顏修道多年,道心極靜,而且事先便有心理準備,還是被震撼了一下,下意識裡學習星河聯盟的禮儀伸出手來,說道:“你好,中州童顏。”
沈雲埋眯着眼睛,看着他不說話。
不是他不想罵髒話,是因爲現在的他已經虛弱到了極點,根本不可能說出話來。
童顏明白了,用最快的速度取了些營養液倒進了盆子裡。
就像某種乾花一樣,又像是某種孩子喜歡玩的海藻膠球,被泡的久了便能發開。
沈雲埋撐着發腫的眼皮,有氣無力說道:“隔壁,機械臂。”
童顏揮手破開隔着兩個艙房的合金壁,把那臺高精密機械臂隔空抓了過來,然後聯通了電源。
伴着腦波儀的啓動,沈雲埋的眼神稍微亮了些。
那臺機械壁像發瘋的賽車一樣在戰艦裡狂奔,沒用多長時間便帶回來了很多儀器設備,還有大量的醫療物資,一座全新的手術室很快便重新搭建成功。
極細微的水流落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輕柔至極。
接下來,童顏觀摩了一場星河聯盟水平最高的腦部手術以及頜部修復手術、仿生皮膚微操再植手術以及相關的十幾臺手術。
大概標準時間兩個小時之後,所有的手術終於完成,沈雲埋的精神依然虛弱,望向童顏輕聲說道:“仙氣。”
童顏明白他的意思,釋出了一道最純正的道門仙氣。
沈雲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那道仙氣從鼻孔裡吸了進去,眼神更加明亮。
下一刻,他看着童顏翻了個白眼,罵道:“你不是朝天大陸第二聰明的人嗎!怎麼像個白癡一樣!握手……老子有手嗎!”
剛剛從死亡邊緣把自己救回來,對救命恩人真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樣的內容……童顏沒有生氣,反而確認了對方就是沈雲埋,而且應該不會死了。
沈雲埋接着問道:“什麼情況?”
那隻紙鶴飛走了很多天,始終沒有人過來,他真的已經快要絕望,卻忽然間死裡逃生,自然想知道……所有的情況。
童顏說道:“我去了沈家老宅。”
沈雲埋問道:“黃木槿?”
童顏說道:“你還記得他的名字,我想他應該很高興。”
沈雲埋盯着他的眼睛,盯了很長時間,最終沒有問。
童顏知道他想問什麼,沒有說話。
沈雲埋讓他再釋出一道仙氣,深深地吸進鼻子裡,翻了個白眼,幽幽說道:“我以爲會是井九來。”
不管是想到去沈家老宅找那一線生機,又或者是用別的、他想不到的方法找到這艘黑色戰艦,他所有關於脫困的希望與想象裡都是井九的身影,卻沒想到來的會是那個曾經只是書裡的中州派童顏。
“井九要死了。”童顏沒有任何鋪墊,直接說道。
沈雲埋的反應就像曹園一樣,根本不相信,嘲笑說道:“這笑話爛的,難怪白早不要你。”
童顏忽然生出把這個腦袋砸爛的想法。
沈雲埋明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咳了兩聲說道:“真的不好笑嘛……而且我剛剛有舊識離世,你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不合適。”
童顏算了一下時間,說道:“三天後他就會死。”
沈雲埋眯了眯眼睛。
童顏把沈雲埋被囚禁在黑色戰艦之後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沒有遺漏任何細節。
沈雲埋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老李……也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