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滿城燈滅,透着無比詭秘的氣息。
即使是中原最繁華的京州城,此時此刻,也徹底陷入了夜的沉寂之中。儒園夫子殿外的兩盞長明燈,月色之下,有些微微的泛黃。
風,不斷吹拂着。
恍惚之間,竟有幾分蕭索。
“轟!”
突然,一股可怕的氣息,猛然爆開。
無比殘戾的殺意,片刻之間,竟是籠罩了整座儒園。無數熟睡中的儒園弟子,也頓時被嚇破膽來,從牀榻上驚醒。一時雞鳴犬吠,傳遍了整座京州城,原本靜謐安詳的夜晚,終於被徹底地打破,盡是喧譁。
滿城大亂!
月色,更冷。
寒風不斷,那兩盞燈火,忽地滅了下來。
只餘一片黑暗,留存於天地之間。
陶丹青匆匆從那殿中跑將出來,一襲儒袍似乎還是剛剛披上,親臨如此突如其來的劇變,又豈有安寧之夜可享?
殿門輕啓。
霎時陶丹青面色瞬間大變,盡是駭然。
只見得虛空之中,一襲迎風搖曳的紅衣,如血一般,染遍了整片月色。一個面容冷峻的女子,神色無情,眉間只有一股極其可怕的殺意,俯視着整座儒園、整座京州城、甚至,整個天下。
她如挑釁一般的目光,直直盯着剛出殿來的陶丹青。
手中,一把利劍,閃出一抹寒光。適時初春之夜,竟有雪花飄落,隨着那劍上不斷溢出的殘戾氣息,直把整片天地變得如同隆冬一般。
邪劍……
凝霜!
……
雲夢澤。
晌午時分,春光大好。
一葉輕舟,漂泊在大澤之上,煙波漫漫,映着春日陽光,帶來的,只有一陣溫暖之意。就這般隨波遊着,彷彿朝着天邊而去。
忘卻了煩惱。
“這蟹,卻是東雷閣做的最香,可惜了……”
船頭之上,秦川淺酌一杯美酒,忽而淡淡地笑道。對面,阿羅葉也是滿懷春意,一邊看着秦川,一邊默默地吮着剛剛吃過蟹的手指。
嬌俏之顏,無比動人。
初到晉州之時,秦川便說帶阿羅葉遊湖賞景、順便嚐嚐這大澤之畔特產的海鮮美味,只因後來事故叢生,方纔一直未得如願。如今冥教大破,聖巫教的地位也得以提升,不再有後顧之憂,倒才真正有了遊湖的機會。
羅狼、桑娜一衆,也早已被遣回了落雁峰,只有阿羅葉還一直留在雲夢澤。這也便是一個月以來,秦川沒有離開晉州的原因。
“你不是喜歡釣魚麼,我本打算時間還早,去找個地方釣釣魚順便野炊,但是此刻來看,怕是時間不夠了。”
阿羅葉說着,卻似有幽怨之意。
隨即,秦川略有愧色,乾咳一聲,回道:
“遇到葉秋奇那小子,耽擱了一些時間,我心裡是記着的。”
“她要回去了,你去送她,我不在意的。”
忽而,阿羅葉卻是如此道了一句。
聞言,秦川面色略有古怪,稍稍揚起眉來,悄悄瞥了阿羅葉一眼。卻見此刻的阿羅葉只顧自擦着手,面懷淡笑,並未有所怒容。
秦川的心中,忽有幾分莫名之意。
暖風吹來,一股清新之氣。
阿羅葉擦完了手指,隨即昂起頭來,也沒有別的神情,只是問秦川道:“其實那日你說去垂釣,也是去參鬆觀找她吧?”
“……”
秦川沉默了片刻。
阿羅葉說的“她”,自己當然知道是誰。要說那日外出垂釣,本意還真不是去找上官瑤的,但後來也的確改了想法,夜裡悄悄來了參鬆觀。如此,對於阿羅葉的猜測,秦川倒也不想去反駁了。
只是不知,阿羅葉此番是何意?
“今日我夫妻遊湖,便不說別的事了。”
秦川笑了笑,說道。
然而,阿羅葉也是笑了一笑,卻是搖頭:
“我知道,當初我騙你與我成婚,你卻是不樂意的,儘管後來我們好了,但我依然知曉,你的心中,是有別人的。不久前柳沉煙曾與我說,你心中還有個最重要的人,如今我才知曉,那個人,便是上官瑤。”
“……”
秦川依舊不語。
只默默再度拾起酒盞,輕輕抿了一口。
“當初我以爲那個人是慕紫涵,但是原來我猜錯了。”
阿羅葉繼續說着,依舊不動聲色,只淺淺地笑着。竟是沒有怒容,在秦川的面前,她鮮少有這般平靜的時候。她看着秦川,說道:
“我不知你的往事,但我們夫妻多年,我卻也懂你了。”
“嗯。”
秦川淡淡應着,也看着眼前的人,自己的妻子。
“對於慕紫涵,其實你心中更多的是遺憾,你從未放棄過將她拉離苦海,或許,更多的只是想彌補於她;而柳沉煙,你與她更多的,應該只是友誼,只是她不那般看,漸漸地,你對她便也有了超出友誼的情感了。”
阿羅葉淺笑着,竟是緩緩道出秦川的心思。
她也不知是否猜得正確,但憑着直覺,還有,便是秦川是她最親密的人,她的夫君。從她爲秦川解去誅仙令的封印之時,他們,就是一體了。
她笑了一聲,這一回,終於有了幾分苦意:
“你真正喜歡、並且從一而終的,是上官瑤吧?”
“……”
秦川抿着脣,許久也沒有言語。
或許,自己的心中,都從未細細理清過這些感情之事,卻沒想到,阿羅葉此時的一番言語,卻正中了自己的內心。也或許,從自己漸漸把她當做自己的妻子之時,自己的內心,就再也沒有遮掩地袒露在了她的眼前。
這,纔是夫妻。
秦川放下了手中的杯盞,卻是握起了阿羅葉的手。
如這春風一般的暖。
“那時,便也是在這雲夢澤上,我與她許下了諾言,此生不離不棄,海枯石爛;還有,曾經在伏羲山中,共度生死,一往而情深;還有,很久很久以前,那京州的破廟,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有……”
說着,秦川的思緒,彷彿也隨着話語,飄到了那很遠很遠的地方。那些時候,也有很多的煩惱、顧慮,卻都,在兩個人時光中,如若無存。
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秦川會心一笑,回過神來,僅僅握着阿羅葉的手:
“這些我從未與聽人說過。阿羅,我不欺瞞於你,只因,你是我結髮之妻。”
“嗯。”
阿羅葉應着,只任秦川握住雙手。
雖然也有氣憤、也有不甘,但她也早已不是那時任性得對心愛之人施**的西疆姑娘。此時此刻,只要聽得秦川這一句話,她便覺得,無怨無悔了。
這,纔是真正的**!
……
一葉扁舟。
醉如雲夢中,神遊嘆天澤。
“在中原這些年月,我想回仙雲嶺了。”
阿羅葉臥在秦川的懷中,隨着風,隨着搖搖曳曳的小舟,卻是緊靠着身後的溫暖,沒有絲毫害怕。忽而,昂起頭來,她對秦川如此說道。
“怎麼了?”
秦川問道。
“倦了。”
阿羅葉回答,“這些個無休止的紛爭,沒有盡頭。而且,細細算來,我已離開西疆好些年來,若再不回去,西疆子民們,怕要忘了我了。”
“呵……”
聞言,秦川淡淡一笑。
也的確如此,阿羅葉作爲西疆聖巫教的教主,帶着部下遠赴中原開疆擴土,一去這麼些年,也的確應該回去了。不管如何說,那裡,對於阿羅葉來說,卻纔是真正的家。一如,中原對於秦川自己。
“那,回青冥山以後,若是中原無事,我便陪你回去。”
“不了。”
聽得秦川這句,阿羅葉面有喜色,然而,卻還是搖了搖頭。
“爲何?”
“冥教雖滅,但那君魔炎下落不明,定然還覬覦着星宿劫。而且暗黑門依然還在,我不想,他們也隨着你到我西疆去,擾我安寧。”
“?”
秦川面色一疑。
聽此話的表面意思,倒像是阿羅葉嫌棄自己,知曉自己勢必會爲西疆引去中原紛亂。不過,秦川自不會認爲阿羅葉寓意如此。
背後,定有原因。
暮色,映着阿羅葉的面容。她無比幸福地臥在秦川的懷中,一直看着秦川的雙眸,似有幾分別有意味的笑意,直看得秦川有了一些不自在。
“怎麼?”
秦川不禁問道。
“我懷孕了。”
“……”
頃刻間,秦川的面容一下滯了下來。阿羅葉的這一句,似乎沒有聽清,卻又似乎,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中。滯了許久,秦川方纔強自鎮定,猛然伸出手來,探在阿羅葉的脈搏之上,細細察切。
一直,過了很久很久。
這一回,不再是上次那般有意圖的欺瞞了,從阿羅葉的脈象之中,秦川能夠清楚地感受得到,一個微弱的生命,正在她的腹中萌生。
那,是自己的子嗣。
片刻之間,秦川猛然將阿羅葉擁入懷中,久久也難以言語。
心中,竟不知是想放聲大哭、還是放聲大笑。自己兩世爲人,經歷的殺伐也好、太平也好,都遠非旁人可比,卻如何能想到,這一刻,自己居然成了父親。成了,一個再也不能拋卻顧慮、而與人以死相搏的人。
因爲,自己,有了絕不可能拋棄的顧慮。
忽而,秦川又笑了起來。
只緊緊地貼着阿羅葉的秀髮,貪婪地嗅着清香,喃喃自語:
“我當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