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寂回道:“小人所知有限,只知那上諭來是來自天外,言那上界征戰,要我將敗落此間的修士全數殺了,至於是何人所發,小人在族內雖也地位不低,但輩分卻是不及那幾位族老,還未到那知曉的時候。”
天鬼非是妖物,而是精怪,未曾修成天鬼之身之前,壽數也只與人相仿,煉寂至今也不過千餘歲,在族中只是小輩,一些真正隱秘之事無從去知曉,不過煉氏乃是天鬼部三大族之一,又爲族後親族,勢力也是極大,否則此回也輪不到他做使者。
張衍稍作思索,道:“那上諭是何時落你部族中的?”
煉寂想了想,道:“那卻極爲久遠了,有萬餘載了。”
好似怕自己說得不夠詳細,頓了下,他又道:“聽族中長輩有言,萬數年前,我天鬼部族只是盤踞在西空絕域的一支小部族,傳聞那時有一團仿若驕陽的火光自天外而來,墜我於祖地之上,自此之後,族部就興盛起來。也是自那個時候開始,天外陸續有諭令飄來。”
張衍微微頜首。
從這番言語上看來,天鬼部族應是從那團火光得了不少好處,但具體情況是否如此,需待以後慢慢驗證,好在這並不影響大局。他又問道:“東荒國當年有兩位大祭公受封去天外,可有你等在背後設計?”
煉寂道:“上真法眼如炬,此事的確是我天部所爲,”說到這裡,他流露一絲驚歎與忌憚,“東荒神國三位大祭公,當年皆是修到了前所未有的紫陽之境,當時人道大興,幾乎一統東荒,萬族爲之雌伏,因其勢力太過龐大。我天鬼部族亦深感威脅,不得已拿出了兩張符詔,做了些手段,誆其去往上界。不過此符詔聽聞並非是假,送出兩張,據聞族中也頗是心疼。”
張衍點首道:“此是陽謀。”
能修行到飛昇境地,非有大境遇,大機緣。大決心不可,似這等人物,所追求的已不是眼前這些世俗之事了,而是長生萬古,與天同壽。
可以想象,此輩修煉到這一步,發現前方已無道路,迫切需要功法神通,需要與同道論法交流,這就需要更爲廣闊的天地。山海界顯然無法提供給他們這些的。
而九洲各派便與之不同了,功法傳承無一有缺,舉目所見,皆是可一同問道長生的道友。
似溟滄、少清、冥泉等派,就是凡蛻之後的修行功法亦有傳承,真正少的,只是修行外藥罷了。
可以想見,東荒國那兩位大祭公要是不走,下來就是人道之國一統四疆,繼而八方蔓延。鎮伏此界山海洲陸了。
再往後去,極可能就是此界修行之人越來越多,再出得如三位大祭公這般人物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們這一走。卻是生生將人道上升運勢截斷了。
此等事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山海界中不知有多少妖魔精怪都在拼殺爭存,如今東荒諸國困守一地,時時面臨覆亡窘境,就是那時種下的前因
只是那兩位大祭公怕也因此得了自己的機緣。此中得失,又無人能說得明白。
張衍感嘆過後,又道:“照你所言,你天鬼部是萬年前奉令擒殺天外修士,莫非到了如今,那處還有人到此麼?”
煉寂道:“頭上千數載中,總有一些修士零零散散敗落到此間,後來便漸漸不見了,但是那諭令卻每隔千年便要落下一回,似是那裡爭鬥未絕,而這數千年中,有不少天外之勢到來,族中也難以分辨清楚哪些是那處來人,後來乾脆不問情由,只要自稱修士之人,都是設法殺了,免得有漏網之魚,反正也不會有人來爲他們出頭。”
張衍清楚,山海界天地關門不固,天外若是有修士漂游到此,十分容易就能入得此間,要似九洲那般堅牢,除了修至凡蛻境的修士,根本無人可以闖入。他笑了笑,道:“如此看來,你等也是做着將我等一併掃除的打算了。”
煉寂嚇得臉色蒼白,道:“上真,那是族中的決定,與小人無關啊。”
張衍看他一眼,道:“這麼說來,你所用的法寶,也是從這些修士手中得來了?”
煉寂道:“小人因此次出行,族中給了幾件用來防身,本以爲能與上真對抗,未想到是自不量力。”
張衍笑道:“未必是這般,這些法寶本爲修士所用,你等修行氣血之法,未能將寶物威能施展出來。“
煉寂附和道:”對對,族老也曾說過這般言語。“
張衍問道:“既有寶物在手,你族中莫非一個修行此道之人也無有麼?
煉寂回想了一下,道:“好似此前未曾得過完整功法,只有一些粗淺的煉氣之術,並不爲人所看重,故未曾去想過,況且那些修士俱都是人身,我天鬼部乃是精怪,轉去修煉,反而更是不妥,許多族老也是反對。”
張衍點了點頭,他能夠理解這般想法,按照記載來說,山海界妖魔異類很多都有祖脈源流,對於其等後輩來說,修煉氣血之力,返回祖身,乃是最爲穩妥的修行之道,那又何必去轉修什麼氣道。
也正是這等緣故,這遍佈山海界的靈機愈加濃盛,反過來使得生誕出來的妖魔異類更是興旺,不過如此對九州各派來說反是好事,無人再與他們來爭搶靈機。
張衍略一思索,問道:“聞你來此時,還有使者之身?”
煉寂急急言道:“瞞不過上真,可小人也是奉上命而來,身不由己。”
張衍一笑,道:“各爲其主,我倒無有責怪你的意思,不過你既有這重身份,我放你回去,也是說得過去了。”
煉寂眼睛瞪大,“上真要放小人回去?”
隨即似想到什麼,臉色一白,他算得上是個聰明人,立刻領悟了這裡面的意思,只是猶豫一下,就伏身道:“上真讓小人做什麼,小人便什麼。”
他已是知道,眼前這些不知從何而的修士,完全不是以前自己對付的那些人可比。
天鬼部實力也是勢大,但他身爲族中貴戚,十分清楚族內情形,這數千年來因內鬥不止,鬼祖又長久不現身,難以把所有力量都統合起來向外,要不也不會對北天、東荒等地不聞不問,任由滅明氏這等部族坐大。
他現下難以判斷兩方對上會是什麼結果,但眼前若是反抗,那就沒有以後了。
張衍淡聲道:“我也無需你做什麼,只要你設法將那上諭來處探明清楚就可。“
煉寂聽這話,自己果真還有機會回去,大喜過望,趕忙道:“小人記住了,回去之後,會全力打聽此事。”
張衍這時一揮袖,道:”帶他下去吧。“
景遊走了上來,道:“煉大使,隨小童來吧。”
煉寂悄悄擡眼看了看座上,又把頭一低,就跟着景游出去了。
張衍則是在座上考慮起來,本以爲要對付的只是山海土著,如今看來,局勢比先前料想的更是複雜三分,九洲修士要對上的很可能如他們一樣他界修士。
其既能扶植天鬼部,想來亦可扶植其他異類妖魔,山海界廣大,此輩難保不另藏有暗子。
眼下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這一勢力的底細來歷。
司馬權那裡雖也斷斷續續有消息傳來,但因過去時間不長,許多關鍵消息暫且沒有辦法探得清楚,如此看來,倒是煉寂這裡極易有所突破,若是可能,也不妨在背後使力,把此人往上推一推。
煉寂被帶出來後,景遊就將他安置在一處孤島之上,這裡四處都有禁制陣法,無法出去,不過修行用的血石倒也未曾短了他。
他十分忐忑,害怕張衍反悔將他殺了,又怕回去之後事機泄露,也落不到好下場。
眨眼間,就是數個月過去。
在煉寂以爲事情有變時,對方準備將自己困在這裡一輩子時,景遊又是來至島上,並遞給他一封書信,道:“等回去之後再打開看了。”
煉寂強按下心激動,把那書信小心接下,“小人不會有負上真所託。”
景遊笑眯眯道:“老爺自是信得過大使的,回程法舟和禮物已是備妥,大使可看上一看,若無什麼短缺,這便可以動身了。”
煉寂此刻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裡,上了法舟粗粗檢查了一番,就立刻催動法舟往外飛馳,等出了寒玉海州之後,他頗又有重見天日之感。
這時他才發現有些奇怪,本來以爲對方會在自己身邊安插個人手,或者下得什麼古怪手段,可是從頭到尾都是沒有,心思不禁又活泛起來,但又覺得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掙扎片刻,把那一封書信拿了出來,只是打開纔看了幾眼,卻連手都抖了起來。
裡間所寫的,赫然是他在族中種種過往,有些連自己也忽略的小事也記載在上。這說明除他之外,天鬼部族之中早就有另外安插有人手,而且身份比他可能還要高。
想到這裡,不由生出一絲後怕,若是此前有一句虛言,怕就是性命不保了。
他把信紙一抓,將之化了去。隨即長長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上了這艘舟船,怕就無法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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