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沉入那處界域之中,目光一掃,卻是訝異發現,這裡表面看去與尋常界天相差無幾,可居然沒有任何人種存在,凡是成道之人,無不是異類精怪。
所謂“清氣化人,濁氣生妖”,哪怕是靈機微弱乃至近乎無有之地,只要是經由天地自行演化的,那麼這兩者都是會出現的,便有差別,也只是因爲各自靈機盛衰不同。
可此間偏偏無人,卻只有妖物異類留下,這等情形要說沒有大能在後推動,那是絕然不可能的。
此刻在他感應之中,這方天地過去未來都被遮蔽,並無法看到那源頭之上,這又是一個有同輩在此的明證。
再是環顧一圈,此世之中,有六處氣機最爲強盛之人,應該是這裡修爲最高的幾人了。
此輩能修至如此高的境界,不會無緣無故,或多或少都應該與這位煉神同道有些許牽連,可能就是其後輩弟子,那可以試着從其等身上找尋。
於是心意一轉,就來至其中一人面前。
此是一個白衣文士,此刻正在一處涼亭之中自斟自飲,時不時又捧起一卷道經誦讀幾聲,忽然見到張衍到來,先是一陣愕然,隨即似是想起了什麼,露出激動驚喜之色,忙不迭站了起來,恭敬一拜,道:“見過這位太上,這位太上可是因爲……”
說及此處,卻似是想了到什麼,有些心虛地看了看周圍,沒有繼續說下去。
張衍見此人一眼就能辨別出他身份,知道自己當是找對人了,他目光投去,見其表面上有一層殘缺不全的遮掩,雖無法一眼望見根底,但也能看出,此人極像是某個法寶真靈成道,不過卻又有些似非而非,他沒有再繼續深入下去,而是收回目光,道:“你方纔想說什麼?”
白衣文士似怕驚動什麼人一般,小心翼翼問道:“太上可是因爲那……”他用手朝某處指了指,“因爲那盞燈火纔來此處的?”
張衍知他所言之人應該就是塵姝,因爲後者就是靈火顯化之身,只是令他微覺意外的是,塵姝好歹也是一位煉神大能,而此人言語之中對其卻絲毫無有敬意,其態度反倒像談論一位同道。
照理來說,便是彼此分屬敵對雙方,下境之人也不敢如此輕慢一位大能,何況事情看來還非是這樣。
他道:“我確已與她見過,也是應她之邀來此,聽你之言,莫非與這位有什麼淵源?”
白衣文士感覺這語聲從心神之中響起,頓便放心了許多,同時無端振奮起來,忙也以心意回言道:“自是有的,因爲正是我等出力,她才得有今日。”
張衍一挑眉,道:“哦?你口中這位乃是煉神修士,你等又有何能相助?”
白衣文士似本想說什麼,可是最終沒能說出來,支支吾吾道:“這裡面自有緣由的……”
張衍看他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道:“你既與這位道友認識,那麼可知她正身修行之地何在?我自去尋她一談。”
白衣文士神情一變,道:“正身?什麼正身?我不知曉……”
張衍目光微閃,心中有了一些猜測,沒有再與此人說話,意識一動,下一刻,他已是出現在了另一處。
一塊礁石之上,站着一名以藻草爲衣的中年男子,鬚髮拖曳至下方海水之中,周圍是一羣半人半魚的鮫人孩童,一個個圍在那裡聽他講道。
中年男子這時察覺到了什麼,一轉眼,見張衍負袖站在海面之上,卻是神情微變,低頭想了想,就揮退這些孩童,站起身,衝着他恭恭敬敬一拜,道:“小人湯累,見過這位太上。”
張衍道:“你與那桃亭中人氣機相仿,可是同門麼?”
湯累哦了一聲,故作輕鬆道:“太上所言之人,想來是白顓道友了?肯定又是他在那裡顛三倒四的說話了,他這人就是那個性子,整日把臆想之事當成真實來言,回頭自己便就忘了,”說着,他再是一拜,“太上若需知曉什麼,儘管來問小人,小人知無不言。”
張衍淡淡看了其一眼,道:“不必了,我還是自己來看爲好。”
這一瞬之間,他化身同時出現在了十餘處不同地界之上,那裡所在之人的氣機法力都與那白衣文士以及眼前這中年男子十分相近。
當他將這些人都是納入感應之中,這時再行看去,就又有不同發現。
這些人其實本來就是分屬一體,只是被某一種偉力強行分開了,現在一同望去,便如破碎之物重聚完整,方纔顯現出來本來面目。
可到了這一步,他仍是感覺此輩身上有太多雕琢痕跡,這裡所見,還不是最終真實。
他沉吟一下,其等過去未來雖被遮擋,可他若要強行觀望,倒也不是不能。
通常而言,這些下境修士身上是看不出什麼有用東西來的,所以煉神修士便要找尋什麼線索,一般不會這麼做,且一做得此事,也會驚動其等背後同道,有以大欺小之嫌不說,還平白與人結怨。
可現在情況有所不同,他能清楚感覺到,只要自己剝去這一層遮掩,就能知曉這裡隱秘,甚至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接觸到背後那一位。
轉念到這裡後,他沒有遲疑,當即一運法力,就將重重迷霧撥開,只片刻間,此輩底細終是呈現眼前。
映入他眼中的,乃是一蓬照徹天地的火焰,無源無根,不見來去,火亮之時則萬物生機生髮,天地轉明,火黯之時則沉寂衰敗,諸空入黯,分明就是一件造化之寶。
從那火焰時時刻刻散發出來的氣機之上,他也是知曉了此寶之名諱。
夕樑。
其便是此間那位煉神大能,也是此界之御主,其一直將自己藏於造化之地深處,故是他先前無從感應其之所在。
只是他也是見得,這一位在修行過程之中應該是出了某些問題,而今正陷於昏睡之中,對外間可謂疏於防備,便連他入到此地,也是毫無所覺。
身爲過了解真關的修士,張衍功行本是高過此人一籌,又同樣是造化之地的御主,故是此刻看了下來後,立刻就明白了此人癥結何在。
這位夕樑也是在試圖過去解真關,因其本乃陰陽之火,天生就存有兩面,所以在修持之中也就呈現了兩面之性。
無論是塵姝、還是那白顓,湯累,再或是其他十餘人,其實都是自其身上誕生分化出來的。
這位每一次醒來,就會將這些分散出來的寶靈都是吞下,以求完一,而等得它下一次沉睡,這些寶靈又會再一次生出,散化無常,如此循環往復。
這其實就是吞食自身,這些寶靈既是其之資糧,又是其之造物。
說來這也是另一種“求己外求”並行兼顧之法,其以造化之地爲依託,在不斷吞奪過程中,實際上也是在參悟大道至理,待得最後明悟自身,那麼就過得這一關了。
可其與神常道人過去解真關時所遇到的麻煩十分類似,本來每一次被吞下去後,這些寶靈的上次憶識就會被一同化去,但許是功行有瑕的緣故,在那反覆循環之下,久而久之,這些寶靈自己也是察覺到了什麼。
他們深深爲此感到恐懼,因爲有了自主意識之後,自是不希望自身再被消亡,而夕樑一旦功行完滿,他們就再也不復存在了,於是開始找尋擺脫之法。
可惜他們各自分化之後,力量也是分散開來,並且與那一蓬寶火已是脫離,根本沒有能力反抗。
不過終究是有辦法,他們自身不行,卻可設法找一個可以做到此事的人出來,於是在夕樑每一次陷入沉睡後,各人合力將力量全數送到火中孕養,長久之後,自上面就再度孕生出一個意識來,成爲單獨一人,此人便是塵姝。
衆人寄期望於塵姝身上,希望她能找尋到解決之法,只要其能脫離正身,那麼他們也就有可能解脫出來。
塵姝誕生出來不久,她也沒興趣和那些下境之人交談,也沒有看穿遮掩迷霧之能,所以並不知曉這些事。她所謂被驅趕出來,實際上是自己本能躲避危險,因爲夕樑醒來後一旦發現她,就會將她吞下,而當夕樑沉睡,她便裡所當然把其身軀視作自己正身,這實際上也不能完全算錯,因爲夕樑已然失去了自身該有的意識,不到功行完滿,是不會停下這個循環的,因爲他們本來就是同出一源。
塵姝本來要在許久之後纔會發現自己真正處境,可是因爲那位存在的威脅,害怕再度被驅逐之後,就會遭受吞奪,這才做出了出外求援的舉動。
張衍靠着觀望此輩根底,再加上自己推斷,此時差不多還原出了整個事機。
他考慮了一下,他此回到這裡,本是爲了找到塵姝正身,並一探此地虛實,可沒想到真實情況會如此。
夕樑功行到此,實際已是出了岔子,別說過去解真關,連維護這座造化之地都是無法做到,再照這麼下去,這裡一定是會被那位存在發現的,進而被其所奪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