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神渡羣峰之後,張衍駕劍飛遁,將全身真力催發到了極致,一道虹光飛渡碧空,似逝光驚電,颯然流星,晝夜不息往北飛馳。
九日之後,他已是到了東華洲與北冥洲兩界交匯之處,此地青山碧水,錦雲如織,天地間峰巒起伏,千巖萬壑,浩氣橫流,莽莽羣山如浪奔涌,長空飛鳥競天相逐。
這一派雄闊河山讓張衍心胸爲之一舒,直欲仰天長嘯,恣意暢遊一番。
不過凝丹要緊,他暫也無心觀覽,當下壓住劍光,自浩渺雲天之上矮下,化一道輕虹一路覓峰尋谷而去。
此地不愧是兩界相交,地脈糾纏之處,靈氣如潮,罡風肆虐,擠兌得他劍芒搖晃不止,似乎隨時可能被排蕩下來,他忙將遁光駕穩,小心飛渡,心中忖道:“難怪此地少有人至,以我劍遁之剛猛迅烈,到了此處仍是這般吃力,遑論他人。”
這麼一來,他遁速倒是稍稍慢了幾分,但即便如此,卻也只用了一日夜時間,便找到了三處滌靈穴,略一查探,發現都是清氣充盈,不留纖塵的上好地穴,心中不由泛出一股欣喜之意。
他也不多次挑刺,選定其中一處地穴,便將劍光一個兜轉,就把大氣衝破,往下落去。
一入地穴之中,便有陣陣清風拂面而過,氣潮向上涌動,幾個呼吸之後,只覺心肺舒潤,通體安泰。
這地穴與地根相連,內中千迴百轉,似無底幽壑,張衍知道此處容不下任何污穢,便放心往深處飛馳而去。
約莫去了千丈之深後,他望見了一處一丈來高的石穴,洞外掛滿青藤,內中壁似水洗,光潔溜溜,恰可進去一人,眼前不由一亮,微微一笑,道:“便是此處了。”
他躍步往裡一縱,隨後自袖囊中抓了一道木精氣上來,又隨手拉過幾根藤枝,起手往上一拍,被這木精之氣一催,不過半個時辰,這藤條便石壁爬滿,將洞門封死。
張衍袍袖一抖,又飛了數道符籙出來,往那藤上一貼,符上有光華微微一閃,便自隱去。
此行過來,雖說萬里之內杳無人煙,但卻也要防備萬一,可若做得太過,卻分明是給人指明瞭方向,如此封門外鬆內緊,乃是借藤枝感應外間氣機變化,卻是最爲穩妥不過,萬一有變,還可及時應對。
待他坐定之後,肩膀一晃,將水行真光運起,將那妖禽從那水幕之中一一抖出,隨後起劍光飛斬。
這些妖禽早已在水行真光中轉得不知東南西北,俱都渾渾噩噩,自是毫無反抗之力,被張衍一一斬殺,取了脊中精髓出來,再用事先準備好的玉瓶一一盛裝。
不過一刻功夫,包括那隻兇悍金雕在內,他已斬殺了上百隻妖禽,隨身所攜玉瓶俱已盛滿,自思已這些藏煉髓足夠凝丹之用,便自收手,放了一道太乙金火玄光出來一刷,就將這些妖禽殘餘下來的血羽骨肉掃蕩的乾乾淨淨。
此刻他目中神光湛然,如今已是內外六藥齊備,正是煉藥凝丹之時!
這凝鍊金丹分作兩個步驟,先用外三藥,以外煉化之法煉出一粒丹種來,再將其吞入腹中,最後以內煉之法凝丹。
外煉之法倒也不甚困難,所求不外是一個“淨”字,從此刻始,直至他凝丹結果,期間所呼所吸,這靈氣皆是那從那一氣芝之上而來,不可混入一絲濁氣。
但外煉之法,本是去蕪存菁的法門,途中難免有雜質生出,因此需借滌靈地穴那終年流轉的至澈靈氣將污穢沖刷乾淨。
此舉關係到大道成敗,張衍不敢有絲毫鬆懈,默默調息理氣,安撫心神,隨後一甩袖,將那一氣芝與那明石乳一齊擺了出來,此二物與這處滌靈地穴合在一處,便是那外三藥。
等那一氣芝上冒出一絲一縷澄澈靈氣之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低喝了一聲,把玄功運轉,那氣海之中八十一股清濁之氣一個激盪,便將五顆玄種托出頂門,懸在上方。
金丹乃是至精至純之物,是以他需放出玄種靈氣,用那竅內真火反覆煅燒,將當日雲砂與凝練煞氣之時所帶入體內的雜質盡數煉去,再用明石乳滋養補益,緩緩熬煉,最終便能孕結丹種,等到丹成之後,便無氣精之分,至此功聚集一處,渾成一團,純靠一粒金丹,便能馭使玄妙靈機,浩蕩法力。
張衍目註上方,凝功一運,只聞“嘩啦”一聲,似有一隻無形大手將五枚玄種抓在一處,全都攪成一團,霎時間便不分彼此,片刻後竟綻放出一分作五彩的瑩瑩光華來。
張衍瞅準時機,把法訣一掐,一張嘴,就把那一團練就的竅內真火從氣海中引出,噴在了那玄種之上。
受那瑩亮真火一燒,那五色光華似是不堪忍受,發出噼啪聲響,隱隱有崩裂之兆。
他卻不慌不忙起指一引,就從那瓶中飛出來數滴明石乳,往上澆灌而去,猶如甘霖降頂,靈雨滋潤,那一團光暈又安穩下來。
漸漸的,便有一縷黑氣從中飄散而出,只是在這滌靈地穴內卻無容身之所,甫一出現,便被那穴中清氣滌盪乾淨,而此時那五彩光華,也是微不可察的褪去一分。
張衍耐心以真火熬煉,但凡那團光華有裂解之象,就鼓盪真力,竭力用靈氣將其裹住,再以明石乳補増攢和,總不叫其散失半點。
若是尋常修士,所具不過一粒玄種,氣海中不過十數道靈氣,此法自是無需半個時辰便能功成完滿。
但張衍五行玄種齊備,足足八十一口靈氣,自是要比他人多出數倍苦功。
約莫一日夜後,洞府之中傳來一聲低喝,張衍將真火一收,只見面前現出一粒淨倮倮赤灑灑,圓坨坨光灼灼的金丹來,他朗聲一笑,一仰脖,便將其吞入腹中。
此丹不過是一粒丹種,他仍需用內三藥,使內煉之法煅燒,方可成就丹果。
他往裡內視而去,觀此丹種色澤,便是後續不出岔子,便能在四品金丹之上。
丹分九品,藥佔三分,法佔三分,運佔三分。
藥佔三分,乃是說修士所尋得的內外六藥若俱是上品,便有三品之功。
法佔三分,是指修士苦練玄功法門,若是上乘功法,就又得三品之功。
而最後所說運佔三分,則是指那上三藥渺茫難測,全賴修士自身運勢機緣,無從捉摸。
實則大派弟子,若不是根器太差,功法不濟,或者外三藥品質不佳,多半也能丹成六品上下,而張衍所修太乙玄光乃是玄門上乘功法,所得外三藥亦俱是上佳,能成此丹種毫不意外。
不過此丹種一成,張衍已再無回頭之路可走,若是內煉之時感應捉攝不到那上三藥,便休想再將丹品提升。
到了這一步,他面上微微現出凝重之色。
寰辰精、無漏風,應心火,此三物爲上三藥。得其一種便可提升一品之功,若是根基已在四品之上,三藥俱得,則可丹成一品!
可這三藥何時該起,何時該落,何時該盛,何時該衰,他卻無從去知曉。
外煉之法因在身外所煉,是以無甚秘密可言,不過是按部就班,按圖索驥,人人可以爲之。
然則這內煉之法卻是暗含妙法竅訣,無論師徒世家皆是口傳心授,從不著述文字,不輕易拿出示人。
大門大派之所以強盛不衰,除了功法上乘,佔據靈穴之外,就有這代代傳承的秘訣在內。
就算你幸而在外得撞仙緣,但若與本門功法不合,凝丹之時便無法得師門前輩指點,雖則大處先人一步,但這些小處卻無法求人,只能靠自己的機緣運數。
而無論你是多麼天資聰穎,根器深厚之人,若想當真成就仙道,成丹便唯有一次機緣,成了便是成了,不成便是不成。
似那等凝丹失敗的小金丹之士,十有八九是大道無望的。
在溟滄派中,張衍雖拜在周崇舉門下,但周崇舉原先乃是周門嫡系弟子,所知凝丹法門乃是周氏數千年傳承,與張衍所修功法截然不同,因此之故,就算他全盤告知,也是對張衍毫無用處。
張衍自思,若只給他一次機會,自己或可丹成四品之上,但想要丹成一品,卻是渺茫之極。
可他卻並不擔憂,反而臉上微微含笑。
他伸手入袖,輕輕拿住一塊堅潤滑膩的玉石。
有這一方推演功法的殘玉在手,他足可逆轉乾坤,煉藥成丹,就算不知法訣竅要,他又有何懼之?
他自袖囊中將內三藥取出,隨後把手一指,四候水,闕厥雷,藏煉髓俱都飛起。
四候水從化作一汪清水從他周身孔竅中鑽入,最終藏與下府。
藏煉髓則被他吞入腹中,藏與中府,而闕厥雷則是自頂門而下,藏與上府之中。
待內三藥備齊之後,他將雙目緩閉,持定心神,放心大膽往那殘玉中沉浸進去。
倏爾間,那玉中與他一般無二的分身便睜開雙目,趺坐而起,把那法訣捏動。
不過片刻之後,他便從玉中退出,默默道:“丹成三品,雖則可堪入目,不過與我期望相較甚遠,仍需再試。”
他定了定神,心神再次往殘玉中沉入。
這一番嘗試下來,外間就過去了一日。
待他心神再次退出後,臉上若有所思,暗道:“十次之中倒有五六次能凝出那寰辰精,想必是我那內三藥俱是上品的緣故,而無漏風則是隻見一次,不過這卻無礙,左右不過多推演幾次罷了,倒是那應心火卻從來未曾得見。”
不過他並不擔憂,一旦於推演中偶爾有上三藥出現,他便可將此過程的的步驟和細節牢牢記下,再反覆鍛鍊,直至將此法徹底掌握,百試百靈爲止。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日中,他在殘玉中一遍又一遍反覆推演,也不知熬磨了多少遍之後,終將那無漏風與寰辰精的訣竅摸熟。
至此,他已是了悟丹成二品之法,若是他僅僅志向止步於此,已可煉藥化丹了。
然而他是乃是想有朝一日成仙了得之人,又豈會滿足這一步?
成丹之路,便是修士架上天梯,天梯不高,又怎能攀上天穹?
張衍微微皺起了眉頭,眼前唯一的障礙,便是那應心火了,如今已在殘玉推演了上千遍,卻還是無緣得見。
原本說來,他倒也無需着急,不過是繼續推演下去,百遍不成,那就一千遍,千遍不成,那就一萬遍,總能摸索出來,但是此處卻有一個關隘。
眼下距離他離開神渡峰後,已是過了十二日。
其餘內藥還好說,但那闕厥雷還能再在上府中藏住三日,過了時辰,便要消散出去,因此他必須在這剩餘的三日之內獲得那應心火的法門,這才能練出一品丹果來。
張衍心中也是奇怪,需知三藥並無上下之分,緣何其餘二藥總有機緣出現,而這應心火卻始終如此難覓?
他反覆琢磨,冥思深想,口中道:“應心火,應心火……”
忽而間,他眉頭一跳,想那了衝破玄光境界之時的情形,卻是腦海中靈光一閃。
此火,說得不就是自己的本心麼?
若無一顆在修道之途中不懼危劫,迎難而上,一往無前之心,只是惜身顧命,卻也不過是個守屍之奴,又何談成就大道?
他在殘玉中能推演功法,但也只能助他成就那寰成精與無漏風,卻少了那一種不窺大道,便絕不回頭的心境。
此刻唯有將那這殘玉拋在一邊,徹底摒棄自己後路,奮起堅心,方能見真!
“既是如此……”他雙目一閃,索性不再運功,而是默坐不動,慢慢等待時日過去。
他這是要到等那最後一日再行凝丹,不給自己留下絲毫退路。
兩日匆匆而過,眨眼便到了第十五日,他雙目中漸漸透出一股一往無回的堅定氣勢來。
此刻他已是破釜沉舟,將自己逼到懸崖邊上,是成是敗,便在此一舉!
他坐定石上,內視氣海,先將中府之內那如乳似膏的藏煉髓引出,往那丹種上一落,稍稍運轉之後,便盡數被那丹種吸納進去。
隨後丹種只一轉動,就將那一團真火收攝進來,過得片刻之後,他上府之門放開一隙,霎時激得雷芒歡動,一道電蛇落下,迫不及待往那丹種之上狠狠劈去,似要將其一氣打破。
這雷芒乃是淬丹之用,在外間浴雷時看不出絲毫威勢,可在體內時卻甚是強橫兇霸。
受此雷芒劈打,這丹種不禁一顫,原本光亮的表面亦是出現幾道裂痕,內中真火溢出,色澤也黯淡下去了幾分。
張衍並不慌張,只將那甲子四候水從下府中引上來,再灌入丹種之中,得了這清清湛湛的靈水滋養,真火一降,此種便又生出幾許潤澤之色,那裂痕漸漸又有癒合之兆。
此時他再次運轉金丹,繼續吸攝周身精氣靈真,過不了多時,便又開了府門,引動一道雷芒下落,如此反覆淬鍊,不知多久之後,忽而他身軀輕輕一顫,就有一點精光自下府中生出,緩緩飄蕩上來。
張衍知道,此物便是那寰辰精,當下不再猶豫,稍將丹種運轉,便小心將其納進來。
此藥一得,原先丹上那道道裂痕便化作如蛛絲一般細小,若不細觀,幾乎不可察覺。
又過了片刻,他忽覺上府一震,就有一股清氣如風而出。
此風一起,狂猛無儔,左衝右突,便拼命要從身軀中鑽出去,彷彿要將他身軀撐開一般,哪怕拼命圍追堵截,仍是執意要從毛竅中鑽出體外。
張衍面色不變,此間情形他已在殘玉中遇到不下數百次,早知如何應對,是以毫不慌亂,只把參神契玄功運轉,渾身上下頓時堅若金鐵,渾似一塊。
這無漏風立時變得無處可去,遊蕩了少許時刻之後,似是尋覓到了最終歸宿,就往那丹種上攀附而去。
張衍卻是等候已久,運轉此種,只一個顫動,此藥亦是如同那寰辰精一般收入丹中。
接連得了兩藥之後,這顆金丹霎時變得金光燦燦,灼亮圓潤,其上那絲絲裂紋正在緩緩收攏。
到了這一步,若是再無那最後一藥出現,待那裂紋徹底收合,此丹便會凝成渾然無暇的一粒,只得成就那二品金丹,可偏偏那應心火仍是不見半點蹤影。
到了這最後一刻,張衍只覺靈臺一片空明淨澈,自修道以來的種種景象從眼前閃過,隨後一切從身邊遠去,只留下虛無一片,漸漸的,他好像體悟到這天地間似有一張大網罩在身上,阻礙他邁出這一步,就在這緊要時刻,他心中猛然奮起了一股執念,“任你天牢地籠,要想阻我成道,卻是不能!”
他這一顆堅凝無匹之心,霎時化作一股誓要劈開天地的意志,霍然衝開那層桎梏,倏爾間,一叢明火自心頭點燃,就有無窮光亮放了出來,衝到這丹種之上將其一炙,那丹上裂紋此時巧好一合,他只覺得腦中轟然一震,一股氤氳之氣蒸騰欲沸,霎時遊走周身經脈竅穴,好一會兒再平復下來。
待收攏氣息,再睜眼看去時,只見一顆澄澈至極,通體淨華,一如琉璃的丹果沉墜腹中。
張衍哈哈一聲大笑,口中吟道:
“山外尋藥磨道心,兩洲界中悟真性,丹成琉璃金赤果欲攀遠峰參妙行。
西方金鼓聚虎形,東來紫氣躍龍吟,一朝踢翻金爐鼎,縱起十萬八千雲!”
吟罷,他一振袍袖,震動金丹,便化作一道如雲似霧的煙氣,瞬間衝過千山萬水,直入九霄雲中。
(未完待續)